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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離去,反手合上了房門,殘破的菱門重重地合攏,沉錦眼底盈滿絕望的淚,最後一道陽光從那張蒼白的面頰上滑過去,最終陷入一片黑暗。「哐當」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頭上了鎖。
他們將她鎖了起來,鎖在這無人問津的冷宮深巷中!
她心頭極度地慌亂,如果一直被囚禁在這裡,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她根本無法想像!大胤宮會出現另一個皇后,有著與自己相同的音容,相同的相貌,而現在,那個女人要去到她的寢宮,去到她丈夫的身邊!
不……不!
眼裡的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她驟然間感到萬分地惶恐,仿佛天都塌了下來!如果沒有那個女人,君上發現她失蹤,必定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救她,可是……可是,如果宮中所有的人都將那個假皇后當做了自己,如果連他也以為那個女人是她,那她又該何去何從?
恐懼幾乎要將她囫圇淹沒,沉錦怕極了,用盡了渾身的氣力掙扎。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無法動彈,便只能扭動著身子往房門處挪移。由於動作劇烈,折了骨的腳踝處不住地抽痛,然而這時她卻絲毫顧不上了,拼命朝房門的方向靠攏,慘白著臉,抬起左腿狠狠地踢那扇木門,一下又一下。
砰砰砰,砰砰砰,沉悶刺耳的聲響從深巷的盡頭傳出,一陣一陣,像催命的鐘聲。
就這樣掙扎了不知多久,她終於累極,體力不支歇了下來。脖子朝後頹然地仰倒,髮髻散亂,如墨的青絲鋪開了一地,繡工精細的廣袖衫沾染了泥污,骯髒不堪,她面上淚跡斑駁,混合著汗水和嘴角的嫣紅的血,說不出的狼狽。
蘭宗究竟是誰指使,往日無冤近日無讎,為什麼要這樣害她?照理說,既然找來了一個與她面貌相同的女人,打定了主意讓她頂替自己,他們便該殺了她,永絕後患,可偏偏他們沒有這樣做。沒有取她的性命,只是將她關在了冷宮裡,為什麼?
疑雲頓生,沉錦百思不解,皺著眉冥思苦想,腦子裡卻忽地划過了一張人臉,驚得她毛骨悚然。
難道……是白泊奚?蘭宗會不會是白泊奚的人?
她眸光微閃,照慕容弋所言,他是大周的皇子,一直想要置慕容弋於死地,從前他一直利用她,上次在嶂山,她與他徹底決裂,所以、所以他便出此下策麼?她不再受他控制,於是他便送另一個皇后到慕容弋身邊,繼續她未完成的事?
沉錦被這個猜測生生一驚,慘白著小臉渾身發冷——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慕容弋此刻豈不是有危險?若是他識破那女人的真面目自然最好,可是……若他沒有呢?仔細想想也覺得可笑,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會平白無故地去懷疑自己的枕邊人?更何況,那個女人同她就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愈想愈覺得焦急,她急得狠狠咬牙,恨不得生了對翅膀從這個鬼地方飛出去!
誰來救救她?天哪,誰能來放她出去!如果慕容弋真的相信了那個女人是她,那豈不是凶多吉少?不,不,她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皇后雙目赤紅,瘋狂地扭動著反綁在背後的手腕,極用力,以致兩隻纖細的皓腕血跡斑斑,她卻仿若味覺。然而捆住雙手的繩子被打了死結,任憑怎麼掙也掙不開,她的眼睛愈發地紅,死死盯著那扇緊合著的房門,魔障似的。
忽然腦子裡一陣撕心裂肺地疼痛,像有什麼東西要硬生生將她的頭劈成兩半,沉錦一聲悶哼,全身上下僅剩的最後一絲力氣也被抽了個乾淨。腦疼欲裂,痛得她勾腰駝背,渾身蜷縮在了一起。
她從離開大梁後便有這個毛病,時常犯頭疼,從前輕微,從未放在心上,這回的來勢卻兇猛異常。
她咬牙死死忍著,好半晌,那陣疼痛終於漸漸地褪了下去,她復重新睜開了眼。烏漆墨黑的內殿,唯有窗屜子隙開了一道縫,外頭的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黑了,窗外投落進幾絲點點的火光,明明滅滅得不甚真切,像惡鬼的眼。
入暮了,宮中還是和平日一樣,並無一絲異動。果然,果然,眾人並沒有發現她已經失蹤,沒有發現如今的皇后不是自己。
想來也是,能被白泊奚派到慕容弋身邊的人,又怎會是尋常角色?那個女人既然敢如大胤宮,必然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足以假亂真吧。
她緩緩合上眼,一滴冰涼的水珠子順著眼角滑落下去,沒入濃黑的發,沒了蹤跡。
淒風苦雨夜,這樣的煎熬,何時才是盡頭。
腦子裡迷茫作一團,沉錦感到疲累不堪,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
這個地方沒有玉壺滴漏,沉錦沒法兒知道時辰,只能根據窗屜子裡透出的光亮來判斷晝夜。
沒有食物與水,她的神智在一分分地從腦袋裡抽離,渾渾噩噩的不知過了幾日,就在她瀕臨絕望,以為自己馬上就要死去的時候,上蒼仿佛終於感知到了凡間悲苦,在一片墨色的黑暗中,替她打開了一個窟窿,透出了一絲亮光。
一個瘋瘋癲癲的婦人發現了她。
是日沉錦正在昏睡,不知怎麼忽地醒了過來,習慣性地側目朝那窗屜子看過去,卻瞧見了一張髒兮兮的臉。陌生的面孔,混著污垢與塵埃,已經使人看不清她本來的面目,沉錦朝後瑟縮了一下,警惕地看著那突然出現的婦人。
窗外的那婦人眼也不眨地盯著她看,仿佛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物事。沉錦被她打量得渾身發毛,那女人卻忽然開了口,莫名其妙的一句話,道:「姐姐,你能帶我去見君上麼?」
「……」
沉錦的面色變得極為古怪,這一刻她描述不來,說不出的怪誕,被一個年紀同她母親差不多的女人叫姐姐……她皺了皺眉,估摸著這婦人應當是腦子有些毛病。能在這裡出現,她的身份便該是後宮的嬪妃,看樣子,是被先帝打入冷宮的太妃?
神志不清的太妃——她眸光中划過一絲晶亮,老天爺總算是開了眼了!
那瘋婦人見她不搭理自己,似乎有些不高興了,癟了癟嘴說:「不理我,都不理我……君上不理我,你也不理我……」邊說邊要轉身離去。
沉錦心頭登時一急,她的嘴巴被堵著,壓根沒法兒說話,這可怎麼辦呢?她慌了神兒,眸子掃過裙擺上的鈴鐺,靈光一閃。
大梁的名門閨秀講究一個婀娜多姿娉婷碎步,步幅稍大或稍快,都會使鈴鐺發出聲響。她連忙動了動身子,墜在裙擺上的金鈴鐺相撞,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響。
「叮鈴鈴——」
那婦人果然頓了步子,似乎被鈴聲所吸引,回過頭來繼續盯著她看,眸子裡浮起幾絲興味來。
沉錦面上一喜,將裙擺上的鈴鐺晃得噹噹響,欲將那女人給引進來。沒過多久,婦人便從窗戶里手腳並用地翻了進來,跑到她跟前兒蹲下來,津津有味地盯著她裙擺上的鈴鐺瞧。
這個太妃不知在這個地方呆了多久,身上的衣裳已經髒亂得分辨不出顏色,髮髻凌亂,身上還散發著一股極難聞的怪味。然而這個時候,沉錦也沒工夫顧忌太多,只是拿身子撞了撞那婦人,口裡嗚嗚了幾聲。
那女人怪獵獵地看著她,似乎沒明白她的意圖,歪了歪腦袋:「姐姐你幹嘛這樣看著我?」說著一頓,終於注意到了她嘴裡塞著個東西,好奇地湊過去幾分,探手將那東西取了出來:訥訥道:「這是什麼?很好吃麼?」邊說邊要自己嘴裡塞。
沉錦大喘了幾口氣,連忙制止道:「別,那不能吃!」
女人手上的動作一頓,一臉不相信的樣子:「騙人,我分明看見你一直吃著。」
她面色一滯,暗道和一個腦子有問題的人有什麼可解釋的。目下她沒有多少時間拿來蹉跎,因朝那女人道:「好妹妹,姐姐被壞人關在這裡了,你幫姐姐把雙手解開好麼?」
那女人面上一副懵懵懂懂的神色,歪著頭問她:「解開了,你會帶我去見君上麼?」
沉錦趕緊點頭,「會,當然會。」
「不可能,你騙我的……」那女人訥訥地搖著頭,說著說著居然哭了起來,抽抽噎噎道:「君上不要我了,他命人把我關在這裡,好多好多年了……」
她哭得淒悽慘慘,直教沉錦心頭也不是滋味。深宮中的女人最為可憐,在大梁時,她便親眼見過慈家同那些嬪妃爭寵,勾心鬥角,無所不用其極……可眼下不是同情這太妃的時候,那身份不明的女人冒充了她,呆在慕容弋身邊,他隨時都可以能有危險。
沉錦情急,復擺出一副懇切的神色來,道:「我不會騙你,君上前些日子還跟我說,他很想念你呢。」
那女人哭聲一止,「真的?」
皇后聽了心頭髮酸,這個女人還不知道,如今國號都已經改了,她心心念念的君上早已入了黃土。她不想欺騙她利用她,可是眼下的情景,她沒有第二條路,遂連連點頭,「真的,快,你幫我解開,我帶你去見君上!」
那女人信以為真,破涕為笑湊過來替她解開了碎布條子。
布料深深陷進皮肉里,拉扯之下很是疼痛,沉錦倒吸了一口涼氣,無視傷痕累累的雙腕,跛往窗屜子走。窗台並不高,人要翻下去並不困難,她傷了腿,只好由太妃攙扶著躍下去,憑著記憶往太宸宮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
漆黑的夜,臨近七夕,夏日的燥熱也在逐漸淡腿,晚風吹拂,帶染出少許的輕秋意味。
沉錦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臉,一路帶著那太妃往前走,小心翼翼地躲開所有的御林軍同宮人。如今宮中已經有了一個皇后,她這副渾身血污邋遢不堪的樣子,要讓那些人相信自己是真的,簡直是痴人說夢。
她必須快點見到慕容弋,快點告訴慕容弋真相!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忽然有叢叢火光閃動,沉錦一驚,步子朝後挪移,下一瞬便被一眾舉著火把的御林軍團團包圍了起來。
火焰跳躍,刺痛人眼。沉錦抬手略遮擋了瞬,聽見耳畔響起一個柔媚嬌軟的女人嗓音,三分委屈三分天真的口吻,同她如出一轍,道:「君上,這便是那日我撞見的女人,你看,她是不是同我長得很像?」
抬眼看,卻見今上在前方不遠處長身玉立,風姿孤高,清傲出塵。那個同她極其相似的女人依在他身側,嬌俏艷麗的容顏,當真一對璧人。
她定定看著他,而他的目光也恰好落到她身上。略微的詫異,最終化作了一片死水,冷漠的眼睛,如視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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