「師傅……若是有人欺我,辱我,騙我,賤我,我該如何處之?」
多年以前,苦坨還只是一個掃地僧之際,曾向自己的師尊,如此問道。
那個時候的苦坨,方才剛剛遁入佛門。
他滿心以為,身位佛門之中的名門,爛陀寺更應該是一處沒有爭端的清靜之地。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這裡亦是有著與凡俗之中,一樣的煩惱。
挑水,砍柴,清洗僧衣,在這裡,每天都有著做不完的活計。
不僅如此,他的那些同門,還時常地欺辱他。
他們將他的僧衣或是藏起來,或是直接丟在地上踩踏。
一開始,苦坨還能夠忍受。
但長此以往,他卻覺得煩擾。
他煩擾,自己受到活計的牽連,沒有閒暇時間參悟佛經。
他煩擾,同門欺辱,讓他感到羞辱。
但偏偏,他沒有辦法,去解決這些煩擾。
由此,他感到困惑。
有困惑,自然便需要解惑之人。
他找到了自己的師尊。
他本以為,自己的師尊,會給他提出一個好辦法,以解決這些困擾。
但讓他失望的是,自己的尊師,僅僅只是留下「你切忍他,十年之後再去看他」這麼一句話。
「這句話是敷衍我之語。等個十年?那些同門師兄,還不將我整治到死!不行,我要想個辦法自救。」
當時的苦坨,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於是那一天,入夜,他不惜破壞爛陀寺法紀,在還未進入到聚煞之境,便擅闖演武閣。
或許,有些事情,乃是命中注定。
也就在那一天夜裡,他在一個絲毫不起眼的角落裡,找到了這門「斬屍之法」!
乍一見到這道法門,苦坨將其視之為穿腸毒藥,一下子將其丟出老遠。
但最終,他還是沒能夠抵禦住誘惑,將其重新拾起,而後開始暗中修煉。
他的修為,也正是在那個時候,突飛猛進。
如果說,一開始苦坨還有些暗暗擔心,自己修煉了禁忌之法,是否會被師門發現,進而嚴懲自己的話,那麼後來,他便是徹底迷失在這法門所帶給他的無雙實力之中。
感受著自己越來越強的修為境界,這一次,他覺得自己的選擇,不曾出錯,至少,他擁有了對抗那些曾經捉弄他師兄的實力。
在一次,那些師兄再度找他麻煩,挑釁他之際,他更是悍然出手,將那些師兄,全都重傷,狠狠地為自己出了一口惡氣。
出手重傷同門,非但沒有讓苦坨受到懲罰,反倒是讓他贏得許多讚譽。
眾人稱讚,苦坨修行速度極快,乃是爛陀寺里的又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甚至於,一直對他漠不關心的師傅,也是數度召見於他,每天與他講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的佛語。
對於這些佛語,一心沉浸在斬屍之法里的苦坨,當然再聽不進去。
在他看來,坐而論道,只是浪費時間。他還不如想想,如何更好地溫養「惡身」,進而讓自己的修為,更進一步的提升。
當然,眾人的讚譽,與師傅對其的重視,無疑再度讓苦坨確信,自己的選擇,不曾出錯。
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
在一次入夜,苦坨開始修煉這斬屍之法之際,他居然被自己的師傅給撞了個正著。
這可是禁忌之法,是見不得光的秘密!而今,卻是被自己師傅發現了自己正在修煉?
一時間,苦坨有些慌亂而不知所措。他不敢與師傅對視,他不敢相信自己接下來所要面臨的下場。
然而,苦坨雖然慌亂,但他眼角的餘光卻是發現,在見到自己修煉斬屍之法,那師傅的臉上,卻是沒有任何意外之色,相反,對方十分平靜。
更為關鍵的是,看師傅那樣子,似乎也並沒有準備出手,要將自己拿下。
對方的這一反應,讓苦坨不解。
他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自己的師傅,不認識這斬屍之法,進而當作無事發生。
因為不解,心中更加慌亂!
「先下手為強!眼下我斬屍之法漸成,我有能力,與師傅一戰!」
慌亂之中,一個大膽的想法,漸漸地浮現在了苦坨的心頭之上。
不知道為什麼,在心中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後,苦坨發現,自己居然開始鎮定下來。
坐以則是待斃,動手,還有一線生機,面對如此抉擇,苦坨知道自己改怎麼選擇。
一擊,僅僅只是一擊,他便是斬殺了自己的師傅。
只不過,得手之後,苦坨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愉悅,相反,他臉上的不解之色,再度浮現。
自己的師傅,乃是爛陀寺的得道高僧。雖然平日裡一口一個「仁慈」,但苦坨知道,自己面前的這個老和尚,卻是擁有神威之境的大能。
自己一擊便殺掉了這樣的高手?
苦坨當然知道,自己沒有這樣的本事。
不要說他眼下沒有這樣的本事,就算是再修煉十年,百年,也沒有這樣的能力。
於是他越發的不解。越發的困惑。
最後,這所有的不解困惑,突破了他的理智,也是使得他變成了一頭髮怒的獅子般,抓著自己師傅的衣領,大神嘶吼道:「為什麼不還手?任由我這一招,擊打在你的幽府之上?你想找死是嗎?我成全你!」
像是得了癲狂症一般,一擊又一擊的攻勢,從苦坨右手之中發出,一次又一次地落在老和尚身上。
一時間,老和尚猶如一個血人,全身是如此的狼狽不堪。
但即便如此,老和尚的臉上,卻是不曾掛有任何痛苦之色,相反,他的嘴角之上,一直有笑意顯露。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不還手?」
苦坨口中帶著哭腔,輕聲呢喃。
老和尚的種種作為,已經是超出了他的認知。
他不解,更加為此感到驚懼。
他知道,修煉斬屍之法,是一條不歸路!
斬殺自己的師傅,更是死路一條。
他在這條死路之上,似乎越走越遠,已經走到了邊際。
「孩子,拜入我的門下,便是我的子弟。常言道,師若父,理當孝敬。那徒弟在師傅的眼中,又何嘗不若是骨頭一般的存在呢?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為佛門中人,又豈捨得對你下手?」
苦坨的師傅,氣息微弱地如此說道。
甚至於一邊說著,一邊,他還伸出自己已經是沾滿了鮮血的手,輕撫了一下苦坨。
苦坨呆住了,他被對方的這番話,給驚呆了。
在他看來,發現自己修煉的,乃是禁忌之法後,自己的師傅,理所應當是盡全力,將自己拿下,而後就地斬殺才是。
對方的做法,超出了他的理解能力。
為此他呆住了。
等到他回過神來,兩行清淚,從他的眼角處留下。
苦坨是一個倔強之人。
師兄欺辱他之際,不管對方下手多重,他都不曾求饒哭泣。
但這一次,他哭了。
他之所以如此,乃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得極為離譜。
在哭泣之間,他甚至於還明白了自己的師傅,為何在發現了自己修煉禁忌之法後,會表現得如此平靜。
「根本是他一早便發現了我在修煉這斬屍之法啊!」
苦坨在心中痛呼道。
這下,他也明白了,為何自己的師傅,會三番兩次地想要與他坐而論道。
對方並不是看他修為大漲,覺得他是可塑之才,這才對他更加重視。而是對方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勸他放下自己手中的法門,回歸到佛門的懷抱之中。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嗎?還回得去嗎?」
苦坨再一次感到迷茫了。
他清楚得記得,自己上一次迷茫,乃是在還未遇到這斬屍之法之際。
那時候的自己,飽受師兄欺辱,迷茫而不知所措。
眼下的情形,與當時何曾相像?
「對了,師傅!」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苦坨迷茫的雙眼,豁然一亮。
「師傅,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若是置身血海,還有回頭路嗎?」
心懷愧疚,苦坨臉上神情痛苦地看向自己的師傅問道。
這一次,他的師傅,並沒有再與他講述一些高深的佛理。
「入我門來,卻是沒有得到解惑法門,此乃師之罪。你且放心,今日這一切,全都是由我的疏忽造成,我會為你抗下一切罪孽。既然已經置身血海,後悔,亦是無用。唯有無懼,以勇氣做舟,方才能夠闖出一條血路。戴上這串佛珠,它會掩蓋掉你身上的惡屍氣息,進而讓你的秘密,不被發現,走吧,痴兒!」
伸手,遞出一串佛珠之後,那苦坨的師傅,終究還是沒了氣息。
看著自己師傅軟弱無力,垂放在地面的雙手,苦坨此刻痛不欲生。
如此,不知道過去多久之後,他這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緒。
痛苦之色隱去,取而代之的,乃是悲憤。
「快來人,有襲敵!」
苦坨朝著寺廟周圍,大聲地呼喊道。
爛陀寺,建寺五百餘年。
五百年內,風平浪靜。
然而,在五百年後的今天,卻是有大膽賊人,闖入寺中,在一代高僧,與自己徒弟講解佛理之際,與其激戰。
為護徒弟周全,高僧失手,進而被賊人殺害。
事後爛陀寺共出動神威大能三名,煉魂之境僧兵,更是不計其數。
但依舊無果,非但沒有留下賊人,甚至於,連賊人的影子,都不曾見到。
此為後世,百餘年內,中州武者茶餘飯後的笑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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