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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中的六月天,即使是夜間也令人感到悶熱,知了啼鳴的聲音從院中的枝葉間傳出,刺耳異常。
一陣腳步聲響起,從未知的遠方漸行漸近,在寂靜的夜色中刺耳異常。未幾,沉重的宮門被人從外頭猛地推開,「吱嘎」一聲響,像極了垂死之人最後的呻|吟,激起了少許灰塵。
雕花繁複的殿門隙開了一道縫,外頭的月光清涼如水傾瀉進來,直直地落在一張姣好卻略顯蒼白的面容。
長公主半眯了眼,略抬手擋了擋那道光,就著那零星的光亮看過去,由於背光,瞧不清面孔,只能依稀望見幾道輪廓不甚分明的人影。佇立她身前,在淒寂的夜裡透出幾分莫名的可怖。
來的是內宮監的內官,走在最前頭的那人雙手托明黃錦緞,朝邊兒上的小太監遞了個眼色。那小太監登時心領神會,也不消他多言,便將手裡提著的宮燈揚了揚,拿火光照亮了殿中人的臉。
大胤朝的鎮國長公主正面無表情地坐在花梨椅上,曾經雍容華貴的一張玉顏風采盡失,她的雙目有些木訥,空洞地望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領頭的內官朝她一哂,眼底浮起幾絲輕蔑,裝模作樣地朝她揖了揖手,口裡道:「奴才給長公主請安,殿下萬福。」
聞聲,慕容璐的眸子微微一側,朝著那內監瞥了一眼,唇角挑起一個冷笑。這個聲兒她並不陌生,掌印太監陳高的愛徒,現如今在大胤宮中有頭有臉的蘭公公。她斜眼看著蘭宗,聲音里有顯而易見的怒火,憤然道:「蘭公公,你仗著有陳高給你撐腰,便敢對本宮這樣無禮,怕是活膩了吧。」
蘭宗聽了卻絲毫不為所動,反倒是揚聲笑了起來。看來這位長公主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自己倒是很有必要同她說道說道。他笑容譏誚,徐徐朝慕容璐走近幾步,說:「殿下這話可就錯了。打入宮之日起,奴才就始終謹記著自己的身份,哪兒敢對殿下您無禮呢?」說著略頓了頓,又嘆了口氣,似乎有些感嘆,道:「奴才只是有些可憐殿下罷了。」
慕容璐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真是荒謬,本宮堂堂一國公主,你一個狗奴才,有什麼資格可憐本宮?」
蘭宗面上仍舊含笑,稚氣未脫的面上卻隱隱浮現幾分寒色,漠然道:「不日前還是高高在上的鎮國長公主,可再過不久--就得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首,奴才自然可憐您。」
此話一出,慕容璐的面色陡然一變。她面上划過一絲惶遽,卻仍舊吸了口氣強自鎮定,雙手死死握拳,切齒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詛咒本宮?」
「詛咒?」蘭宗冷笑,「殿下這話又錯了。若沒有君上的旨意,便是給奴才一千個膽子,奴才也萬萬不敢說這種話啊。」
旨意……
慕容璐一滯,本就蒼白的面色在頃刻間變得更加難看,她雙唇有些發顫,恐懼從心頭升起,密密麻麻地爬遍四肢百骸。然而公主的自矜不允許她在幾個奴才跟前失態,慕容璐竭力穩住發顫的喉頭,「旨意?什麼旨意?」
蘭宗也不耽擱,雙手捧了錦緞徐徐展開,聲線朗朗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長公主慕容璐通敵叛國,串謀周人行刺帝後,狼子野心,論罪當誅。」宣完復將錦緞一收,朝身旁的一個太監一招手,立時有人奉上大托案,上頭分陳毒酒白綾同匕首。
蘭公公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雙手一托緩慢道:「君上宅心仁厚,不忍將你的罪行詔之於天下,為全殿下體面,網開一面,賜您自盡。」右手往托案上一比,「殿下,這三樣好東西,您自個兒選選吧。」
論罪當誅……當誅……
慕容璐渾身不可抑制地發抖,再抬眼時,眸中驚懼之色畢現。她惶恐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慕容弋怎麼敢殺我?我是先帝親封的鎮國長公主!他不能殺我!」
「殿下恐怕沒有聽清奴才的話,」蘭宗耐著性子道,「君上自然不會殺殿下。您死後,史書工筆,只會載著長公主在松風園中突發疾病,回宮後不治身亡。」
「你胡說!」巨大的恐懼將人整個人淹沒,慕容璐慌亂到極致,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掀翻了桌上的茶盞,青瓷碎了一地,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響。她雙目赤紅,神色幾近癲狂,指著蘭宗死命道:「我是他的親姐姐!他怎麼能殺我……當年他下令殺了長兄,難道還要殺我麼!天地不容,人神共憤!」
蘭宗見她神智有些時常,連忙側身微微一閃,左右立即上前將慕容璐死死摁住。她面上慌亂同驚恐交織成一片,瘋狂地嘶喊:「不可能的……他沒有證據……他沒有證據怎麼能殺我!我沒有罪!什麼通敵叛國刺殺帝後,我一概不知!」
「死到臨頭還在嘴硬。」蘭公公搖頭嘆息,蹲下身子朝她湊近幾分,「人之將死,不如奴才積點陰德,告訴您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
「殿下,駙馬一直是君上的人,他在您身邊這麼多年。實話告訴您吧,您同大周來往的書信,一封不落,全在建章殿裡。」說到這裡,蘭宗停了停,望著震驚不已的長公主,朝她附耳沉聲道,「殿下,您有今日,可都是拜駙馬所賜呢……」
慕容璐雙目紅得像是能滴出血來--
駙馬……駙馬居然是慕容弋的人……她一片痴心相待的人,到頭來,竟然會害得自己萬劫不復!
「姚乾之、姚乾之……」她重重合上眼,兩行淚珠子順著面頰滾落下來,沾染了灰塵,愈發顯得狼狽不堪。
蘭宗含笑觀望她,微微俯低了身子,悠然道:「殿下,殺人償命,您早該料到有這一天才是。」
她面如死灰,抬眼定定地看向眼前的少年,「你到底是誰?」
蘭宗面上的笑容驀地變得猙獰,一把扯過托案上的白綾纏住她的脖子,狠狠勒緊,狠聲道:「我是李櫻辭的親弟弟。到了黃泉地府,記得親自去向我姐姐賠罪!」說完微微一頓,唇欺近她的右耳,壓低了嗓子道:「已經沒用的人,活著還不如死了。」
慕容璐瞪大了雙眼,雙手無力地揮舞了幾下,終於緩緩地垂了下去。
見人落了氣,蘭宗將她的屍體往一旁一扔,撲了撲手,回過吩咐一旁的內監,神色淡漠如常:「去松風園復命,回稟君上,就說奴才們遵聖意,已經送長公主登了極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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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後回宮的日子定在六月初五。
是日清晨,陽光從遠處的雲層後折射而出,天際嵌起一道金邊,隱隱呈現幾分祥瑞之兆。
壽兒抬眼看了看天色,面上一副無奈的神態,皺著眉望向身旁的寧毓,道:「姑姑,這個時辰了,君上同娘娘怎麼還沒起啊?」說著稍稍一聽,提議道:「不如咱們去喊喊吧,沒的出什麼事兒……」
寧毓聽了連忙制止,道:「你個小丫頭懂什麼?君上和娘娘那是……」
「……」壽兒眉頭皺得更緊,見她說了一半住了口,立時急了,追問道:「是什麼啊?姑姑你告訴我啊。」
到底也是個黃花閨女,寧毓的雙頰隱隱一紅。男女閨房裡的事,她其實也不大懂,不過在宮裡的日子比這長了些,聽的知道的也多些罷了。那種事……三言兩語的,跟這小丫頭怎麼解釋得清?因含糊其辭地打發,說道:「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閒著沒事兒就找些事兒,別跟這兒守著。」
壽兒一頭霧水,撓了撓腦門兒說了個哦,寧毓便拉著她往外走,邊走邊回眸看了眼緊緊合著的寢殿門,抿了抿唇勾起個笑,頗為憧憬道:「看樣子,咱們宮裡很快就會有小皇子了呢。」
皇后是被一陣細密的吻給弄醒的。
連著幾日勞累異常,沉錦困得厲害,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卻被人給狠狠封住了雙唇。她咕噥了一聲偏了偏頭,薄唇卻又鍥而不捨地追了上來,直吻得她喘不過氣。
她無可奈何,睜開惺忪的睡眼看著擾人清夢的人,只見慕容弋正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她大感不悅,推了他一把,皺著眉頭道:「大清早的你幹嘛啊?」
錦被下的嬌軀不著寸縷,推搡間露出了雪樣的肩膀和手臂,在晨光的照樣下旖旎誘人。慕容弋眸光一黯,朝她欺上去,鼻尖親昵地抵著她的,啞聲道:「乖,起來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沉錦咕噥著耍賴,「什麼人,晚點再去見不行麼?」她真的很困吶!
聞言,慕容弋哦了一聲,也不再多言,雙手很是利落地探入錦被下,很認真道:「好啊,朕也剛好想做點其它的事。」
腦子裡的瞌睡蟲幾乎在瞬間便消失無蹤。
沉錦狠狠一驚,裹了被子從床榻上彈坐而起,驚惶萬分地看著眼前一絲|不掛的男人。她感到不可思議,從前自己一定是腦子被門夾了,不然怎麼可能覺得這人出淤泥而不染,不食人間煙火?
他分明是個色鬼,還是個色中餓鬼!
她伸出根細細的指頭指著他,怒不可遏:「你、你簡直……我、我……」
慕容弋好整以暇,「我什麼?你什麼?」說完一陣思索,仿佛恍然大悟,做出副很善解人意的姿態,道:「你也正有此意?很好。」接著便不由分說地往她身上摸。
她慌了神,只好很沒出息地妥協:「我、我起來還不行麼?」
他手上的動作果然一頓,眼底划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她亂蓬蓬的小腦袋,曼聲道:「這才乖。」
沉錦雙腮鼓囊囊的,儼然一副氣不打一處來的姿態。任由慕容弋為自己穿了衣裳和鞋襪,這才將寧毓壽兒喊進來收整梳妝。
女人打扮起來很麻煩,她從鏡子裡望過去,見他一直坐在邊兒上看著自己,心頭便有些不好意思。堂堂一國之君,守著自己梳妝,還被自己晾在一旁,確實不成體統。她思忖了陣兒,復尋了個話頭:「你說要帶我去見人,那人是誰?」
慕容弋的回答卻有些神秘,他只是淡淡一笑,「見了就知道了。」
她愈發好奇起來,好容易梳妝妥帖,今上便上前來牽起她的手,動作自然而熟稔,帶著皇后出了綠熏殿。
他的指掌寬厚而大,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溫暖得像三月的陽光。她心中生出了一絲奇異的感受,仿佛心頭缺失的一塊什麼被重新填上,滿滿的,有種說不出的甜蜜同欣喜,遲疑只是一瞬間,皇后五指叩攏,回握上去。
是日天氣極好,萬里的晴空連一絲雲也沒有,澄藍的天幕一碧如洗。
沉錦由慕容弋帶著往前走,卻見他將自己帶到了一處松風園深處的五合亭附近。她抬起眸子,遙遙看去,卻見亭中立著一個女人,錦衣華服,背對著自己,看不見容貌,背影卻有些眼熟。她不解,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你別賣關子了,究竟要帶我見誰?」
今上唇角掛著一絲淺笑,並不言聲,只是執了她的手帶著她上了涼亭。
沉錦疑惑到極致,眸子定定地望著那女人的背影。未幾,那女人緩緩轉過了身來,目光落在她身上,開口時語帶哽咽,道:「錦兒……」
她被硬生生一震,眼底一濕,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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