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下,陰鬱叢林前聳立一座漆黑的大門,牌匾之上,三個大字透露著森森鬼氣——
鬼門關。
蔣仁傑派出的信使日夜兼程,抵達此處時已疲勞不堪。馬蹄剛剛踏入鬼門關前石階,他便不堪負荷摔下馬來。
一道幽幽白影鬼魅一般晃至身前。
「嘖嘖嘖,瞧你這要死不活的模樣,真是丟了本教的臉面呢。」
說話的女子身著白衣,頭戴一頂高帽,上書「一見生財」。
她修長的手指抵著下巴,看著腳下奄奄一息之人,眼中儘是冷漠與不屑。
「報.....報白無常大人,我奉、奉仁聖閻君之命......求見孟婆大人......」信使氣喘吁吁,遞上信封后已無力繼續說下去。
白無常接過褶皺的信封,冷冷地道:「下去候著吧,別趴在鬼門關前,有損本教臉面。」
她見那信使連攀爬都吃力,嫌棄地橫出一腳,瞬間將那人踢入路邊的草叢,這才滿意地轉身而去。
此地乃玄冥教總舵,建於北邙山之中。由鬼門關而入,穿過幽冥密林便是一道荒蕪山道,名曰「黃泉路」。
再向前鑿了一條山間河流,名曰忘川河,總舵主城酆都鬼城在山體之內,入口處與黃泉路隔河相望,跨河而立連接兩地的正是奈何橋。
橋上立著四人,位立正中著灰衣執杖者正是孟婆。
她身旁跟著三人。
左側二人一人戴牛首,手持鬼頭刀,一人戴馬面,身掛玄鐵鏈,乃玄冥教陰差牛頭馬面。
右側男子身披黑衣,面色慘白,亦戴一高帽,上書「天下太平」,則是白無常的兄長黑無常。
白無常換了一副面孔,滿面笑容地雙手奉上信封,道:「孟婆,潁州總舵急信,仁聖閻君怕是又有麻煩了。」
孟婆接過信件,默聲看完,本就冷漠的神情更生出些許不悅。
白無常諂媚地道:「孟婆,我早說蔣仁傑那廝可是同他那四個蠢弟弟一樣,真是不讓人省心呢,瞧把您給氣的。」
孟婆將信件甩到白無常身上,道:「自己看。」
「孟婆大人親啟......不良人天暗星攜幻音坊聖姬至潁州分舵,意在內庫......」
白無常有一段沒一段地讀著,終了,皺眉「嘶」的一聲,又看向孟婆。
「不良人天暗星......這名號,怎麼有些似曾相識?」
黑無常上前,手搭上白無常的肩頭,柔聲道:「妹妹,你忘啦?當日神武門之戰,統領不良人殘黨的那個校尉就叫天暗星。」
「什麼?」白無常誇張地向後仰了一下,驚訝地道,「那人不是已經死了?」
孟婆冷了黑白無常一眼,二人立刻規矩地俯首,退至一旁。
孟婆道:「不錯,此人當時斃命冥帝之手,不知何故又活了過來。先前老身曾去過潁州分舵,據那幾個姓蔣的蠢貨所言,此人不僅身負九幽玄天神功絕學,還與屍祖將臣同行。」
神武門之戰的終極目的是弒君,此事畢竟惹人閒言碎語。為儘量封鎖消息,冥帝當時僅帶精銳進入皇城。
那日,五大閻君領兵駐守外圍,並未入內。但孟婆及麾下的黑白無常、牛頭馬面都是參與了的,所以對這個名號頗有印象。
幾人聞言皆是一驚。
黑無常道:「孟婆,照這麼說,是屍祖救了他,還傳授了九幽玄天神功?可這又是為什麼?」
牛頭惡狠狠地「哼」了一聲,聲線極為粗狂,道:「哼,四大屍祖已離開玄冥教多年,包括你我在內,誰都沒有見過他們。」
「他們對玄冥教還剩下多少忠心,誰又知道呢?救下不良人不說還傳授本教神功,說句不中聽的,怕是圖謀不軌,想造反了吧!」
「牛頭,不可出言不遜。」孟婆斜了他一眼,打斷道,「你這話也對,也不對。」
牛頭聞言,立馬弓身行了一禮,臂甲與鬼頭刀相碰,爆出金鐵交鳴之聲,正應了他急躁的暴脾氣。
孟婆沉思著踱步至奈何橋邊,扶著欄杆,緩緩道:「說實在的,老身也猜不出她這麼做的理由,不過絕不會是謀逆之事。」
牛頭不解,當即追問道:「為何?請孟婆解惑。」
「因為她......不感興趣。」
孟婆背後,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四人皆呆住。
不感興趣,這算什麼理由?
孟婆繼續說明道:「四位屍祖畢竟是我玄冥教創立初期的中堅力量,他四人性格詭異,尤其屍祖將臣,她想做什麼,就連冥帝都是拿不準的。」
「她雜學甚廣,興趣頗多,離開玄冥教的理由便是:教內眾人品味太差,成天裝神弄鬼......」
說到這裡,孟婆有意無意地看了身後四人一眼。奇裝異服的四人面面相覷,都心虛地低下了頭。
「但是,」孟婆加重了音量,強調道,「當年若她想,連冥帝的位置都是她的,何來判教之說?」
馬面暗中戳了牛頭一下,牛頭這才反應過來,抱歉道:「是屬下口無遮攔了,孟婆勿怪。」
白無常好奇地道:「那屍祖救一個不良人是為何故?還傳授如此神功,說不通啊......」
黑無常接話提議道:「孟婆,既然事關屍祖和不良人,茲事體大,要不我們還是上報給冥帝,請他老人家拿主意吧?」
孟婆稍作沉默,隨即果斷拒絕道:「不妥。這幾日冥帝入宮,忙於擁立新君之事,不便驚動他。」
「放任不管也不妥。蔣仁傑可說了,他們是衝著內庫來的。」一直沉默的馬面提醒道。
孟婆不禁顯露笑意,應道:「是了,對內庫出手,這倒是有幾分像屍祖的做派。如今正是用錢用糧之際,內庫有失,冥帝定會怪責,確實不能讓他們胡來。」
馬面上前請命道:「既如此,我和牛頭同往,不論是殺是擒,請孟婆下令吧!」
黑無常一聽,也立刻上前一步,對馬面拱手道:「何須二位出手?你兄弟攻城拔寨是把好手,但論暗殺,我兄妹二人可技高一籌。」
牛頭聞言,手腕一抖,鬼頭刀發出鏘的一聲,沉吟久久不息。
「你二人的手段還是留著偷雞摸狗吧,這等事,輪不到你們。」
白無常立馬回懟道:「混賬,你在說什麼東西?要不今日黑白無常就與牛頭馬面比一比高下,看看誰才是玄冥教第一鬼差!」
「好啊!」牛頭也不多言,手已握住刀柄,當即就要動手。
白無常怒氣不消,指著牛頭的鼻子還要叫罵,孟婆眉頭一皺,手中枯木杖一抬一落,一聲悶響震得身邊四人不禁捂住耳朵。
孟婆厲聲道:「吵什麼吵,忘了他已練成九幽玄天神功了嗎?這等修為,就是你們四個同上,難道敵得過嗎?」
四人趕緊請罪,不敢再多生口舌是非。
孟婆看著忘川河面,沉思良久,最終決議道:「罷了,老身親自去會會他吧......」
......
潁州分舵外的小樹林中,李重光與妙成天正並肩而行。
陽光穿過枝葉縫隙,稀疏地灑在二人身上,恰如其分地修飾著靜謐無聲。
深入林中許久,李重光終於開口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李重光不會以陽調陰之法,追問阿姐法門訣竅時才得知,她也不會。這種事情最讓人揪心,你知道原委,知道方法,可就是不知道怎麼去做,只能任由情況繼續惡化。
妙成天並不驚訝,像是早就猜到了他要說什麼。
「李公子不必擔心,以奴家的修為還能再壓制一陣子,所以並無大礙。」
「果真如此?」李重光駐足,攔在妙成天身前,直勾勾地看著她的雙眼,試圖從她的眼神中判別此話的真偽。
妙成天亦不躲閃,亦含笑看著對方,緩緩開口道:「若李公子有意與奴家共度春宵,那是兩說,亦可聊。」
「你......」李重光頓感語塞,不禁笑了一聲,「呵,你竟也會說這種玩笑了,什麼時候學的?」
「這幾日耳濡目染,略有所成?」妙成天負手於身後,眼中笑意不減,「怎麼,莫非奴家的身段樣貌......仍入不了你李公子的法眼?」
李重光卻笑不出來。
從認識那天起,在他心中,妙成天言行規矩、頗有教養,且性情剛烈,絕不會說這種葷段子。她越是這樣,似乎越說明著問題的嚴重性。
見李重光臉上烏雲密布,妙成天轉言道:「不逗你啦李公子,待回到鳳翔,女帝自有救治之法,所以不用擔心。」
「當真如此?」李重光又問道。
妙成天點頭,伸手拍了拍面前男子的臉,道:「嗯,女帝修為可在你之上。」
話雖如此,她心知肚明,起初這股陰氣只是一股,她將之壓制在丹田中,約莫消耗了三成功力。
可這股陰氣竟能吞噬她用來壓制的內息,然後再同化成一體,短短几日,已經需消耗她近五成修為了。
眼下,她自行壓制的效果越來越弱,且體內已有數股陰氣在亂竄,所以不免感到體寒難忍,這種情況尤其在入夜時更甚。
大堤崩潰只在一瞬之間,內息完全被陰氣吞噬也就就在眼前。且不說女帝能不能救,就算此時出發,一刻不停地趕路,還需不下十多日才能抵達鳳翔。到那時,早已萬事俱休了。
妙成天這麼說,只是單純不想讓這個男人內疚,僅此而已。
李重光將信將疑地點點頭,隨即道:「既如此,那我們需快些找到內庫,然後儘早趕往鳳翔。」
「那練功之事......」妙成天想起今日起時,看到他床頭的刀法已翻至一半。
李重光果斷地道:「先放一放。」
嗖!
嗖嗖嗖!
數聲異響,幾道暗箭射來,李重光當即拔刀,盡數攔下。回過神來,他發現妙成天竟然後知後覺,想來定是內傷加劇,修為已大不如前了。
來不及細說,又有數人從四面八方躍身而出,刀光劍影直指李、妙二人。
「槽,小心!」
意識到妙成天狀況不對,李重光第一次試著掌控身體,持刀寸步不離。
縱然如此,多人圍攻之下,還是不能立即退敵,妙成天被三人圍攻,破綻頻出。
一頭戴斗笠之人同樣使一把唐刀,修為顯然是幾人之中最高的。他斷喝一聲,對著妙成天就是一記跳劈。
李重光不敢懈怠,急忙出手推開妙成天,一個弓步上前,橫刀格擋住對方的攻勢。
不曾想這一刀力道極大,縱然李重光亦感到虎口發麻。
那人還要發狠,李重光也無意退讓,這就要催動內息,完全釋放九幽玄天神功的內力。
不料與對方一個照面,二人目光相衝之下,李重光察覺到那人的眼神竟從憤怒轉為驚訝,最後甚至露出驚喜之意。
「都停手!」那人立馬收刀撤身,隨後對李重光恭敬地行了一禮,喜道:「校尉大人,竟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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