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河畔的少女 你不在的早晨3

    對於蒼突然決定送我去上學的原因，我沒有多加過問。因為那必定又是一段我無法理解的話。不過，蒼似乎是在萬般無奈之下才匆忙做出的決定。

    他幫我找來了之前用過的課本，還在我的額頭上重新寫下了術式。但當我問起手環的事時，他還是拒絕幫我摘下來。

    「這樣我完全沒有力氣活動，根本沒辦法上體育課！」

    「我會和學校那邊說清楚的，所以在完全調好身體之前絕對不能摘下來！」

    我的身體到底發生了什麼？又不是得了什麼嚴重的病！

    「行了，你收拾好了沒有？」

    「等一下，我的鞋子穿不上！」

    本來應該很容易就穿上的鞋子，卻怎麼也提不上去。照這樣下去，上學就要遲到了！

    「給我看看……我的天啊，這邊全都被你自己踩到裡面去了，能穿上才怪！」

    雖然嘴上不依不饒地說著，但蒼還是重新幫我穿好了鞋子。

    「書包用不用幫你拿？」

    「不用了，以前都是我自己拿的！」

    「好吧，趕快出發了！」

    於是，我就這樣在混亂之中被蒼送到了學校。

    對於同學們來說，我只不過離開他們短短一周時間，但是對於我來說，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

    爸爸媽媽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身邊，我本身似乎也成為了什麼人的目標，使得蒼在萬般無奈之中緊急決定把我送回學校來。

    「小凡，你這幾天去哪了？怎麼都沒有來上學？」

    這種問題我一時間也無法回答，因為就連我自己都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步小凡，這幾天所有的老師都在問你的事情呢！」

    啊，誰讓我迄今為止都是全勤的好學生呢～

    「總感覺你好像變了，為什麼這麼沒精神啊？」

    終於，小源的問話讓我無法再繼續保持沉默。

    「我……我……」我開動腦筋思考要用什麼樣的理由來解釋，但是一直以來我的謊言都無法騙過他。

    「而且這一周以來我都沒有見到你，你究竟到哪裡去了？」

    「我……我哪裡也沒去，我只是……」

    「好了同學們！」就在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老師推開門走了進來，「小凡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不要太為難她！」

    我覺得這肯定是蒼對老師說的，於是條件反射地望向門外。蒼果然就站在那裡。

    ——那我就先走了。

    蒼比劃出那樣的手勢，然後在看到我點頭之後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步小凡得了急性胃腸炎，現在還沒有痊癒，所以暫時還不能上體育課。」

    急性胃腸炎？果然是在騙我們這種小孩子啊！

    不過，大家似乎並沒有對此產生質疑，我也名正言順地在體育課的時候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發呆。

    「你絕對是碰到什麼事了。」

    小源不知為什麼，只上了半節課就回到了教室。

    「為什麼你會回來啊？」一想到他又會對我百般追問，我就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

    「我跟老師說我低血糖，所以老師就讓我回來了。」

    「又是這樣……大騙子！」

    「你不是也一樣嗎？」說著，小源隨便地坐在了我旁邊的座位上，順手把兩塊巧克力放在我的桌子上，「你的急性胃腸炎也是假的吧？」

    「呃……嗯。」我猶豫了一下，又想到反正也騙不過他，於是就點頭承認了。

    「我就說你不會得那麼嚴重的病！既然這樣，這兩塊巧克力就送給你吧！」

    「什麼？噢……謝謝你。」雖然沒有跟上他的節奏，但當我明白他沒有追問我的意思並且還送給我兩塊巧克力之後，我立刻點頭並向他致謝。

    「步小凡，為什麼你總是在瞞著我們呢？」

    「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我含著巧克力，口齒不清的說到。「我的爸爸媽媽也有很多事情瞞著我，所以我只是在學他們罷了。」

    「那今天早晨送你來學校的那個人是誰？我們住的那麼近，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呀！」

    「他……他是我遠房表哥……」先用好吃的讓我放鬆警惕，然後再發起突然襲擊，怎麼想都覺得小源很狡猾。

    「那你的爸爸媽媽呢？怎麼想，現在陪在你身邊的都應該是叔叔阿姨吧？」

    「他們最近工作太忙了，所以才拜託蒼來照顧我。」我繼續編造著漏洞百出的謊言。

    「工作太忙？上上周六下午我去你家的時候，叔叔阿姨還請我在周末和你們一起去玩呢，結果你就突然不見了，敲門也沒有回音。」

    「怎麼可能？上上周六的中午，我家就出事了！」

    發覺自己說漏嘴的時候已經晚了。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小源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而並非驚訝。

    「小凡你也太差勁了吧！為了那個可以的傢伙，你連家裡出事這種謊話都說得出來？」

    為什麼會這樣？雖然從剛才到現在我一直在說謊，但唯獨家裡出事這句話是真的。手腕上那個蒼說什麼都不肯給我摘下來的手環和遍布全身的無力感，全都是鐵一樣的證據。

    「小源，我說的是真的，我家出事了，我說的是真的，你應該明白吧？」

    如果小源是那個能戳破我謊言的人，那麼現在他也應該能明白我沒有說謊。

    「……嗯，的確沒說謊。」小源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托著下巴說道，「但是我看到的也不可能是假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你在上上周六的下午見到了我爸媽？」

    「沒錯，具體一點就是在太陽不那麼曬的時候。」小源似乎是在努力回想著那天的細節，「總覺得從中午開始，你家那邊就有一種不好的氣息，所以才特地跑過去看的。然後叔叔阿姨就來開門了。」

    「那我呢？我在不在？」如果爸爸媽媽都安然無恙，那麼我也應該在那個家裡。

    「我沒有見到你，以為你到什麼地方玩去了，所以我又跑到樓下去找。可直到天黑也沒有找到你。」

    為什麼會這樣？爸爸媽媽為什麼還會生活在那裡？

    小源的話讓我陷入了混亂之中，我知道就算現在在這裡喊破嗓子，蒼也不會出現在這裡，所以我選擇了沉默。

    「不然，今天放學我和你一起去看一眼吧？因為從那天之後，我也沒有再見過他們。」不知過了多久，小源再次開口。

    「……嗯。」稍微冷靜下來一些的我，輕輕點點頭，「我還想再看他們一眼。」

    「小凡，他們到底怎麼了？」雖然有片刻的猶豫，但小源還是問了出來。

    而因為小源的問題，我再次回想起了那天午後的慘劇。

    先是爸爸，緊接著是媽媽，最後可能還包括我自己……

    「全都被殺死了……」

    我囈語一樣說著，但是這些話小源卻清清楚楚地聽在耳朵里。

    下課鈴響了起來，走廊里很快就被同學們的吵鬧聲塞得滿滿的。而小源也失去了安慰我的機會。

    我們沒有再向其他人提起這回事，小源和我繼續扮演著病號，像同學們炫耀呆在沒有人的教室里有多麼悠閒自在。而同學們也依舊像往常一樣揶揄著我們。

    小源和我並不會為此感到生氣，因為我們兩個之間的友誼是絕對沒有雜質的。

    放學之後，我和小源來到了我家門口。

    「喂，你的鑰匙還在嗎？」

    我很想回答還在，但是無論是鉛筆盒裡還是書包的口袋裡，都找不到我的那份鑰匙。

    「找不到啊，只能用『那個』啦！」

    「可惡，又要幫你去拿備用鑰匙啊？」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方法嘛？」

    小源皺起眉頭，一邊說著「你給我記著」，一邊走到了旁邊的窗台下。

    「嘿嘿，下次我幫你做勞動課的作業哦！」

    對於我的笑，小源只是陰著臉把頭埋得更低了。

    「快點把書包放下來蹲好啦，不然我要怎麼爬上去？」

    是的，因為窗台太高，所以只有我們兩個疊在一起才能夠到放在那裡的備用鑰匙。

    「明明都已經快上四年級了，還要做這種事……」

    「沒關係啦，有沒有人在看！」其實就算有人在看我也會這麼做的。只是如果說出來，小源恐怕會直接把我扔下來。

    還好，備用鑰匙依舊好好地放在那裡，大概因為最近沒怎麼用，所以上面落了一層塵土。我小心翼翼地去開門，可是因為手一直在抖，所以怎麼也沒辦法把鑰匙塞進鑰匙孔。小源在後面看得著急，於是搶過鑰匙去開門。

    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會這麼害怕打開自己家的門。萬一我見到了爸爸媽媽，要和他們說什麼？如果裡面——還有另外一個我在怎麼辦？

    「等一下——」但是還沒等我阻止，小源就已經推開了我家的門。

    「怎麼了？」他有些不高興地回頭問我。

    「啊……沒什麼。」就算現在在想這些也已經太遲了。關於我家究竟發生了什麼，裝著答案的盒子已經打開了。

    簡單來說，我家裡變成了沒有人住的空房子。客廳、臥室、廚房還有浴室，整個屋子除了我和小源什麼人都沒有好像爸爸媽媽沒有提前告訴我就出門辦事了一樣。而且無論是地上、床上還是沙發上和窗台上，所有曝露在外的地方都落上了一層細細的灰塵。

    總感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嗚哇——這是什麼東西啊！」

    從廚房裡，傳來了小源的驚叫聲。我跑過去一看，發現他正捂著鼻子站在鍋前面，一臉快要吐出來的表情。

    我湊上前去，一股濃烈的異味竄進了我的鼻子裡。

    鍋里盛著的，是已經腐爛變質的食材。

    我條件反射地按住小源的手，把鍋蓋蓋了回去，緊接著跑向浴室。果不其然，洗衣機里放著的衣服已經長了一層霉。

    眼前的一切讓我震驚不已，已經顧不得尖叫的我，趴在馬桶邊不停乾嘔。好不容易止住了噁心，我再次回到房間裡。臥室的床鋪得整整齊齊，而客廳的沙發上卻被坐得皺皺巴巴的。上面還有一條小毯子，是爸爸媽媽怕我著涼，特地為我準備的。茶几上還放著我們一家三口的水杯，我的小杯子裡還有一點剩餘的果汁。

    窗戶還開著，三雙拖鞋都在沙發邊的地板上隨意放著，這就好像，爸爸媽媽還有我，在某一個時間突然從家裡消失了一樣。

    越來越覺得可怕的我，兩腿發軟，跪倒在了地板上，全身不住顫抖著，連尖叫的力氣也沒有。

    「步小凡，你還好嗎？」小源看我有點不太對勁，於是蹲在我的身邊，一個勁地問我。而我，卻只能不斷地搖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和蒼一起來就好了。

    如果和蒼一起來這裡，他一定會讓我站在他的後面，保護我不受傷害。

    但是現在我們兩個小孩子，什麼也做不了，如果蒼能過來幫幫我們就好了！

    「蒼……蒼……蒼，快點過來啊！」

    不由自主地，我這樣喊著。

    「蒼，我在叫你啊，聽到沒有啊！」

    我的聲音在房間裡迴蕩著，振起的塵土在半空中飛舞著，嗆得我不斷咳嗽。

    「蒼……蒼你在哪裡啊？為什麼不在我這裡啊！」

    儘管如此，我還是一遍一遍不停地喊著。

    小源顯然已經被我的行徑嚇傻了，他呆呆地跪在地上，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於是我就這樣一直無謂地喊著，一直喊到嗓子再也發不出聲音。

    然後，整個房間陷入了令人發狂的寂靜中。

    也許過了幾個小時，也許只過了幾秒鐘，我家的大門隨著一聲巨響被撞開了。

    「凡凡！」

    那個身影三步並作兩步飛奔過來，接住了我脫力倒下的身體，而我則在看清他的容貌之前就因為一下放鬆了下來失去了意識。

    之所以放鬆下來，是因為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蒼會叫我凡凡。

    他是因為聽到了我的聲音，所以才來救我的吧？

    「凡凡，凡凡！」

    我先是聽到了蒼的聲音，然後感覺到他在輕輕拍打著我的臉。

    「凡凡你醒醒啊！」

    我拼命睜開眼睛，隱約看見蒼露出了鬆了口氣的表情。

    「我都說了，她只是驚嚇過度，什麼事都沒有！」

    就在我還搞不清狀況的時候，另一個人的聲音插了進來。雖然聽上去和蒼的音色一模一樣，但是他的聲音中卻沒有蒼獨有的溫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玩世不恭的隨意和輕佻。

    「我再說一遍，我們凡凡和你家的那隻魚不一樣！她現在的人格還很不穩定，萬一因為這種刺激導致人格崩壞要怎麼辦？」

    「為什麼你總要擺出一副大哥的嘴臉來啊？她現在不是沒事嘛！」

    「你……」

    他們在吵著什麼，雖然我不明白之中的意思，但是卻明白現在蒼被對方噎得說不出話來。

    「端木蒼，我沒有把你動用禁術的事情告訴別人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你替這個孩子想過嗎？」

    「我還沒有淪落到被你數落的地步，從今往後我也不想再和這個家有任何牽連了。」

    「正合我意，如果以後被別人看見我們兩個之間還有牽連，我的處境會很麻煩，所以我們還是不要見面了比較好。」

    聽了那個人的話，蒼什麼都沒說，背起我離開了房間。

    「蒼，這是哪裡啊？」走到外面以後，我才發現自己所在的這個建築是這麼的華麗華麗。

    「這是我的本家……不過大概我以後不會再到這裡來了。」蒼一邊說一邊走著，沒有一點停下來再看一眼的意思。

    雖然我不太懂，但是直覺告訴我這樣做不太好。畢竟是從小長大一直住的地方，就這麼決絕的離開豈不是太過倉促了？

    「蒼，你不傷心嗎？」

    不知怎的，我的問題脫口而出。蒼聽了我的問題，也茫然的停住了腳步。於是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了話。

    「沒關係的，我早就忘記傷心難過這樣的感情了。」

    仿佛附和著蒼的話一樣，路邊的路燈在閃爍了幾下之後亮了起來。

    「在我眼前發生過太多令人感到悲傷的事，如果不立刻把它們從生命中割捨掉的話，無論是誰都無法承受的。」

    「但是……但是會感到傷心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吧！如果連感到傷心都不被允許，那麼自己切身感受到的那些痛苦，那些恐懼又要怎麼辦？」

    蒼的身體似乎微微僵住了，他沉默了許久，終於扭過頭來，用一種「真拿你沒辦法」的眼神看著我說道：

    「小凡，對不起，把我說的話忘記吧。」

    「咦？」

    「是我不對，我是一個術者，而你卻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我忘記了這一點，對你說了這麼多讓你不明所以的話，對不起。」

    「嗯，沒關係。」雖然我到最後還是沒能理解他的意思，但是我知道他已經沒事了。

    這樣就足夠了，我可以為我失去了家的事感到傷心，而蒼決定不為自己失去家而傷心。這是我們的選擇，所以我們沒有錯。

    想著這些，我輕輕把頭靠在了蒼的後背上。

    「蒼，你帶我回家好不好？」

    「嗯，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