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只有莫竇脈在夕陽下。整個荒野只有他在。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他,孤零零的。
萬里荒寒,連夕陽也抵不住寂寞之涼,變成一種空虛而悲慘的白色。
他也一樣。他的手中握著一把劍。蒼白的手,漆黑的劍。這兩種最接近死亡的顏色竟同時出現在莫竇脈身上。死亡的終點無疑是空虛,他那雙布滿血絲而空虛的眼睛仿佛已經看見了死亡。
他正在往前走。很慢,卻沒有停下來。沒有人能使他停下。縱使是死亡也不能奈何他。他走路的姿態很奇特,左腳先抬上去,右腳再慢慢跟上。每一步都很艱辛,後面的血路是他踏出的。前面呢,是死亡嗎?當然!他眼中是死亡,手中握著死亡,心中充滿死亡!他就是死亡!
他那把劍,漆黑的劍鞘,慘白的劍柄,腥紅的劍刃,象徵著正是死亡。可是他的劍雖是象徵死亡,但在他的眼裡卻是生命。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天色更暗了,遠遠望去,亦可看見城市輪廓。
他知道,離不遠了。
,亡命之徒的聚集地。也是他尋找死亡的地方。可他不知道,已經淪為人間地獄。
街道不寬,只容得三人並肩而行。卻很長,有多長?沒有活人知道,至少現在沒有。
放首中原,這種模樣的小鎮多了去了。亡命之徒的聚集地也不計其數。
唯一不同的就是這裡的人家都是亡命之徒,而亡命之徒都是樸實的人家。不錯,這裡的人都是厭倦了險惡江湖的亡命之徒。身處江湖的人都是亡命徒。
可現在沒有一個人,活人沒有,死人不見。街道兩旁的門窗,有的緊閉,有的支離破碎。屋裡屋外,都積著厚重的灰塵。屋角檐下,早已結起蛛網。
莫竇脈的手心冰冷,心更冷,甚至比他手中的劍還冷!
他就站在這條街道上,風從他耳邊吹過,這一切都在他眼前。
但他卻不相信,不敢相信,不忍相信,這兒,可是他生長之地。落葉歸根,根都毀了,還談什麼歸!
--這裡發生了什麼——是因為我嗎?
有風吹過,街旁的木招牌被吹的「咯吱咯吱」的響,隱隱約約之中,可以模糊地看見八個大字「老酒陳釀,物優價廉」這本是最著名的琳琅閣的招牌,現在卻也像老人的牙齒,殘破乾裂......
琳琅閣,好酒琳琅,珍奇滿閣。呵呵。
過了很久,風停了。莫竇脈推開門,走進了這間酒館。像是走進了一間墳墓,一座被盜墓賊偷光了的墳墓。
他以前來過這兒。這兒的酒味道香醇,價格地道,在加上附近只有一家喝酒的地方。南來北往的俠客總會來這喝酒。老酒下肚,話就多了。可是現在只有耗子。酒的香味被腥臭的腐肉味代替。
天色已經接近黑暗,莫竇脈慢慢地走到一個黑暗的角落,坐下。
他為什麼要坐下?這裡沒有老酒,沒有食客,難道在懷戀當年。
他第一次在這喝酒也是最後一次在這喝酒。那時他還是一個青澀的少年,連喝酒都不會的青澀少年。記得他喝那壇三十年的女兒紅,差點辣死。所有人都笑了,連他自己都笑了。
夜色終於籠罩了大地,沒有油燈,沒有蠟燭,沒有亮光,只有無盡的黑暗。他緩緩地走出了琳琅閣。街上的燈悄然亮起,幽藍的火光中印著人臉。突然一股殺氣從鼻尖飄過。古道上大步走來一個人,一身素衣,背後斜插著一柄劍。一雙眸子卻像極了劍,正盯著莫竇脈的脖子。他的腳步很穩,卻走得極快。連莫竇脈這般眼力也看不清。
他停在離莫竇脈七尺外的大槐樹下。問:「閣下便是莫大俠吧,在下恭候多時。」「快劍穿心高通天。」莫竇脈笑道:「原來你就是一劍連殺七十七人的高通天,久仰久仰。」「我一直在找你。」高通天道。「是嗎?你找我幹嗎?喝酒嗎?」莫竇脈道。
「殺了你。」高通天怒道。他已經等不及了。
「你的心呢,準備好死了嗎?」莫竇脈道。
「我沒有心。我的心早已死了。」高通天道。
「很好,那我再讓它死一次。」莫竇脈眉毛抖了抖,這是他殺人前的徵兆。
劍光一閃,劍已脫鞘,刺向了莫竇脈的心臟。
好妙的一劍穿心!
就這一劍,不知殺了無數人,卻未穿透莫竇脈的心。他的劍在離莫竇脈的心半寸時停下。因為他的喉嚨已感冰冷。莫竇脈的劍已穿透他的喉嚨。劍刃上鬥氣緩緩散開。
高通天的劍雖已跌落,劍心卻未死。
莫竇脈一笑,道:「希望你知道,殺我不是件好受的事。」
高通天眼珠已經凸了出來,死死瞪著他。
莫竇脈淡淡道:「所以你還不如安心的去了吧。」
他把他的劍慢慢地拔出來,從高通天的喉嚨中拔出來。
所以鮮血並沒有沾到他的身上。
這種事他很有經驗,血濺到衣服上很難洗掉。
難到比殺這個人還難。
——要洗掉手上的血腥豈非更為不易?
夜深了,幾顆星星探出了頭。劍上的血已被洗淨,露出了銀白的劍身。劍入鞘時。槐樹後又出現了五人。
五位高手,五柄武器。
五個人衣著極其華麗。莫竇脈雖與他們不熟,但卻有過一面之緣,在白猿山莊。
為首的那位老者,在塞外成名已久,獨創的血殺刀法名震中原。——血殺老人
十年未入關,今日就是為了要與莫竇脈一決高下。
他不信血殺刀法比不上落英飛花劍。
最年輕的是江湖之中的後起之秀。也是曹府繼孫伯之後最厲害的人。
他還年輕,有天賦,肯吃苦,敢殺人。
所以他方才出道一年,江湖上便有了「無情無欲」曹天羽這個名號。
另外三人也是高手。
鐵簫刀法,以蕭作刀,以刀作蕭,輕靈空虛,殺人無痕。——王機
驚鴻刀法,沉穩渾厚,一柄刀竟有三百八十斤重。——劉一刀
失魂刀法,妖嬈輕盈,一刀揮出,有如百蝶起舞。——天山怪客
莫竇脈知道,他們來,就是為了他。而這中的人也是他們屠盡的。只有他們擁有如此的背景與能耐。
五人的眼睛都盯著他,誰也沒看地上的屍體。只要自己能活著,誰死了也沒關係。
莫竇脈笑了笑,笑容很疲倦,「想不到,你們都來了。」
血殺老人道:「我本想和你獨斗,沒想到你在外面結下了不少梁子喔。」
曹天羽沒等磨磨唧唧的血殺老人說完,他是個急性子。搶著道:「今天這麼多人,誰先上?」他太急了,能夠殺掉聚閒莊二莊主,可是助他成名的大好時機。
莫竇脈道:「不必了,一起來,一個一個費事。」
血殺老人怒道:「你把我當什麼人,怎能以多欺少。」
莫竇脈道:「不肯?」
血殺老人搖了搖頭道:「不肯。」
莫竇脈道:「我肯。」
落塵嘯
劍光如同飛虹掣電,從五人眼前同時閃過,想不出手也不行了。五柄武器同時出手。
曹天羽出手最快,最准,最恨,最無情。
血殺老人縱身躍起,一招『寒鋒飲血』直攻莫竇脈名門。以刀嗜血,增強刀靈殺性。狠!
曹天羽已刺出十四劍,並沒有注意他人,眼中正找著莫竇脈之破綻。一劍奪了他的性命。
可惜可惜,這十四劍都刺空了。本來在他眼前的莫竇脈忽然不見。他怔了怔,才發現,地上多了四具屍體。
血殺老人,王機,天山怪客,劉一刀這幾位江湖中的殺人老手。就在一瞬間死在了莫竇脈的劍下。
曹天羽手心冰冷,脊上寒意亂竄。他抬起頭,才發現莫竇脈靠在槐樹上,用酒洗劍。
「你想幹嘛?」曹天羽的嘴唇在抖,說話口齒不清。
莫竇脈打斷了他,:「我還不想殺你,」
「為什麼?」曹天羽道。
「因為沒人能殺我,你回去練幾年,也許會能殺我。」莫竇脈道。
曹天羽頭上的青筋突然暴起。剛才那句話,對他實是恥辱。可他又不想死,更不想失去這次機會。
殺人的劍以入鞘。
「再會!」莫竇脈揮了揮手,一躍而起。消失在了天際。
『未完待續』
鳳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