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經 第一百三十八章 舊案

    他那同伴我也見過了幾次,想是毛良到了此處與他投機,終日和他混在一起,我摸到了近前,只聽那同伴說道:『毛老弟,我瞧你終日悶悶不樂,年輕人受不住苦悶實屬正常,咱們受囚之人,也算罪有應得,你這樣下去,早晚憋出病來。』

    毛良道:『陳大哥,我並非捱不住苦悶,只是心中難過。』

    那同伴道:『有何難過?你擔心家中老娘無人照護?』

    毛良嘆了口氣,四里張望一番,見眾囚犯都離著自己較遠,便道:『老哥,實不相瞞,家中母親此生都衣食無憂了,那也不用怎麼擔心。』

    那同伴十分好奇,問道:『這怎麼說?你又是難過什麼?』

    毛良道:『老哥,我實話對你說了,你可不要和外人去講,其實,我吃這官司,是被人冤枉的。』

    我聽到這裡心中一驚,不明他此語何意,只聽他又說道:『人人都道我殺了人,可那個慘死的姑娘是我的一生摯愛,我如何會去殺她?我傷心難過,不是因為成了囚犯,而是那女孩已死,我再也不得見她一面。』

    那同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認罪,是官府屈打成招麼?』

    毛良道:『也不全是,只因真兇一家財大勢大,他們買通了官府,又使錢給我,讓我頂下罪責。我雖不情願,但想到家中老母生活拮据,我若不在身邊,她一人怎得過活?於是便咬牙認了罪過。老哥,這些話只和你一人說了,你可切莫傳了出去。』

    我聽到這裡,兩行清淚不由得流了下來,思索了片刻,只覺他這話合情合理,否則他根本不知我跟在身後,這些時日來的傷心難過又做給誰看?

    我從石後跳出,他倆自是嚇了一跳,毛良看清是我,仍叫了我一聲先生,我死盯著他,問他剛剛所說是否句句屬實,他愣了許久,終於點了點頭。我見時日不早,管事的獄役在招呼集合,便道:『毛良,我有些話還要問你,咱們下次再講。』

    此後我每逢他外出做工,便尋機與他碰面,時候久了,終於得知了內情,原來毛良果真是替人頂罪,而他果真對我女兒也是真心實意,我問他想不想給我女兒報仇,他卻說人家勢力龐大,報仇只怕此生無望。我安撫他說會助他早日出獄,就這麼便在嶺南安頓下來。

    我在那裡尋了私塾來做,仍是教書度日,便這麼一過八年。嶺南人方言佶屈,口音難懂,我要教書育人,不知費盡了多少心思,八年下來,總算攢下一些銀錢。我拿著銀錢疏通,要給毛良減刑出獄,那裡山高皇帝遠,官吏受賄慣了的,加上毛良平日安分守己,便修了獄期,沒到幾個月,就放了他出來。

    毛良見我不僅沒怪他連累女兒,還出錢贖他出獄,對我自是感激涕零。我二人從嶺南回到隆興,先悄悄去安義到墳前拜祭,唉,可憐我兒逝了多年,到頭來除了我外,竟只得一個當年的潑皮毛狼子還念著她。實不相瞞,這許多年下來,我心中實已將毛良當做了自己的姑爺。毛良探望了老母以後,便與我一齊來到隆興城,他隱姓埋名投到綢緞莊做了幫閒,每日做了工後,便到我的住處商議如何揪那當年的真兇出來伏法。

    也是天可憐見,隆興城接連生了三起姦殺兇案,與我兒當年遇害的情形如出一轍,那時節我兒也愛身穿紅衣,我便知道必是兇手按捺不住心中邪惡,再度出手犯案。我滿心盼望官府能儘早將真兇緝拿歸案,沒成想毛良一時糊塗,竟被官差錯當了疑兇。於是我便橫下心來,要親手結果了那連番殘害人命的畜生。汪子開,這九年來,你可有一天過的安心?你殺害了這許多無辜的女孩,可也曾想過老天終究不會放你得過?你家戒備森嚴,出門動輒跟著五六個親隨,我無法得手,只能打你未過門妻子的主意,哼,今日雖不能親手殺你,但有辛大人在此做主,看你又如何能夠逃脫法網!」他說完這些,兩眼死盯著汪氏父子,脖頸一動也不動,就如同個蠟人一般。

    汪百封「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高呼道:「大人!冤枉!草民實在冤枉!這姓崔的血口噴人,栽贓誣陷我兒,那歌伎遇害時,我兒不在隆興城內,如何能誣賴到我兒頭上!我父子這些年奉公守法,賦稅不敢少了一文,我們家大業大,如何會幹害人之事?還望大人明察,替草民父子做主。」


    崔長達冷笑數聲,道:「你家大業大又怎地?還想行那賄賂私情的伎倆?這坐堂大的可是辛大人,豈會吃你這一套?汪子開,你若是個真小人,便也出言說說,這些年到底做了哪些傷天害理的事?」

    汪子開頭上冷汗直淌,神色十分慌張,大叫道:「我沒做過!我沒殺人,我沒有殺

    人!」

    辛棄疾見大夥在堂上吵得不可開交,厲聲喝道:「都住口罷!本官有幾句話要問。」崔長達和汪百封頓時閉口不言,汪子開仍叫道:「大人,我沒殺人,真的沒有。」

    辛棄疾眉頭一皺,不理會他,向崔長達問道:「你勒綁鄭琬、行刺汪子開,便因心底認定,當年令嬡並非死於毛良之手,而是汪氏父子買通官府,讓毛良頂罪,是也不是?照你說來,當年殺人的真兇,便是汪家的公子汪子開了?」

    沒等崔長達回話,汪子開又哭叫道:「大人冤枉,草民冤枉!」

    辛棄疾雙眉一立,季昭和另一名衙役過來將汪子開一推,喝道:「大人尚未問你,你不要多嘴!」

    崔長達答道:「不錯。當年毛良一時糊塗,在野外對我兒欲行非禮,卻被一夥過路人撞見將其趕跑,他吃了虧,不敢回到鎮上,在林中胡亂睡了一覺,夜晚才回到家中。哪知第二日突然禍從天降,我女兒慘死山澗,毛良在睡夢中被抓進縣衙審問,他沒做過,自是不肯認罪,官府連番拷打,毛良終於記起,他在林中醒時,曾撞見一個歸家的樵夫,那林子和我兒遇害的山澗南轅北轍,相隔數十里遠,若能找到樵夫作為人證,對毛良自是十分有利。

    縣太爺聽聞他有人證,本欲派人搜尋,不料這節骨眼上突然有人橫插一腿,來到縣衙上下打點,來干擾審案,這人便是本地的富商汪百封了,他和知縣有連襟之親,勾搭起來毫不費力,但他仍不放心,竟叫人直接知會毛良,以重金為誘,以老娘為脅,讓他錯認罪狀,毛良無奈之下,只得屈打成招,做了這個替罪羔羊。

    我們回到隆興後,曾細細查探,一個月前終於有了眉目,當年的人證樵夫,也被汪家使了錢財,現今搬到隆興府另一個轄縣鍾陵居住,我怕打草驚蛇,是以並未有驚動於他。大人,我說的句句都是實情,盼大人重啟當年的錯案,將真兇繩之於法,還我女兒一個公道!」

    汪百封氣的鬍子倒豎,急道:「大人,莫要聽此人信口雌黃,我不知當年哪裡得罪了這位崔教師,現下他潑這盆髒水來害我們汪家。」汪子開汗透衣衫,又想開口大叫,見官差衙役眼瞪著他,個個都如凶神惡煞,只得強忍不言。

    辛棄疾道:「崔長達,重啟舊案非同小可,但若果有冤情,本官是新任隆興知府,那安義縣也歸隆興管轄,本府自不會坐視不理,必將上奏朝廷重申此案。可眼下隆興府連生了三起命案,那卻是近在眼前,崔長達,你可知道什麼內情?」

    崔長達憤憤地道:「這位汪公子對身穿紅衣的妙齡女郎**極大,草民以為,這三起兇案怕也都是汪子開所為。」

    汪子開雙膝一軟,哭叫道:「大人,那歌伎遇害之時,小人正在江州府做客,此事數人都知,還望大人明察,不要不要聽這兇犯胡說。」

    辛棄疾見審問半天,只牽扯出一樁陳年舊案,近日來的三起命案仍是毫無頭緒,不僅眉頭一皺,望向虞可娉,虞可娉心領神會,輕嗽一聲,道:「崔長達,你說的令嬡遇害一案,可都屬實?」

    崔長達道:「我沒有說過一句假話,屬不屬實,自應由官府細查。」

    虞可娉道:「陳年舊案,牽扯甚多,不僅要翻查卷宗,還要將當年涉案的知縣、通判、捕快、衙役一一過審,翻找人證物證更是難上加難,沒個三年兩載只怕不能查清,但崔長達,你勒綁鄭小姐、行刺汪公子,則是板上釘釘,由不得你不認,這兩樣都是大罪,就算令嬡一案真如你所說會推翻重結,只怕你也是看不到了。」

    崔長達哈哈大笑,道:「崔某活到這把年紀,生死早已是身外之物,辛大人光明磊落,秉公任直,是為民的好官,他既說要管,那便不會半途而廢,只要能還我兒一個公道,我見不見的到,又有什麼打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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