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虞二人身軀一震,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數月之前他們便深知,朱氏寶藏的七個線索,其中六個分別為盧軒手中的畫布、潛山派保管的鐵尺、少林寺藏經閣中的萬行經、辛家傳承的扳指、紫翠莊宋自通珍藏的物事,及原本被鶴鳴觀占據、如今卻在自己手中的寶塔,那第七件寶貝,始終未聽到過半點風雨,此刻就這麼被樊春隨口說了出來,一時倒也難辨真假,婁之英問道:「那線索是個什麼物事,樊捕頭可知道?」
樊春搖頭道:「我非但不知道是什麼,且那件物事,只怕已不再璧野莊中了。」見婁虞均神情錯愕,忙接著道:「那日木歸讓我傳的第一件事,便是告知丁殘雲,他現已查明,那東西不在璧野莊了,至於究竟是什麼物事,眼下在何處,他卻沒說給我聽。」
虞可娉知道事已至此,這人不會再多加隱瞞,他說不知那就是不知,於是問道:「第二件事呢,卻又是什麼?」
樊春長吁了口氣,他本已氣血衰敗,說話極其微弱,這時又將聲音壓低了些,向前探著頭道:「菠蓮宗所謀者大,這次木歸南下回鄉,重中之重,乃是密會西遼國的使者,意圖造反!」
這第二件事聽起來更令人匪夷所思,虞可娉奇道:「西遼國據此遠隔萬里,何況本在西北方,又怎會約在嶺南議事?」
樊春道:「西遼國與大宋間隔吐蕃、西夏、大金,往來極為不便,若向西穿過花剌子模,從海上繞路過來,那便暢通無阻,什麼也不用顧忌,是以他們定在這裡相會。」
婁之英皺眉道:「西遼國要助菠蓮宗推翻大宋?兩國並無接壤,就算大宋滅了,也和西遼國無半點干係,其所圖為何?再者菠蓮宗一無兵勢,二無財力,只是一個為害作『亂』的邪教,有何德何能勾搭上這西方大國?」
樊春道:「不錯,西遼國的世仇乃是大金,早些年本曾和我大宋聯盟,要收復故土,但朝廷北伐不利,後來又與金人議和,兩國的同盟只得作罷。西遼國心有不甘,知道大宋指望不上,便想扶持新朝取而代之,那時長江以南皆為所用,復仇便大有希望。菠蓮宗雖然眼下勢小,但教內武林高手眾多,那西遼國皇帝內有王孫政敵需要對付,外有不聽話的小國首腦不停反叛,菠蓮宗抽調出幾個好手供他使用,這些人以中原武功行暗殺行刺之事,既有卓效,又免嫌疑,實是幫了大忙,是以西遼國也樂得出錢出策,助菠蓮宗謀反!」
虞可娉道:「樊捕頭,非是我們不相信你,只是你自承並非菠蓮宗的教徒,更不是什麼香主、堂主,這等教內機密大事,如何會讓你得知?」
樊捕頭道:「此事說來簡單,你們雖與菠蓮宗久打交道,但料來不知這教派的底細,它共有八個尊者,分管不同地方,這八個尊者又一向面和心不合,分為了好幾個派系。大尊者和三尊者做一路,掌管著皖南兩淮一帶,那是此教發跡的根基之地四尊者和八尊者師出同門,江南一帶的教徒,都唯這兩人是從二尊者、五尊者和七尊者則沆瀣一氣,自兩湖以南至此地,都是他們的地盤那個六尊者孤僻古怪,不受他人待見,早已被眾尊者排擠到北邊。是以嶺南雖是大尊者木歸的故土,但此處教務不歸他管,這裡的教徒也都不聽他號令,而聯合西遼國是菠蓮宗一等一的大事,若不參與,豈不要眼睜睜看著二尊者他們做大?我和木歸沾親帶故,是他的遠房外甥,又是在衙里當差,若留我在嶺南當做眼線,實是再合適不過,因此這些實底,他俱都講給我聽。我見他如此信賴,本也真心實意要為他賣命,怎料遭受到這一點小小挫折,他非但不想法救我,竟還要殺我滅口!既然他不顧念親情,我又何必再替他遮掩?虞小姐、婁英雄,我知你二人和這教派素有舊怨,今日將這些合盤相告,一是求你們照護我姑母安危,再者也盼你們能力阻這夥人的忤逆行徑,為我出這一口惡氣!」他說了這一陣子話,心神激『盪』之餘,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又劇烈咳嗽起來。
婁虞二人聽他說的也有些許道理,當下又信了幾分,只是這裡頭牽扯複雜,一時不能完全理順。樊春見他倆神『色』猶疑,還道仍不肯相信,定了定神,又道:「虞小姐、婁英雄,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大限將至,實無必要再來誆騙你們。若還是不信,我有一件物事,你們取了來看,自能辨認真偽。」
虞可娉奇道:「什麼物事?」
樊春道:「那晚木歸和我在壽衣店私會,你們突然闖來,驚得他慌不擇路,上房飛走,其實倉促間遺下了一件物事,當時我不及多想,匆忙收入懷中藏了,如今正放在我姑母家衣櫃第二個屜中,你們一會可去取了來看。」
婁之英道:「那是個什麼東西?木歸既知道被你拾去,又怎會不去你家中搜尋?」
樊春道:「那是一張寫了怪字的布條,裡頭包裹了一枚暗器,我不是武林中人,看不懂其中的關竅,或許這是他們教中常用的暗語。至於木歸知不知道此物在我手中,我猜他何時丟的自己也吃不大准,但早晚會疑心在我頭上,是以我求二位火速趕回我家,護我姑母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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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之英見他一臉哀苦,牽掛之情溢於言表,遂動了惻隱之心,道:「好,令姑母的事包在我倆身上,我們這就去辦,等妥當後再來探你。」
樊春搖頭道:「我不成了,二位無需再多此一舉,盼你們日後馬到成功,能一舉將這卑劣成『性』的教派殲滅!」他將最後的心裡話全都講出,似乎再無遺憾,把脖頸一挺,竟躺倒在凳上閉目等死。婁虞雖與他並無交情,但見了這等慘狀,心下也感惻然,向他微一拱手,轉身出了門房。
李孔目等見他二人神情嚴肅,倒也不敢多問,婁之英先道:「馬莊主,有一事需你相幫,只是時間緊迫,咱們路上邊走邊說。」眾人出了衙門,婁虞將情由講出,馬於仁道:「這邪教敢在嶺南撒野,馬某如何會袖手不管!但教那老人家還在,璧野莊便會護佑她周全!」
三人不敢耽擱,按樊春的指引快步趕到他家,幸喜樊老太太安然無恙,虞可娉將來意說了,樊老太太一個尋常鄉『婦』,自沒什麼主見,眾人怕節外生枝,刻意將她侄子的傷情隱瞞下來,只待平穩了再向她轉告實情。婁之英想起先前樊春的話,到櫃中抽屜一翻,果然見到一卷布條,他伸出二指一捏,只覺內中有個細長的堅硬物事,這時也無暇細看,往懷裡一揣,四人急急地離了樊家,直奔回璧野莊中。
待到了莊上,馬於仁派人安頓樊老太太自不在話下,婁之英則將布條取出,慢慢展了開來,只見內里藏了一根獨特暗器,那物看似像一枚銀針,但兩面有刃,形如寶劍,中間又有一道細細的凹槽,瞧來十分古怪,虞可娉道:「不知這是不是江湖上哪個成名人物的獨門暗器,大哥、馬莊主,你們見多識廣,可認得出麼?」
馬於仁端詳了半晌,搖了搖頭,婁之英將銀針舉起,借著燈光細瞧了一陣,道:「這並非什麼暗器,乃是九針之一的鈹針。」見二人一臉錯愕,又道:「此為黃帝內經中的靈樞所載,古醫法中有九針所用,乃是鑱針、圓針、鍉針、鋒針、鈹針、圓利針、毫針、長針和大針,其中鈹針扁且修長,形似寶劍,兩面有刃,便是這等模樣,只是尋常鈹針並無凹槽,這一枚這一枚」心中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可又怎麼也想不起來。
虞可娉道:「大哥,先別忙想這銀針,你來看那布條。」婁之英湊過定睛觀瞧,見布條上彎彎曲曲寫了一行怪字,也看不出是文是圖,不禁心中茫然,馬於仁則道:「若我所料沒錯,這寫的當是西方梵文。」
虞可娉道:「若是梵文倒也好辦,我看博羅郡有不少金髮碧眼的番人,便蒲羅拔大夫也是從大食而來,咱們到縣裡尋來問了便知。」
馬於仁道:「何須如此麻煩,我莊上便養著一個番人,叫他過來譯了便是。」吩咐下人請他過來。
那番人來自西北小國霍拉桑,雖不過四十來歲,但梵漢精通,拿起布條反覆看了數遍,道:「回莊主,這上頭寫的,當是西遼國文字,小人雖非西遼國人,但多少也看得明白,那上面寫的是寶物不在嶺南,當在臨安,就這麼句話。」
三人面面相覷,馬於仁怔道:「什麼寶物?」虞可娉道:「若所料沒錯,怕指的是朱氏寶藏的線索之一。」當下將樊春的話複述了一遍,馬於仁愕然道:「朱氏寶藏的線索居然在璧野莊中?我生於斯長於斯,卻從未聽過,待我問問戚大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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