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中,高梁河水猛顫,河床上的鵝暖石和石子亦是輕輕晃動,似是整片大地都成了一面大鼓,其上的千軍萬馬,就是不斷敲擊在鼓面的鼓槌。
戰事幾乎是在頃刻間就陷入了白熱化,河北軍部署的很開,因為地形很開闊,遂擺的是攻守兼備的偃月陣,這是一個呈弧形編排的陣型,形如月牙。
河北軍的中軍,便位於這月牙內凹的底部,看起來很薄弱,有種一衝就能衝破的錯覺。
但李存勖是積年宿將,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人中軍堵了一層層重甲步卒,一般都聚集了全軍最強的戰力,看似薄弱,可若真沖陣,只要稍被困堵,兩翼的『月輪』就能馬上圍上來,將他們吞的連渣都不剩。
而他居於山坡之上,一眼就能看見河北軍的右翼較為混亂,遂當機立斷,率軍直衝而入。
他甫一入陣,就領著鴉兒軍與飛虎軍,提起馬速左衝右突,輕鬆殺垮了河北軍右側翼上來迎戰的騎卒,而後壓背衝殺這些敗退的河北騎兵,逼著他們撕裂了其右翼的步卒大陣。
說來也是奇怪,李存勖是早聞過幽州定霸都彪悍凶名的,其部馬軍雖比不上鴉兒軍,應是也很驍銳,可居然這般不經衝殺。
他鐵槍前指,放聲暴喝。
就見幽州方向,曠寂的平原之上,一望無際的,儘是騎軍涌動。
鏡心魔大愣,急道:「世子!」
他敏銳的抓住了戰機,大聲下令:「捨棄蕭硯那廝,直趨河北軍左翼,令其不得阻礙老十!」
「好!好!」
但不待他說完,營中的廝殺聲已愈來愈近,不斷有馬蹄聲向這邊逼來,引得所有人的臉色都大變。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這個念頭剛起,晉軍後方,忽地響起了嗚咽蒼勁的號角聲。
幾在同時,兩方的重甲騎兵猝然撞在了一處,幾個呼吸之間,便是寒光閃爍,縫隙間全是兵器在不斷揮舞。一時間,沉重的金屬撞擊聲、人死之前的慘叫聲,頓時響徹整個右翼人群。
不過已無需他招呼,眼看那蕭硯突臉而至,前方的飛虎軍各部已瞬間提馬衝上。
這會,李存孝巨大的身影混在人海中橫衝直撞,他的身後跟著韃靼、回鶻兩部的騎兵,幾乎是無人可當。李存忠站在他肩上,正指揮著李存孝,要他趁著這個空擋,衝垮河北中軍的右側,進而繞後威脅河北軍的右翼、左翼。
「噗。」
……
但那杆馬槊卻突兀的頓住了,好似全然沒有慣性也似,就那般停住了。
河北軍的騎兵怎的這般少?
李存勖臉譜後的神情微變,一股不好的預感,忽地騰起……
鏡心魔也駭然大愣,猛地回頭望去。
前面,馬蹄聲連綿不絕,無數重甲騎兵衝破塵煙,從河北步卒大陣內席捲而來。一路塵土隨之蔓延,似是一股追尋目標的引線,直剌剌的衝撞而至。
而這一切,不過只是乍然間,僅僅只在一個錯身而過的時間裡罷了。
這一次,兩人都一眼認了出來。
與此同時,那騎士已近了,他分外冷漠,身體前傾,誇張的馬槊被一手端平,坐騎馬蹄急速交替翻飛,踏著泥土飛濺,恰如一支利箭,直直射向李存勖。
「滾開!」
李存勖戰意十足,當即長槍前指,「射殺此人。」
李存勖持著馬鞭,向左右大喝:「諸位,可有人為我誅殺此僚?」
觀那方向,正是李存孝不斷突入的地方。
整個戰場上,幾已亂成了一鍋粥,晉軍全線壓上去,雖打得很順暢,但仍然已陷入了苦戰,義從軍的騎兵在不斷突進,已然看不見了影子,只能瞅見塵土飄動,才可辨出其方位。
李存勖有些惱怒。
死屍伏在了壕溝處,鮮血汩汩流淌,幾已形成了一條『護營河』。寨牆也已殘破,似是被什麼重物撞爛的。往裡去,是更多的死屍,晃眼一看,全是陰山五部的党項人以及晉軍士卒的屍體。
他當然不敢讓李存勖死在了這裡,遂急勸道:「這廝勇力非凡,短時間內我軍絕無人可拿下他,眼下鴉兒軍勢頭被阻,這河北軍右翼又已大亂,何不暫避鋒芒?」
他馬上就意識到了,這蕭硯是以身誘敵!
「哼。」
她並不在意蕭硯的生死,只在乎誰輸誰贏。
這時候,前方突然發出了驚呼聲。
「諸位,為蕭軍使效死――
他的目的雖未達成,但幾乎是殺穿了右翼,河北軍的偃月陣型都已散亂,右翼墜在了後面,中軍凸了出來。
「咱們對上的,才是貨真價實的河北軍定霸都!他娘的,若真是漠北人,豈能這般快攻入大營?」
那將校遂不再廢話,一把將郭崇韜按在馬背上,率著幾百人的殘部,向西而逃。
屆時,有很大的可能,便是河北軍不堪力戰,全線崩潰。
後面,述里朵勒馬而停。
「世子,小心暗箭!」
有擋在前面的幾個重甲飛虎兵並不懼怕,暴喝一聲,持著騎矛去拒。
最當先,一淡紫戎服的美婦雙手持韁,稍稍夾著馬腹,不緊不慢的,似在欣賞這片戰場。
那騎士擦肩錯身而過,反手握住血淋淋的槊杆,驟然抽出。提槊左右掃動,左邊的騎卒被大力掃落,右邊的則是向後一仰,披著重甲的半邊身子都貼在了馬背上,堪堪避過橫掃。
那邊,才是貨真價實的河北定霸都……
但沒有人理會他,那馬槊在無數人的視線里,重力下砸而去。
兩邊,有幾個親兵飛撲上前,抱腰的抱腰,奪劍的奪劍。
那廝,把步弓當成騎弓使?
鏡心魔心下一跳,卻馬上就猜到了這人是誰。
晉軍大營。
馬槊輕鬆透開了沖在最前面那飛虎兵的兩層甲冑,而後貫穿腰腹,霎時從其後背透出去,帶出一片血污。
――――――
「老夫,愧對世子重託……」
很明顯,這才是真正的定霸都騎卒!
最當先,一騎全身甲冑,卻不是重甲,僅僅是一身鎖子軟甲,神俊的坐騎也未披甲,好似不怕有人能傷到他也似。
能不能趕在陷入泥潭之前,殺了那蕭硯?
但所有人都瞬間驚愕,箭矢明明皆是射向那騎士,但飛去後,卻在他身前詭異的向兩邊偏去,似有一股氣流,成倒三角形引動著這些箭矢,拐向了兩邊。
但突衝過來的定霸都重騎安能讓他們如願,紛紛棄槍、抽出馬刀,一股腦將沖在最前頭的鴉兒軍撞翻。須知,鴉兒軍只是輕騎配置,近戰豈能有重騎的優勢,一時間就被卡著全然不得進。
李存勖全身的雞皮疙瘩驟起。
他在看見許多漠北人的死屍後,就馬上清楚漠北、河北,已然聯手的事實。
李存勖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大喜。
戰鬥已陷入焦灼,從天空俯瞰下去,整個戰場上空都是塵霧彌散,化都化不開。
李存勖不是優柔寡斷的人,當即冷臉一哼,馬上讓各部交替掩護,且戰且退,突圍出去。
事實上,河北軍右翼不止是大亂,可謂是已然潰爛,被鴉兒軍、飛虎軍突進去後,正面幾被晉國的義從軍步卒壓著打,若非是蕭硯及時下場,或可能會全線崩潰。
什麼東西,能發出這般龐大的紫霧?
李存勖丹鳳眼虛眯,這定霸都重騎並不多,大概僅有四百騎的樣子,但分外能打,加之有那蕭硯親自上陣,居然能與飛虎軍殺的難捨難分。
萬騎奔騰,似同疾奔的海浪,以急而又急的高速衝鋒,席捲撞入戰場。
但其並不比李存勖瀟灑,因他還戴了兜鍪,臉上佩了一青銅面具,盔頂紅纓飄動,全身寒光閃爍,唯有殺氣十足。
但馬上,鏡心魔就閉口不言,神情凝重起來。
雖已衝殺了半個時辰,但鴉兒軍與剩下的飛虎軍還能力戰,便紛紛應命,策馬而出。
「這……」鏡心魔也不由一愣。
一股一股騎卒抽出馬刀,明晃晃的舉起。
「那為何物!?」李存勖不禁眯眼,向見多識廣的鏡心魔詢問。
「讓蕭軍使受敵,安用我輩?
飛虎軍本就是重甲騎兵的配置,各個都是沙陀族內的驍勇之士,若按照江湖上的說法,少說也有小星位的實力,居然如此不堪?
後面,定霸都的重甲騎兵轟隆而至,一將領見狀霎時暴喝。
三騎瞬間斃命,讓注意到這邊的所有鴉兒軍都驟然大愕。
再看蕭硯,手中馬槊大開大合,飛虎軍那兩層重甲在他眼裡,形似無物,在急速突進中,不斷有人影在他周圍倒下,儘是去攔他的飛虎軍騎卒。
「諸將,此時不效死力,更待何時!?」
「別、別……」
李存勖回頭四顧,各部鴉兒軍還在撕裂分割河北軍的步卒,但效果明顯沒有先前好,不少步卒都已重振過來,潰卒也被河北督戰隊乾脆利落的斬了,而後在大聲喝斥下,向他這邊聚攏。
身後,一部鴉兒軍便應聲策出,似要圍殺蕭硯。
「世子,局勢不妙哇!」
他們這突進來的兩千騎就如利刃,早已撕裂了河北軍右翼的陣型,這會馬上就有數百護在周圍的鴉兒軍拈弓搭箭,撲簌簌的射出一片箭矢。
但她身旁,王彥章已一把扯下頭頂的狗皮帽子,還沾著血跡的臉上殺氣騰騰。
但這會不需要多想,他的目標明確,完全不管河北軍步卒,只是追著那些河北騎卒掩殺,讓他們狠狠絞進了步卒大陣內,待河北軍右翼混亂,他便領著身後的鴉兒軍向左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直殺進河北軍縱深,逼向敵軍帥旗。
這騎卒本是驍勇,這會卻霎時臉白,腦子裡已自動預測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雙手更是下意識握著長槍擋在了胸口。
大營深處,年逾四旬的郭崇韜一臉悲意,持劍架在頸口,閉上了眼睛。
「漠北人?!」
左右幾被撕裂分割的河北軍步卒驟然士氣大振,在各部指揮使的大聲喝斥下,紛紛重新結陣,似要將這股陷入敵陣的鴉兒軍、飛虎軍兩部合圍。
這會,其收起一張極為誇張的巨弓,將之掛在了鞍韉旁。
有將校慌亂的牽馬而來,急勸道:「郭將軍,你若死了,大傢伙還能活著回到河東?!河北人狡猾,竟與漠北勾結。他娘的,世子對上的是漠北軍啊!」
李存勖循聲望去,果然正見幾個河北步卒被砍翻,屍體倒下去後,腦袋鬆脫了頭盔,露出了剃光頭頂的髡髮,不過這些漠北人平素紮起的小辮卻如漢人模樣,束在了一起,若非頭盔掉落,不仔細觀察面容,還真看不出來。
漠北王后那個老娘們,還有韓延徽那廝,竟然敢騙他!
待他回援,定要生擒那老娘們……
「正在今日!」
李存勖領著人馬左右衝殺,很快就脫困。
鏡心魔眼見著蕭硯形如一尊殺神,這會不斷逼近過來,已是嚇得眼皮直跳。
幽州。
下一刻,又有幾支箭矢破空而來,箭無虛發,皆是正中咽喉,瞬間帶去了三個飛虎騎卒的性命。
河北軍果然不堪,除了蕭硯親率那部重甲騎兵,幾乎是沒有威脅。定霸都或可能是很猛的,但他迅速東進,逼著蕭硯野戰,定霸都遠道而來,戰力可能都沒發出五成。
「此人就是蕭硯?」
恰在這時,塵煙四起、旌旗涌動的戰場上,忽地冒出了一股紫色濃霧,霎時罩住了一片。
忽地,一縷熱血濺到了李存勖的臉譜上,他瞳孔稍縮,卻見是沖在他前面,為他開路的一飛虎軍重甲騎卒霎時倒飛落馬,一支箭矢竟然精準無誤的貫穿了其咽喉,而那裹著血肉的箭簇更是擦著他的身子過去,分外兇險。
現下,這騎士收起弓後,旁邊竟有人替他扛了一桿丈八長的馬槊。他這會收弓提槊,便重重的一夾馬腹,因他的坐騎未披甲,稍一慢跑後,馬速就立即提了起來。
「殺!」
這些人虎背熊腰,身披著重甲,馬都披甲,幾乎完全是一個鐵人。
「噗、噗、噗……」
一旁,鏡心魔發出一聲尖叱,一劍撥開一支貼臉射向李存勖的箭矢。
他就是有這個底氣,河北軍立足不穩,自己又領著全天下最為驍銳的騎兵,完全敢一擊而衝垮那『蕭』字大纛,屆時河北軍必定會鋒芒大挫。
「噗!」
李存勖大聲誇讚,眾人也不知他到底在夸誰,而後舉槍前指:「誅殺此僚,河北諸軍必敗!後退者,斬!」
騎卒頓時口涌鮮血,槍桿碎裂,坐下的戰馬慘聲嘶鳴,四蹄一軟,轟然倒塌,差不多是馬腰已斷,人馬皆死。
李存勖正在考慮,他的韁繩卻忽地被一旁的鏡心魔擒住了。
晉軍的局勢尚好。
營中到處都是人的屍體,還有一些無主的馬在營中亂跑,更多的,卻是一個個頭戴狗皮帽子的『漠北人』在策馬大殺特殺,直趨而入。
高梁河。
騎兵……
「呔!」
世子是生是死,聽天由命吧……
他便猛地一驚,抬目四顧。
李存勖反應過來後,急令各部拼命也似的前壓,想要迅速打垮敵軍。
不過現在看起來……
這豎子真是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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