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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徐徐進來個男人,慢條斯理,步態沉穩。
他戴了通天冠,玄玉珠十二旒,垂在面前遮了天顏,著赤黑冕服,腰間系玉帶,闊袖曳地,立在殿門前,擋去了外頭金燦燦的日光。
同大梁男子的文秀截然不同,大胤的皇帝高大挺拔如勁松,帶著無形的壓迫感,分外濃烈。
沉錦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難,這樣一個男人,不必言語,只立在那裡便是一種威懾。
毋庸置疑,這就是大胤禁宮的主人,傳聞里心狠手辣殘忍無情的大胤國君,她今後的夫主慕容弋。
心口像是被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了,緊張麼?惶駭麼?不安麼?或許都有罷!背上的錦裳被冷汗打濕了,她反應過來,因迅速從椅子上站起來,對掖了雙手給那人見禮跪拜。
他背著光,面目隱在暗影中,模糊不清,略垂著頭似乎打量她,未幾方輕描淡寫嗯了聲,示意她免禮。
沉錦諾諾言謝,這才從施施然直身站起來。
既來和親,他將來便是她的夫主。養在深閨的姑娘驟然見了未來的夫君,忐忑是必定的,即便沒有半分感情。之前的悽愴悲哀似乎都被沖淡了些,事已至此,再不甘也只能認命了,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沉錦在心頭安慰自己,她和親是為了家國太平,嫁給慕容弋,至少能得到大胤的援軍。
乾巴巴地站著不像話,這時似乎當說些什麼,她琢磨起來。譬如說,感謝他能在危難之際發兵援梁吧。
她吐納口氣穩了心神,抬起眼朝他看過去,未曾想,竟同他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過去曾無數次在腦海里描畫他的臉,一個能對手足下殺手的人,應當生得面目可憎猙獰如鬼,然而這張臉卻沒有一處能與她的想像重合。
他有一副完美無瑕的五官,高挺的鼻骨下是一張線條優雅的唇,薄而寡淡。深邃的眼,看她的眼神有些怪誕,漠然得近乎森冷,卻又似乎暗藏玄機。濃長的眼睫微垂,看人時帶著些睥睨的味道,卻奇異地並不使人反感。那是種長在骨子裡的高貴,沒有半分的裝腔作勢,淡淡的一瞥,足以教人生畏。
沉錦心頭一嘆,只覺得滿目的晃眼,眉含遠山,目藏千秋。
直視天顏是大不敬,是以她很快移開了目光,略欠了身子朝他福了福,換上副恭謹的口吻說:「君上大仁大義,大梁舉國上下皆感念君上的恩德。」
她畢恭畢敬地恭維,他卻似乎不受用。那反應冷淡得出奇,只是隨口哦了聲,「朕已將援軍派出,不日便能抵梁,公主大可安心。」
安心?安心背井離鄉給他充盈後宮麼?方才兩人的交談雖不過隻言片語,卻也足以看出他對她極冷漠,並不像是仰慕她已久的模樣。那他為什麼硬逼著她入胤宮?只是心血來潮麼?就這樣將她的終身大事給毀了麼?
想起司業,沉錦只覺得心又隱隱揪扯起來,眼皮一酸險險就要紅鼻子,然而不能。她面前還站著慕容弋,這個她今後要一輩子侍奉的夫主,因她只是垂下了眼帘,唇角勾起個漠然的笑。
慕容弋垂眸看了她一眼。沉錦是典型的南方美人,骨架子小,體態輕盈而纖細。她有精緻的五官,靈動的眼配上小巧的唇,笑起來似有萬種風情。
然而他的目光很快地離開了,沒有半分的流連,徑自經過她在上首落座,轉而望向長公主,曼聲道:「南北差異頗大,公主初入大胤恐有諸多不適。近日朝中事忙,還望長姊替朕好好招待公主。」
慕容璐聞言一笑,「國事為重,公主的事君上不必操心。」說著又去看沉錦,「我已派人將慶寧宮收拾了出來,這段日子你暫且先住著。」
一口一個公主,倒是隻字不提晉封之事。沉錦應個是,這時今上又開了口,仍舊是寡淡的語氣,他摩挲著迦南香手串請她坐,又徐徐說:「聽聞公主前段日子身子抱恙,險些不能來和親,不知目下可大好了?」
沉錦先沒醒過神兒,後來細細一回想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麼,頓時雙頰一紅,悻悻道,「已經大好了,都是些小毛病,勞煩君上掛心,我心中很過意不去。」
再往後等他說話,卻半天沒個下文了。她乾等了好半晌也沒聽見他開口,心頭不禁納罕,拿眼風覷過去,那目光似乎正落在她身上。然而若即若離,再定睛看時卻發現他並不是在看她,只是透過她漠然望窗外。
今上靜默,自然沒有人敢發聲。沉錦正襟危坐,心頭卻暗自欷歔,同這樣一個人相處也真是夠累人的,沉默寡言,仿佛距離塵世萬丈,她是凡夫俗子,而他卻在眾生之頂獨善其身。
這樣的兩個人,即便拿繩子綁在一起也是枉然,從他的反應來看,很顯然,這個皇帝並不中意她,而她則更不必說了。看來將來的路是舉步維艱了,就是不知道這人當初打著什麼算盤,逼著她出嫁,別不是有什麼陰謀詭計吧!
沉錦心頭一陣打鼓。這個猜測不無道理,據司業所言,慕容弋是個極有手段的人,為君者一言一行絕不會無緣無故,他強迫她到大胤,如今她人來了,他卻絕口不談冊封之事,足見此事並非表面那樣簡單。
可她已經身在胤宮,即便覺出了蹊蹺又能如何,即便將來洞曉了慕容弋有的詭計,爻京距懷陽千里之遙,也只能應了那句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她這頭一番胡思亂想,那頭傳來一陣衣衫窸窣的響動,今上徐徐起身,把玩著手串朝長公主看一眼,「朕還有事,長姊陪公主說說話吧。」說罷提步離去,經過她時連些微的側目也沒有,徑自去了。
他對她視若無睹,她卻須對他畢恭畢敬。沉錦站起身朝著他的背影欠身恭送,殿外的陽光透進來,照在他冕服的金線上,折射出道道流麗異常的金光,光華璀璨耀眼刺目,沉錦半眯起眸子抬袖遮了遮,再去看時月台上,已經空空如也了。
長公主對她尷尬地笑笑,「君上寡言,日子久了你便習慣了。」接著抬頭看一眼天色,又道,「時候也差不多了,你在我這兒用過午膳再回去吧。」說罷也不等她回話,徑自轉頭吩咐一旁的內官傳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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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鍾棠宮出來已經是午後,外頭的日光還是明晃晃的,為這片北方的土地增添了不少暖意。
沉錦出了宮門,壽兒同寧毓連忙迎過來給她系披風。崔子晏上前來笑盈盈朝她揖手,「公主,奴才引您往慶寧宮去吧。」
原本以為又要乘宮矯,卻並不用。慶寧宮同鍾棠宮距得並不遠,一行人跟在崔子晏後頭往前走,半柱香的光景便到了。四進的院落,宮門的匾額上刻著三個漆金大字——慶寧宮。正殿後頭盤踞一處大花園兒,兩旁設東西配殿,很是寬敞明亮。
崔公公辦完了差也不多留,告了退便往鍾棠宮復命去了。
眼瞧著外人走乾淨了,眾人方長吁一口氣。
先是長公主,後來又是慕容弋,容不得人半分大意。沉錦腦子裡的一根弦緊繃了一整天,早已是疲累不堪。她由寧毓壽兒扶著入了寢殿,坐在杌子上卸珠花,這時寧毓開了口,小心謹慎的模樣,沉聲問:「見著君上了?」
她嗯一聲,面上的神情惘惘的,「見著了,長得頗好。」
寧毓聞言緩緩地頷首,似乎是看出她在擔心什麼,沉吟半晌安撫她道:「既然已經見過了面,冊封的旨意遲早會下來,公主別急。」
沉錦卻搖頭,「我並不是擔心這個。」說著又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好開口,很是遲疑,良久方長嘆一聲續道:「姑姑,我覺得事情不對勁。慕容弋指名要我來和親,卻並不屬意我。這不是很古怪麼?他既對我無意,又為何要我來大胤?」
聽了這話,寧毓的神色也是微變。照這麼說,倒確實有些古怪,不過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要打道回府當然是不能夠了。她們初來胤宮,一切還得靜觀其變,因換上副寬慰的口吻朝沉錦道,「為君者喜怒不形於色,公主如何看得出君上對你有意無意呢。」邊說邊替她將發上的步搖取下來,「公主別胡思亂想了,平添煩惱。」
什麼胡思亂想,分明有理有據!
她大皺其眉,伸手摘了耳墜子剛要說話,卻聽見外頭傳來個陌生的內官嗓門兒,呼著說「君上駕到」。
沉錦被驚得瞠目結舌,手上的珍珠墜子咚的一聲落了地,滾到了一雙重台舃旁。一個身量頗高的男人緩步走了進來,他彎腰將耳墜子拾起來,攥在掌心裡一擺手,寧毓等人便紛紛退了出去。
她慌了神兒,轉瞬又覺得憤怒——這算怎麼回事,冊封的詔書沒下來,婚也還沒成,這人竟然就直愣愣到她寢殿裡來了!是趕著來瞧她披頭散髮的狼狽模樣麼?
她心頭怒氣沖沖,然而不能發作,只好抿了唇站起身,端起個僵硬的笑容道,「君上怎麼來了?」
今上哂她一眼,面色仍舊淡漠,帶著幾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
他朝她走近過來,一步一步,沉錦心頭惶駭,本能地朝後退了退。然而他卻只是將手中的耳墜子扔進了首飾奩,接著旋身在圈椅里坐了下來,並沒有其它的舉動。
他淡淡瞧著她,兩人都不說話,氣氛頗有幾分尷尬。好半晌,今上忽然開了口,洋洋道:「今日鍾棠宮中,公主說你中意朕,當得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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