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家天下,首先要有國的概念,這個國不像是季厘,黑齒,厭火這些國,他們名為國,事實上只是建設起來的,擁有共同文化與共同語言,行為習慣的子孫村而已。
而真正的國家,是在這種自然村的基礎上,在氏族聯盟的階段,進一步發展的結果,而在歷史的長河中,這種「國家集體」,從城邦成為王朝,而根據地理的不同,城邦與王朝甚至可以共存。
而家天下,則是帝王把國家政權據為己有,世代相承襲的狀態。
國家是帝王的私有產物,聽起來似乎是帝王最為危險,但事實上,由家天下所蔓延出來的,更多的一系列的集團,才是這個國家模式中最危險的東西。
業是制定了五倫和九德的人,他理想中的,新的天下,不應該是妘載口中描述的那樣,但是妘載告訴他的推衍又是無比真實,雖然業能夠看出來,妘載只是因為自己對他的態度不好而負氣進行的推衍,但這個結果,無論如何都是業無法接受的。
「天下從不應該是一人之天下!更不應該被某些階層所制約,截斷。」
「就像是治理大河,共工給自己的部族謀取福祉,而引截了部分的河水,這些河水幸福了他們,但卻讓其他的部族糟了禍患,需要水的時候沒有水流,不需要的時候又泛濫溢滿。」
業想到了如今的四帝,他們的先祖都出過鼎鼎有名的帝王,而他們的氏族也因此而得以發展壯大,最終在帝放勛這一代,擁有極大的話語權,甚至可以影響帝放勛的意志。
這些強大的氏族,就是所謂「貴族」的前身?
但自己強大了,反過來讓部族繁榮,這不是本就應該做的事情嗎?
難道要回到太古三皇的年代,人們才能團結一致,才不會被利益傾軋而做出這些可怕的事情嗎?
難道現在的發展,還不如天皇望獲氏的時代嗎!
「他向我描述的那個可怕的時代,我不能相信,禪讓制如果崩潰,天下所有的權利都繫於一人身上的時候,這個人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世間該有尊卑的典章,但不應該尊一人而卑天下,禮的制定,本不該是用來做這些事情的。」
羲叔問道:「載和你是怎麼說的?」
業道:「他說,禮的制定,五倫與九德,該是一種普及於世的道德規範,而不是劃定尊卑的界溝,僅止於此。」
「如果天子大量任命了同姓同宗的人為師、正的職位,那麼這個氏族就會一直凌駕於天下人之上,這世間的帝,本該是選賢與能....」
氏系的爭鬥與單一氏族登臨最高權利是完全不同的,至少這個天下之帝的位置必須要有大德與能力,像是帝摯這種沒有能力,手段又不高明的帝,就會很快使自己以及天下陷入紛亂之中。
羲叔聽完了業的一些描述之後,陷入了一個長久的沉默,忽然,他提出一個問題。
「現在算是公天下嗎?」
業很奇怪:「難道不是嗎,天下為公,選賢任能?」
「不,權宜而已。」
羲叔道:「自很久以前,或許在帝師曦,也就是太昊師父的時代,這種權宜的交接就已經形成了,不是在位者真的希望交託給後一個人,伏羲氏系的時候,女媧氏其實才是主導,帝師曦很喜歡太昊,但是太昊並不是女孩。」
「但沒有辦法,太昊積累的已經超越了她,而她也年紀越來越大,越來越力不從心,而到了神農氏之後,在同一血脈的感召下,這些血脈聚集起來,輪流成為天下的主導,而到了如今,黃帝之後,我們稱新的制度為禪讓。」
「但帝嚳被世人稱為生來神聖,晚年卻也一意孤行而托天下給帝摯,他難道不知道,摯是不可以承載天下的嗎?」
「所以,我突然有一個想法....真正的公天下,王的推舉,最好的形式,或許還真的就是天皇望獲氏的時代那樣。」
「下一代的王,是眾人所推舉,望獲死後,眾人推舉岳鑒,岳鑒死後,眾人推舉居方。」
業很吃驚:「天下的人都有自己的思考,為自己部落謀取福祉,天下的人是落後的,統治天下,或者一部分山海的王,正是掌握了先進的力量,才能屹立在山巔上啊。」
羲叔搖了搖頭:「只是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或許不切實際,也不可能實現,就像是羊群中總會有一隻頭羊,狼群中一定有一隻狼王,這都是自己比試力量而鎮壓諸多同類的...人族其實也一樣。」
業道:「您思考的肯定是不對的,至少是不切實際的,只有站在王的位置,才能更好的看清天下的變化,人、獸、神、山,之間的關係,如何才能正確的處理?」
「顓頊帝的時候,命重黎分開天地,制止了各個地方的淫祀,使得血祭這種蠻荒的行為消失,於是很多神靈遭到討伐,但是顓頊帝亦和很多神靈聯手,大家商討之後,想要離去的便離去,想要留下的也不強行驅逐,只是不能再胡來。」
「這也並不是靠著仁德來教化的,要先以強大的實力制止他們,讓他們低頭,於是諸神知道,顓頊改變了人與神的關係,徹徹底底的,當失去了崇高性之後,人和神又有什麼區別呢?都是天地的孩子罷了。」
業站了起來:「我走上台階,經歷風風雨雨,於是後面有人試圖走到我的身邊,但我便很不高興,認為他不夠資格。」
羲叔看著他,聽著這番話若有所思。
業向羲叔道歉:「我會重新思考尊卑的意義,任人唯賢,因為世間總有人充滿貪婪,而人心是眼睛所看不穿的東西。」
業這麼說著,而腦海中浮現出的,是妘載昨天晚上,離開之前氣性上來之後,所回答的一個問題。
因為妘載所說,現在是公有制而不是公天下,於是業便詢問,憑什麼這麼說,如果現在不是公天下,那麼難道禪讓也是錯誤的?
妘載想了想,用了禮記之中,孔子曾經描述過的一種大同理想之世來回答。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
「人們都願意為公眾之事竭盡全力,而不一定為自己謀私利....」
這些話深深讓業感到震動,然而妘載卻又說那是不可能的世界,於是他甚至脫口而問:「禪讓的最後理想,不正是這樣嗎?難道這是不可以達到的嗎?」
而妘載的話,讓業的手都在顫抖。
「理想之所以是理想。」
「因為它距離世界如此遙遠,那句話的是出自我一個朋友,他死了,死了很久,他說大道在彼方,窮極一生也無法達到...哦,你問大道,就是天理啦。」
「但是有理想,就會有走在這條路上的人,給予天下不幸者以歡樂,餓的人希望得到吃的,沒有家的人希望得到住處,人族從蠻荒時代一步步走來,望獲打獵,岳鑒尋找住處,居方帶領人們安定,燧人掌握了凡火的秘密,有巢構木而織起衣裳,知生帶領人們逐漸擺脫蒙昧而開始生產.....」
「然後一直到現在。」
「總的來說,還是很好的,不是嗎?當最後奮數世之烈而實現理想的時候,那最後的一個實現者,回過頭去,一定能看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故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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