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辭春 6 Chapter 06
施渺愣了下，繼而緩慢地點了點頭。
嘴唇上的觸感消失，那股緊緊包圍她的氣息也像被撕開了道口漸漸向四周流竄，與空氣融為一體。
她轉頭一看，便闖入一雙清透黑亮的眸中。
周以詞微垂著眼，昏黃的燈光籠罩在他半邊臉上，仿佛割出了一條模糊的明暗分隔線。他抬起手，食指輕挨唇瓣，示意了一個不要出聲的動作。
施渺再次點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
腳步聲停在離他們不足幾米的地方，施渺咬咬唇，心跳復又加劇。
「人呢？」
「奇怪，明明剛還在這兒。」
「哥，咱們要繼續找嗎？」
「找你媽呀！等著她報警抓咱們啊？！」
「撤了！」
這片區域出了名的流氓聚集地，時常有人遇上搶劫，運氣好的只被拿走錢，不好的劫財取命。
施渺後知後覺，要不是周以詞，她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不過他是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呢。
直至完全聽不到一丁點聲響，周以詞才開口：「你沒事吧？」
施渺心神仍有些不穩定，她默了一秒，搖頭，「剛剛......謝謝你。」她沒問他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也許，他是路過。
「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
話說了一半，施渺便見男生邁開步，停在巷子口等她，他背光站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一刻，她閉上了嘴。
途中，周以詞接了個電話。
「嗯。」
「你們先回去。」
施渺留意著身邊的人，看他收了手機，說：「前面就是我家，很近，我一個人可以的。」
周以詞聞言望了過去，目光所及之處是條小巷子，低矮的路燈一閃一閃，仿佛下一秒將要熄滅。
他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猶豫了兩秒，啟唇：「到你家樓下，我再走。」
「......」
腳底的石板路坑坑窪窪，空氣里摻雜著各種垃圾廢品的餿味。施渺揪著衣擺，指甲快把那一小片布料扣出個洞，她走了這段路無數遍，從沒覺得如此漫長過。
借著微弱的光，她用餘光瞥見周以詞不染一塵的白鞋上沾了幾滴泥點，宛如一張被墨漬浸透的白紙，硬生生破壞了美感。
施渺突然想起，之前沈纖纖說的話，周以詞家世顯赫，出身不凡。此時，他在這裡顯得十分格格不入。而她和他，當是天差地別。
她驀地頓住腳，男生留意到，偏過頭，眼神詢問她怎麼了。
「喵......」
周以詞：？
施渺愣了，「不是我。」
隨後，兩人在草叢裡發現了一隻通體雪白的貓，體型很小，靠脖子處的毛髮光禿禿的，應該被什麼大型動物咬了，傷口已經結痂。
「喵~」
它的眼睛是藍色的，在暗夜中如瑩瑩寶石。
周以詞低頭，看著小貓把頭湊近女生的手掌心，乖乖等她摸，「它似乎很喜歡你。」
施渺一邊順毛一邊從兜里拿出一根火腿腸，輕聲說：「一般我放學回家會到這兒餵它一點吃的，但今天我沒來得及。」
小貓餓壞了飛速吃完，甚至忍不住舔了幾下施渺的手指。
「不要舔...」
周以詞的手機驟然震動了起來，他摁亮屏幕，點進消息，只掃了眼，便叫了聲蹲在地上的女生，「施渺。」
施渺仰頭，眼底的笑意還未消散，唇角彎彎，「嗯？」
原來她有梨渦。
一瞬間，周以詞大腦突兀地蹦出這麼一句話來。
施渺見男生盯著自己的臉，頓時斂去了最後一絲笑。她抿著唇，亂糟糟地想，是不是臉上有髒東西。
他忽地開口：「我現在有點事。」
「你——」
「不用管我，你快忙你的事去吧。」 施渺趕緊起身，打斷了他的話。
語畢，身後乍然傳來一道男聲，「施渺？」
兩人齊齊望向聲音的源頭，一個長相清秀的男生提著黑色袋子站在垃圾桶旁邊，周以詞對他並不眼熟，於是收回視線，對施渺說：「我走了。」
他打了輛車，坐上車時，透過玻璃窗他看見施渺和那個男生並肩步入同一棟樓。
......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裴斯言問她。
施渺把給姥姥充話費的事告訴他，省略了她返程的遭遇。
「難怪我沒見到你餵貓。」
「對了，剛剛那人誰呀？」
施渺：「同學。」
裴斯言想了想，「你們班轉學生？」
他說完，施渺頓了頓，偏頭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
「猜的。」
施渺不再說話，對於他如何猜到的仿佛絲毫不感興趣。
二人在五樓樓梯間分別。
施渺一進門便發覺屋內極其安靜，她喊了聲姥姥，卻無人回應。
接著她敲了敲張青蓮的房門，過了幾秒，她輕輕擰開門把手，瞟見床上鼓起人形的被子，瞬地鬆了口氣。
回了臥室，洗漱完畢臨睡時，她的手機響了一下。
施渺一看，是班群消息。
許柯拉了個人進群，有人問他是誰。
許柯大帥哥：@zyc 周以詞。
杜明宇：歡迎歡迎【鼓掌.jpg】
沈纖纖：哇撒！歡迎加入九班大家庭~
......
九班建了兩個班群，一個有老師在裡面，而另一個全是同學，平常交流八卦日常。
施渺點了下許柯艾特的那串英文字母，隨即跳出來一個過分簡潔的□□主頁界面。
他的頭像是只拉布拉多，她動了動手指，放大圖片。
鏡頭中，狗狗乖巧趴在草坪上，兩耳垂著，注視著側前方，而照片右下角露出了半節冷白修長的手，正攥著繩子。
不知看了多久，施渺開始犯困，睡意猛然襲來，她無意識地鬆手，恍惚間她似乎戳到了屏幕。
-
一眨眼，已過了快半個學期。
近日天氣頗好，拂面而來的風都裹著陽光的暖意。
周三，物理老師身體抱恙，經協調，換成了體育課。
這個通知一下，全班沸燃。
跑步的時候，大家格外興奮，如飛出籠子裡的鳥，狠狠呼吸新鮮的空氣。
施渺捋了把黏在額頭的劉海，氣息逐漸不穩，一不小心吸了口冷風進喉嚨，感覺心臟像被扯著般一陣陣泛疼。
「渺渺，你要不要去歇會兒？」沈纖纖看她臉都白了。
「沒事，還有一圈。」
施渺打算堅持跑完，她覺得自己身體條件太差了，再不鍛煉以後怎麼照顧姥姥。
結束跑步，接下來就是自由活動。
沈纖纖想打羽毛球，和幾個女生去器材室拿了拍子和球。
施渺則找了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待著，漸而漸之，她無聊到低頭細數地上的螞蟻。
她想，不然偷偷遛回教室得了。
行動尚未付諸實踐，眼前的光便暗了幾分。
「渺渺，打羽毛球嗎？」
沈纖纖比她稍矮一些，微微仰著頭，沖她揚起一抹笑，「不會沒關係，我教你。」
施渺嘴唇翕合，說不出拒絕的話，於是點了點頭。
羽毛球場隔壁是籃球場，一群男生急速運球，傳球，投籃。鞋子摩擦地面的聲音堅硬刺耳，時不時混著幾近穿透耳膜的吼叫聲。
「阿詞，這兒！」
「李既冬，愣著幹什麼，你他媽傳球啊！」
......
「這風吹著他們不冷呀？」沈纖纖忽地感嘆道。
施渺的目光在某個白色身影停頓了一秒，轉而收回視線，不置一詞。
離下課只剩十分鐘時，幾個女生一同去歸還羽毛球。
「欸，你們聽說了沒，周以詞爸爸要結婚了。」其中一位女生陡然壓低聲線道。
「京都那邊的媒體大做文章，說他是私生子來著。」
「真的嗎，難怪從沒見周以詞媽媽露過面。嘖嘖嘖...豪門可真亂啊。」
「不僅如此——」
「集合了。」沈纖纖倏地開口，打斷了女生的話。
隨即跨步往前走了，留她們兩兩相望。
「她咋了？」
「你不知道嗎，她......」聲音變得模糊，人慢慢走遠。
施渺落後一步，心裡想著事。
「嘿！」
她肩膀突然被人輕輕拍了下。
施渺回頭，對上一雙冷清眉眼，瞳仁似乎閃著明亮的光。
「施渺同學，是我叫你的耶，你別光看阿詞啊。」
許柯故作深意一笑，「你不會也喜歡——」
施渺抿唇，心跳很快，仿佛將從嗓子眼蹦出來，她扯了抹略顯僵硬的笑，有些欲蓋彌彰，「不是，我沒注意...」
「哈哈哈哈哈我開玩笑的。」
說完，他朝周以詞的方向投去個眼神，「看吧，你的魅力對咱施渺同學不管用。」
周以詞懶的理他，捏了捏肩頸，視線轉到前方不遠的女生身上。
她一頭齊肩短髮被綁在了腦後，露出一張白淨的鵝蛋臉，兩頰微微泛紅，從他這個角度，能看見她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停在院子裡的那隻漂亮蝴蝶。
脆弱又堅韌。
「那邊的同學，快集合了！」老師吹了聲口哨。
施渺一進隊伍，身旁的沈纖纖就拉了下她的手，「渺渺，對不起呀，我以為你跟在我後面。」
施渺緩緩抽回手，搖了搖頭，說：「沒事。」
......
隨著放學鈴聲一響，許柯出聲：「阿詞，李既冬喊咱們一起打遊戲，走嗎？」
「不了，你們去吧。」
「行。」
最近，周以詞似乎很忙，放學後一律不參與娛樂活動。他不說，許柯自然不問。
校門外有家書店，老闆是個年輕女人，施渺常常光顧她的生意，因此一回生二回熟，兩人撞了個眼緣。
老闆：「你要的這本書已經賣完了，進貨的話都得等下個月啦。」
看著女生一臉失望的神情，她一時動搖，撕了張便利貼，在上面寫了一個地址。
「諾，他家應該有，不過在條街，挺遠的。」
施渺瞬地眼睛一亮，接過便利貼，記了遍地址，對老闆笑了笑：「謝謝您。」
「不用謝，別提——」
話說了一半，她抬頭一看，小妹妹跑蠻快呀。
施渺按著地址，穿了幾條彎彎繞繞的街，找著了那家書店。
她走了進去，店面不大，書的種類卻比別的地方多得多。
書架後有人探出頭，施渺看到了一個氣質儒雅的男人，笑得溫柔，「同學，買小說還是資料書？」
「教輔書。」
施渺將寫有書名的紙條遞給他，結果連帶著便利貼也送了過去。
男人盯著粉色便利貼，眉毛一挑，「誰寫的？」
「我們學校外的書店老闆。」
「梧江中學?」
施渺對於他一下猜准感到驚訝，但仍回他：「嗯。」
「你等我會兒。」
大概五分鐘，老闆抱著一沓書出來。書的表面覆著一層薄灰，他用帕子細細擦乾淨，然後放在櫃檯上。
「一共一百，少你二十，你就付八十吧。」
「謝謝。」
踏出書店，施渺往左邊走，準備坐公交車回家。
經過一家飯店，她忽地聽見兩道爭吵聲。
男聲......十分耳熟。
施渺驟然停住腳步，視線移向聲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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