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小魚的幸福生活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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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小魚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心裡的憂慮也一天大似一天。儘管有嘟嘟在她的身邊讓她感覺沒有以前那樣的孤獨，但孩子們的命運仍像是一塊籠罩在心頭的烏雲，揮不掉也抹不去。
「你看這裡這麼大，總有藏身的地方。」嘟嘟安慰丑小魚。
丑小魚也覺得嘟嘟的話有理，和她那個家徒四壁，上下左右都光溜溜的老巢相比，這裡的確是大大地不同。險峰，溝壑，密林，怪石，好像處處都有藏身之地，但仔細推敲又每處都有每處的不足，每個地方都好像潛伏著危險。他們在缸里四處搜尋，找來找去，還是覺得他們日常藏身的山洞是最好的選擇。
有了翠芬的小灶，丑小魚不再營養不良，她的肚子出奇的大，身軀也胖了不少，肚皮緊繃繃的，好像隨時都會被撐裂。翠芬也注意到了丑小魚的大肚子，知道她懷孕了，想著馬上就能看到丑小魚的寶寶，翠芬心裡替丑小魚高興，可是這又讓她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不免一陣心酸。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不時地有人進出房間，或哭或笑，或靜或鬧，時而是一群人熱烈地討論或爭執，時而是兩個人的浪漫和繾綣。翠芬每天來清理熱鬧紛亂後的殘局。打掃完房間，她拿著抹布仔細的擦拭巨大的玻璃缸面，她擦得很仔細，因為光潔明亮的玻璃讓水底的世界看起來是那麼的美麗，讓她感到愉快。清理完魚缸，她會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紙包，那裡有她為丑小魚和嘟嘟準備的飯食，她拿起一個長竹夾子，用夾子頭夾住用蛋黃和麵食搓成的小球，站在一個方凳上，輕輕地丟進丑小魚和嘟嘟藏身的山洞裡。
每到翠芬來的時候，丑小魚和嘟嘟就游到靠近屋子的角落裡靜靜地看著翠芬。他們知道，翠芬是他們的朋友，只要有翠芬在，他們就不會餓肚子。翠芬從外間到裡間，丑小魚和嘟嘟也從缸的這一面游到另一面，翠芬去洗手間，他們就在角落裡靜靜地等。翠芬擦玻璃的時候，丑小魚和嘟嘟並不像其他魚那樣驚慌四逃，他們倆追逐著翠芬的手好像在和她做遊戲。翠芬把食物丟到山洞裡的時候，丑小魚和嘟嘟都滿懷感激地望著翠芬，然後才轉身去享用翠芬的禮物。翠芬看著丑小魚和嘟嘟你一口我以口的吃著她給食物，臉上也灑滿了滿意的笑容。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離臨產的日子也也越來越近了。這天清晨，天缸蒙蒙亮，丑小魚就覺得肚子好像脹得快要裂開，不時地有陣痛襲來。是時候了，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她和嘟嘟躲在山洞裡，有些緊張，有些不安，惴惴地等待著。
房間裡有悉悉嗦嗦的生音，但並不嘈雜，可突然，從裡間傳來了一聲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叫，隨後是男人憤怒的低吼。丑小魚和嘟嘟被嚇了一個機靈，他們不約而同地跳了起來，頭撞到了山洞上面的石板，撞得丑小魚眼冒金星。她和嘟嘟都豎起耳朵，仔細的聆聽。爭吵仍在繼續，女人尖利的聲音合著男人低沉的嗡鳴。他們吵了好長一段時間，正吵著，女人突然跑向門口，魚缸合著高跟鞋踩在鋪了地毯的地板上的咚咚聲微微地顫動，然後是嘭的一聲，大門被狠狠地撞上。屋裡回復了寧靜，男人赤裸著上身坐在床邊低頭吸著煙，床頭燈的光暈勾勒出他發福的身形。
由於受到驚嚇，快到中午的時候丑小魚才產下第一個寶寶。翠芬已經在房間裡，她得到了指示，今天早點來打掃房間。房間裡一片狼藉，床上地上到處都是亂糟糟的。爭吵時胡摔亂扔的東西撒了一地。翠芬一點一點地把它們撿起來，拾綴乾淨後把它們放回原來的地方。幾近正午，房間裡很明亮，光線透過水草折射進山洞，水的波紋映在洞壁上的光影若隱若現。山洞裡只有丑小魚和嘟嘟，四周也沒有什麼動靜，隱隱約約地可以聽見有嬉笑和吵鬧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他們的孩子躺著角落裡，身上包裹著囊膜，緩緩地蠕動著。丑小魚和嘟嘟瞪大眼睛看著他們的寶寶，眼睛裡滿是為人父母的喜悅、幸福和為寶寶的擔憂。第二個寶寶降生了，她一悠一悠地慢慢地沉到洞底，靜靜地躺在哥哥旁邊。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第七個，剛出生的寶寶凌亂地散落在洞底的沙地上，晶瑩的囊膜閃耀著五彩的光澤。由於疼痛，丑小魚的面孔有些扭曲，但嘟嘟的臉上漾滿了微笑，他一聲不吭，只是瞪大了眼睛盯著寶寶們。遠處傳來嘰嘰喳喳的吵鬧聲，嘟嘟和丑小魚都豎起了耳朵警惕地聆聽，吵鬧聲喧譁了一會兒，又好像遠去了。丑小魚和嘟嘟都鬆了一口氣。第八個寶寶降生了，丑小魚和嘟嘟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直到她穩穩地落到了沙地上。這時外面又傳來了嘰嘰喳喳的聲音，這次的聲音由遠而近，而且明顯是朝著山洞來的。洞裡的空氣好頓時緊張起來，丑小魚和嘟嘟一動不動，眼睛睜得大大地，死死的盯著洞口。他們屏住呼吸，豎起耳朵仔細地聽……
「不知那兩個醜八怪跑哪去了，從昨天起就好像沒看到他們。」一個聲音說道。
「丑小魚的肚子好大啊！裡面一定裝滿了魚寶寶。嘿嘿嘿」另一個聲音回應道。
「好久沒有嘗到魚羔的味道了，還真有點想呢，嫩嫩的魚羔咬在嘴裡，真是鮮得不得了啊！」
「哈哈哈哈！」一陣狂笑肆無忌憚地傳進了洞裡。
丑小魚微微地發抖，她最擔心的事情正在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疼痛和恐懼讓她的臉更加扭曲，兩個眼珠慌亂地四處亂掃。她神經質地衝到魚寶寶旁邊，又不知所措地往後退幾步，就這麼一前一後地亂竄；嘟嘟喘著粗氣，眼裡滿是驚慌，不知所措地擺著尾巴。聲音越來越近了，已經在洞口了，幾個被拉長的模糊的黑影映在沙地上。
「好靜啊。」一個聲音說，聲音嗡嗡的，帶著在山洞裡特有的迴響共鳴。很顯然，他們已經進洞了，映在地上的黑影在變短，變清晰。丑小魚覺得胸口發堵，有些喘不上氣來。
嘟嘟看了一眼丑小魚和寶寶們，突然大叫一聲向洞口衝去。他的舉動嚇了丑小魚一跳，她目瞪口呆地盯著嘟嘟衝出去的方向，一時弄不清發生了什麼。
嘟嘟一個猛子衝到洞口，三條黑色的帶著斑點的大魚正在洞口逡巡。嘟嘟看準了衝到最大一條魚面前，照准他的肚子狠狠咬了一口，然後奪路逃進洞外的密林里。被咬的大魚嗷的叫了一聲，怒目圓睜，轉身追了出去，另兩條魚也尾隨著鑽進了密林。丑小魚這才明白了嘟嘟的意圖，她很替嘟嘟擔心，但同時又鬆了一口氣，危險暫時過去了。
寶寶們仍然在囊膜里蠕動著，沒有意識到剛剛過去的危險，還在努力掙破束縛。丑小魚游到寶寶旁邊，擋在洞口和寶寶之間，下意識地想用自己的身體築起一道防線。可是一個陰影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沙地上，丑小魚開始沒反應過來，但驀地明白了那陰影來自什麼，心裡咯噔一下。她緩緩地向後轉著眼珠，好像那樣能拖延些時間。
原來是那三條帶斑點的黑魚中的一條，顯然沒能被嘟嘟騙過。在他的兩個夥伴奮勇追擊的時候，突然靈機一動，折身回來。現在，他正貪婪的盯著丑小魚的寶寶們。對手的狡猾讓丑小魚的心裡怒火熊熊，恐懼退到了次位，她惡狠狠地轉過身來，怒視著她的敵人。丑小魚的舉動把黑魚嚇了一跳，他後退了一步，但馬上穩住了陣腳，他看了看丑小魚，又看了看躺在沙地里的魚寶寶，嘴角擰出了一絲惡笑。他停在原地，慢慢地搖著尾巴，突然向左一衝。丑小魚的頭正對著黑魚的左側，也噌地一聲竄出去，試圖擋住黑魚。可誰知黑魚使的是調虎離山計，他出擊左翼只是一個假動作，一看丑小魚中計，立刻調轉方向，向右翼衝去。丑小魚試圖轉身，可哪裡來得急，黑魚一個俯衝吞了一個魚寶寶到嘴裡，然後借勢迅速游向山洞的頂部。丑小魚追了過去，隨著黑魚上到了洞頂。黑魚看到丑小魚尾隨其後，心頭暗喜，他繞著洞頂遊了一圈，來到魚寶寶們的上方，突然一個俯衝鑽了下去。丑小魚心知不妙，但已無可挽回，她絕望地隨著黑魚衝下去，但她身軀臃腫，哪裡跟得上，眼看著黑魚一個猛子紮下去，一眨眼，一個寶寶就從地上消失。
「不要，不要。」丑小魚大聲尖叫著衝到了寶寶們的旁邊，她調轉身把寶寶護在身後，怒目圓睜，準備抵抗。但眼前的景象讓她的心一下子就涼到了底兒，在她面前不是一條花斑黑魚，另外兩條也回來了，他們排成一排站在丑小魚的對面，藐視地看著她。丑小魚知道完了，什麼都沒用了，她不是他們三個的對手，只要一會兒的功夫，她的孩子們就全會在這些傢伙的肚子裡了。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但她沒有哭出聲，只是靜靜地恨恨地流著眼淚。那三條魚開始向她逼近，她自知寡不敵眾，但她不能退縮，就算是沒有任何希望，她都不能也不會放棄，沒有哪個媽媽會放棄自己的孩子！
三條黑魚繼續向她逼近，丑小魚原地不動，一雙流淚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們。這讓三個強盜有些詫異，他們遲疑了一下，但馬上對形勢作出了判斷，恢復了鎮定。他們改變了策略，兩條魚游向兩邊從左右包抄，中間的一條繼續向前挺近。丑小魚看到了他們的戰術，絕望化作眼淚湧泉一樣地噴涌了出來。這時候，她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微弱的啼哭，她知道一定是第一個寶寶已經破膜而出了。她沒有回頭看，她不敢回頭看，她知道這是這個嬌嫩的小生命的第一聲也是最後一聲啼哭，喪鐘已經為她敲響！
「我的孩子們啊！」她無聲地在內心哭嚎，她的身體因為憤怒和絕望而發抖。她的孩子們是死定了，但她也不能便宜了這幾個傢伙，她要為她的孩子們報仇。她咬緊牙關，緊緊盯著正從中路向她逼近的兇手，深吸了一口氣，猛地迎面沖了上去，照准他的腮幫子狠狠地咬了一口。那條被咬的魚痛苦地嚎了一聲，一撇嘴把丑小魚拱出了老遠，也就在同時，丑小魚聽到了一聲稚嫩的慘叫，她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只見那兩條魚已經搶成了一團，泥沙被攪了起來，一片混亂。爭鬥只持續了幾秒鐘，還沒等丑小魚游過去就結束了。煙消雲散，地上原來寶寶們躺著的地方空空蕩蕩，丑小魚痛苦地閉上眼睛，心一剜一剜地疼。那疼痛緊接著輻射到了她的身體，她睜眼一看，原來那三條花斑黑魚正在攻擊她，在她的身上不停地叨咬。丑小魚淚眼模糊，辨不清方向，她朝著有光的地方逃去，可還沒游幾步，就撞到了山石上，她覺得頭都要裂開了。她哭著調轉方向，可眼淚仍然糊住了她的視線，看不清方向的她只能朝著有光亮的地方游，因為那裡應該是洞口，但是她不敢游得太快，怕再撞到山石上。這給了那三條花斑黑魚可乘之機，他們尾隨在丑小魚的身後不停地叨咬她的身體。丑小魚忍著疼痛前行，艱難地辨別著方向，倏地，她的眼前一片明亮，還有一團一團的綠色。她知道她已經逃出了洞口，可眼淚依然在奔涌，她還是游不快。那三條黑魚還在叨咬著她的身體，丑小魚翻滾著扭動著，試圖擺脫圍攻。
在丑小魚為生存掙扎的時候，翠芬已經整理好了房間，她拿著抹布來到魚缸前準備擦拭魚缸的玻璃，但突然看到丑小魚從山洞裡連滾帶爬地逃出來，三條健壯的黑魚尾隨在她身後不斷地攻擊她。丑小魚大著肚子，跑不快，只能扭動著身體左右搖擺地逃避攻擊。她一臉痛苦的表情，在三條大魚的攻擊下，顯得力不從心。
「哎，別打啦，你們幹什麼？」翠芬著急地小聲叫道，好像魚兒懂得她說的話。三條花斑黑魚繼續追打著丑小魚，他們穿過密林，沿著山谷前行。翠芬急得用手敲了幾下玻璃，砰砰的聲音讓魚受到了驚嚇，他們不約而同地四散逃開。
丑小魚正在掙扎，突然伴隨著砰砰的聲音魚缸顫動了兩下，她和追她的黑魚都嚇得躥了出去，然後停下來驚恐地四處打量。丑小魚看見翠芬扒在魚缸邊上正在向缸里張望，臉上滿是關切和焦急。她的心裡稍稍安定，但立刻感到到腹內一陣疼痛，下體的壓力驟然增加，她一使勁兒，一個魚寶寶滑出了她的肚子。三條花斑黑魚正在周圍四處張望，看到了從丑小魚身體裡滑出來的魚寶寶，其中的一條一搖尾巴沖了過來，還沒等魚寶寶落地就一口咬在了嘴裡。
翠芬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禁不住尖叫了起來。「寶寶被吃了！」
丑小魚看見翠芬大睜著眼睛，趴在玻璃上向她大喊著什麼，她一扭頭，看見一條花斑黑魚在她的身後，嘴裡正咀嚼著什麼。丑小魚知道那一定是她的孩子，那一下一下咀嚼，好像在啃食她的心。
「我跟你拼了。」丑小魚聽到有人在吶喊，是嘟嘟的聲音。她抬眼看去，只見嘟嘟從一座廟堂後面衝出來，沖向那條正在吃寶寶的花斑黑魚。花斑黑魚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嘴裡的食物上，無心戀戰，他甩尾而逃，但另兩條魚卻向他們聚攏過來。
翠芬看見那條胖乎乎的小公魚和丑小魚一起沿著山谷逃去，兩條身上有斑點的大黑魚尾隨其後。她想幫他們，可不知道該怎麼幫。
「快跑，快跑啊。找個地方藏起來，要不小仔兒都要被他們吃了。」她心急如焚地想，手不由自主地在玻璃上抓撓起來。
花斑黑魚貪婪地咀嚼著，汁液從嘴裡流淌出來，血腥的氣味在山谷里蔓延，就像集結號一樣召喚著飢餓的魚群向山谷聚攏；從山巔，從溝谷，從密林，從溪壑；紅的，黃的，藍的，綠的；一群群，一對對。一時間山谷里旌旗招展，裙飛帶揚，好似五光十色的選美大賽。第一次，一對醜陋的小魚成了這個世界關注的中心。
丑小魚和嘟嘟在山谷里穿林繞石，躲避著追兵，可他們都看到了魚群正在向他們聚攏，個個都瞪圓了眼睛，冰冷貪婪的目光如刀一般的鋒利。前後左右，魚群像彩雲一樣籠罩著他們，他們已經無路可逃。
在他們的旁邊是一座雄偉的殿堂，飛檐重疊，院深閣高。慌不擇路的他們逃進了殿堂里。
翠芬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心懸到了嗓子眼兒。她看到丑小魚和嘟嘟逃進了殿堂里，但整個殿堂都已被魚群籠罩，她心想完了，完了，一個小仔兒都保不住了。她想幫他們一把，她恨不能跳進魚缸里去阻止這場即將發生的殺戮。她焦急地掃視著殿堂的每一個角落，手指不停地在玻璃上敲打著，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麼，轉身來到推車旁，從裝潔具的塑料高桶里抄起一個雞毛撣子。她用手握著雞毛撣子，手柄朝外，好像攥著一把劍。
丑小魚和嘟嘟逃進了殿堂，殿堂的正中有一座佛龕，四角有四根琉璃柱子撐起高高的重檐。殿堂的後面有一座兩層的樓閣，兩側的迴廊把它們連接起來。殿堂的左右各有一個配殿，前面是一座高高的牌樓。
丑小魚和嘟嘟躲到了佛龕後面，她覺得肚子在一緊一緊地疼，她知道第二波生產就要開始了。與此同時牌樓前面已經聚滿了魚群，後面也有魚群從樓閣的上方開始下降。
翠芬站在魚缸邊的一張凳子上，她看不全躲在佛龕後面的丑小魚和嘟嘟，只能看到他們尾巴的尖角在佛龕後面時隱時現地擺動。前面的魚群已經越過了牌樓，正在向正殿游去；後面的也已經在正殿後牆聚集，只是因為正殿後的一叢水草，他們還沒有看見丑小魚和嘟嘟。
翠芬攥著雞毛撣子，探身把撣柄插到水裡，繞著正殿畫圈般地攪動。魚群受到了驚嚇，四散逃跑。外面的動靜也驚動了丑小魚和嘟嘟，他們向外張望，只見一根竹棍擺動得像傘一樣圍繞著正殿快速地旋轉，外圍一大群各色各樣的魚們被趕得四下逃竄。丑小魚抬頭從佛龕的邊緣順著竹棍向上看去，她看見翠芬的手攥著雞毛撣子在他們頭頂上晃動，一張關切的臉正在焦急地看著她和嘟嘟。丑小魚知道翠芬在保護他們，但腹內的一陣絞痛讓她把注意力收回到自己身上，她一使勁兒，一個寶寶滑出了她的身體。
寶寶帶出來的羊水在翠芬快速地攪動下迅速地向四周擴散，逃竄的魚群聞到了帶著血腥的氣息停住了逃跑的腳步，掉轉回頭。腥甜的味道觸動了他們的神經，對食物的渴望戰勝了恐懼，他們擺好了陣勢，開始了新一輪的進攻。
翠芬快速地攪動著雞毛撣子，想把魚群趕走。但是魚群好像中了邪，只要撣柄一離開，他們就又沖向正殿，翠芬左打右驅，但魚兒們就像水一樣堵了前面後面漏，屯了左面右面跑。
又一個寶寶降生了。丑小魚和嘟嘟背對著背，各自面向佛龕的兩側，把寶寶們擋在中間。一條黑紫色的魚沖了進來，和嘟嘟撞了個正著，嘟嘟向後趔趄了半個多身子，覺得嘴幾乎被撞掉，那條紫魚也被撞得後退了一大步。翠芬見狀忙用撣柄驅趕那條紫魚，紫魚落荒而逃。可就在翠芬驅趕紫魚的時候，另一條灰藍色的魚從丑小魚那側衝過來。丑小魚儘管腹內疼痛，但看到來犯之敵也打起精神準備反擊。那條魚衝過來的速度極快，丑小魚閉上眼睛準備和他來一個正面對撞。可就在快要和丑小魚撞到一起的時候，那條魚突然頭一低鑽到丑小魚的下方，然後頭往上一揚把小丑魚拱了上去。丑小魚來不及反應，只看見那條魚鑽到了她的下面，然後從嘟嘟的背上竄了出去，嘴巴努力地一張一合，好像在吞咽什麼東西。丑小魚低下頭，看見佛龕得後面只剩了一個寶寶。
翠芬也看到了灰藍色的魚，她趕忙用雞毛撣子驅趕，那魚奪路而逃，嘴裡不停地嚼著什麼東西。完了，肯定一個小魚仔兒被他吃了，翠芬心痛地想。就在翠芬一愣神兒的剎那，另外五條魚分別從前後和上面同時發起了進攻。霎時間佛龕後的狹小空間裡，擦肩磨踵，頭尾相別，丑小魚和嘟嘟儘管奮力抵抗，但終究寡不敵眾，一片混亂之後，不僅一個寶寶沒有保住，連他們倆也從佛龕後被趕了出來。血腥的氣味在空間裡傳播，刺激著每一個殺手的神經，讓他們進入歇斯底里和瘋狂的狀態，他們呼啦一下子圍了過來，已經沒有什麼可以阻擋他們了。
丑小魚和嘟嘟逃出了殿堂，借著迴廊的保護向後面兩層的樓閣撤退，包圍著他們的魚群里三層外三層，各個面目猙獰，眼裡閃著貪婪的凶光。翠芬試圖用撣柄驅趕，可魚實在太多了，小小的撣柄已經沒有了震懾力，就好像試圖用一根小棍阻擋流向漏斗底部的泥漿。丑小魚和嘟嘟背對著背，一邊旋轉，一邊慢慢向後退，不時的有人向他們進攻，他們瞪著眼，呲著牙，做出拼死一搏的樣子，一次一次地把他們嚇退。可就在這時，丑小魚感到了腹中的陣痛，別出來，別出來啊！她絕望地在心裡叫著，同時努力地收緊下身。可是又有什麼用呢？該來的總要來，她感到寶寶滑出身體的那一剎那，就好像喪失了她身體的一部分。群魚忽地一下子圍了上去，丑小魚和嘟嘟還沒來得急看一眼寶寶，就不知落入了誰的嘴裡。混亂中，丑小魚和嘟嘟被分開了，丑小魚越過樓閣向殿堂後面的山谷逃去，嘟嘟沿著殿堂旁邊的峭壁爬上了山頂。到了山頂嘟嘟才意識到丑小魚不再身旁，他向下張望，只見山谷中丑小魚拖著笨拙的身軀搖搖擺擺地前行，身後有一群魚扇面一樣地展開來，就好像是孔雀的尾巴。
翠芬試圖用撣柄保護丑小魚，可山谷逶迤迴轉，很多地方夠不著，而且丑小魚漸行漸遠，已經是翠芬力所不及。翠芬從凳子上下來，把凳子向前挪了挪，然後再爬上去，手裡攥著雞毛撣子四處尋找丑小魚的蹤跡。
丑小魚拼命向前遊動，想擺脫身後的追兵，她向左右看了看，沒有看到嘟嘟的身影。這時候，她的肚子又開始疼痛，怎麼辦，怎麼辦！她幾乎想大聲尖叫。她一邊跑一邊向兩邊看，希望能找到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助她一臂之力，可是哪哪都好像還可以，但哪哪又都不如意。躊躇之間，她感到有東西即將滑出她的身體，絕望中她突然轉身，面對身後的追兵。她的舉動把他們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地怔了一下，可就在這時候，丑小魚覺得下身一松，寶寶掉下來了。她前面的群魚大睜雙眼一窩蜂地擁向她的身後。她妄圖一夫當關，可根本不是對手。群魚從她的上下左右衝過，野蠻地撞擊她的身體，丑小魚就像是一個桌球一樣跌騰起伏。等她能夠迴轉身的時候，魚群已經亂成了一團，她本能地衝過去想保護她的寶寶，可立即就成了群起而攻之的對象，叨咬從四面八方襲來，她痛苦地翻滾扭動著身軀，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翠芬眼睜睜地目睹了這血腥的一幕，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可是過濾器和燈箱擋住了她，雞毛撣子毫無用武之地。她焦灼地拍打著魚缸的玻璃可是已經於事無補。嘟嘟這時已經趕到，他大叫著一邊哭一邊衝到丑小魚身邊，拼出全身力氣，左踢右打，可他能做的也至多是讓那些原該落到丑小魚身上的踢打叨咬落到自己的身上。互相掩護著，他們倆跌跌撞撞地沿著山谷退卻，試圖逃出包圍圈。
除了魚缸里的魚和翠芬，沒人知道這裡正在發生著什麼。柔和的燈光下，水族館裡依舊風光旖旎，魚兒們看似在歡快地互相追逐，五顏六色的尾巴彩旗一般地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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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戰一直持續了半個多小時，翠芬在這中間被叫了出去，因為主人要用這個房間。翠芬放心不下，幾次藉故跑到門口假裝打掃樓道，想看看裡面的會議結束沒有。如果結束了，她就可以向主管要鑰匙進去打掃房間。可每次大門都緊閉著，從裡面傳出的隻言片語落在了翠芬的耳朵里，什麼「老虎」，「蒼蠅」，還有什麼「這次要來真格的」。翠芬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她心裡只是惦記著丑小魚和嘟嘟，不知他們怎麼樣了。翠芬眼前總是浮現出兩條小魚被圍攻的情景，不知他們是死是活，魚寶寶們恐怕沒有一個能活下來的。
翠芬一夜沒睡好，第二天早早地就起來了，天下著雨，她不用打掃街道。翠芬匆匆地趕到小區把樓道打掃乾淨，就急急忙忙地趕到了宅子裡。她找主管要了鑰匙，急火火地幾乎小跑著過來。天陰沉沉的，房間裡就更暗了，但水族館裡的自動照明燈已經被點亮，黑暗中，魚缸里的一切都好像不是被照亮的而是自己幽幽地發著光。
翠芬突然有點兒遲疑，她不知道她將要看到怎樣的一副景象。她在門口停了一會兒，才緩慢地向魚缸走去。魚缸里的山巒，莽林，殿堂和村落都和昨天一樣，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世界和平而又美麗，田園悠閒而又安詳。翠芬來到了魚缸前，眼睛盯著那個丑小魚和嘟嘟棲息的山洞，可裡面好像什麼都沒有。她直起腰，從洞的上方看下去，也什麼都沒看見。翠芬的心一沉，心想，不會是……。可她不願相信，她的眼睛在魚缸里前後左右地搜尋。突然她輕輕地啊了一聲，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但那笑容隨即又消失了。在魚缸角落裡的一塊朽木的空洞裡，她看見了丑小魚和嘟嘟。他們的尾巴在輕輕地擺動著，兩腮微微地張合，他們沒有死，他們還活著！可他們明顯的非常地虛弱，受了傷，身上的鱗片掉了好幾處，露出了粉嫩的鮮肉；丑小魚的尾巴被撕成了兩半，一隻眼睛又紅又腫；嘟嘟背鰭的前半拉，只剩了骨頭架子，嘴的一邊豁開了一個大口子。翠芬輕輕地敲了敲玻璃，丑小魚和嘟嘟嚇得一驚，他們抬眼看見是翠芬，又緩緩地把眼睛閉上了。看得出來，他們正忍受著痛苦。翠芬突然意識到她匆匆忙忙地竟然忘了帶魚食過來，她抱歉地嘟囔了一聲我一會兒就回來，就一溜煙兒地跑去了廚房。回來的時候手裡捏著一個用塑料紙包裹著的小面球。面球里除了平常有的蛋黃和一小塊絲糕，她還偷偷掐了一小塊蝦肉撕碎了和在了面里。怕丑小魚和嘟嘟因為受傷無法啃咬，翠芬把面球揪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沿著缸角灑在了丑小魚和嘟嘟的旁邊。看著丑小魚和嘟嘟開始一點一點地吃她給的食，翠芬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食物的營養和熱量讓丑小魚和嘟嘟恢復了些生氣。丑小魚看了看嘟嘟的傷勢，心裡覺得比自己受傷還要難受。
「疼得厲害嗎？」她關切的問。
「還好，要不了命。」嘟嘟含混地說，嘴上的傷口讓他沒辦法張大嘴。「你怎麼樣？你傷得也不輕。」
「我沒什麼，這又不是第一遭。」
「我想睡一會兒，我覺得有點累。」嘟嘟邊說邊游回樹洞裡，找了一個安靜的角落，閉上了眼睛。
翠芬看見嘟嘟進入了樹洞，她蹲下來，臉貼著魚缸，仔細查看他和丑小魚的傷勢。
「傷得不輕呢。」翠芬小聲嘟囔著。
丑小魚看著翠芬貼在玻璃上的臉，這張臉並不漂亮，粗糙，暗黃，滿是細碎的皺紋和雀斑，看上去甚至有些醜陋。但這張臉卻讓她感到親切，有安全感。就是這張臉每天給她和嘟嘟拿來食物，就是這張臉昨天還在幫他們抵擋進攻，這張臉現在正關切地看著他們，那雙有些污濁的眼睛微微地潤濕，像是濛濛細雨中並不清澈的池塘。丑小魚心懷感激，游到翠芬跟前。翠芬的臉在丑小魚的前面高高地聳立著，好像imax電影的銀幕一樣。
「謝謝你。」丑小魚輕聲說道。「為我們做的一切。」
翠芬看著游到她跟前的丑小魚，張了張嘴，仿佛在說什麼，兩隻大大的黑眼睛一閃一閃地，似乎有淚光。水裡的魚兒怎麼會有眼淚，翠芬不得而知，可它確確實實地覺得那雙大眼睛裡有晶瑩的眼淚。
「看看你，都被打成這個樣子了。」翠芬伸出一根手指在玻璃上輕輕地滑動著，丑小魚隔著玻璃緩緩地追著翠芬的手指，好像在親吻它。
「我昨天害怕你會被他們打死，謝天謝地。」翠芬拿開了手指。
丑小魚向後退了半步，兩隻大眼睛定定地看著翠芬「可是你能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丑小魚好像在問翠芬，又好像是在問自己。
「你的孩子們呢，一個都沒活下來？」翠芬看著丑小魚輕聲地自言自語。「好可憐吶，一個都沒活下來。」
「為什麼我的孩子都活不下來，已經是第三次了，可一個孩子都沒活下來。」丑小魚想著那些自己連面都沒見過的寶寶，眼淚委屈地淌了出來。
翠芬看到丑小魚的嘴一張一合地好像在說什麼，眼裡好像也閃著淚光。
「我知道，我知道，」翠芬說「我都懂。我也是媽媽，我也有過寶寶。可他們現在都不在了……」翠芬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嘴唇蠕動著「其實…其實他們還在，只是……」翠芬不知道該怎麼繼續。
「你懂嗎，你知道嗎？一個媽媽眼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個一個的死去卻沒法幫他們。那有多痛苦，你知道嗎？」丑小魚一邊哭一邊說。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媽媽，眼看著自己的孩子受苦遭罪，可卻什麼都做不了……」翠芬突然打住了，她抿住雙唇，兩個鼻孔一噏一噏的。
「我知道我很醜，我是個難看的媽媽，沒人喜歡我，除了嘟嘟，牙牙，還有我的……」丑小魚說不下去了，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可是難道因為我丑，我的孩子們就不能活下去嗎？」
「有時候我真想和老天說，把我的命拿去吧！換我孩子的命。我眼都不會眨一下。真的，只要能讓我的孩子活下來，能平平安安的。」翠芬不再看丑小魚，她的兩眼無神地看著遠處不知什麼地方，兩顆大大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如果老天要用我的命換我孩子們的命，我連眼都不會眨一下。真的，看著我的孩子們死去，我寧可自己去死！」丑小魚邊哭邊說。
翠芬抹了抹眼睛，然後揭開胸前的紐扣把手伸了進去。在她貼身的內衣上，緊貼著前胸，有一個小口袋。翠芬從那裡里掏出了一個小布包，打開布包，那裡面放了兩張照片。看到照片，翠芬的眼淚湧泉一般頃瀉下來，她用手摩挲著照片，哭出了聲。
「我好久沒看過她們的照片了，我天天把他們戴在我的胸口上，貼著我的心。可我不敢看，我不忍心看，我害怕看她們。」翠芬一隻手捏著兩張照片，另一隻手不停地在眼睛上抹來抹去。一張照片上是一個小姑娘，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雖然笑著，但眼裡有一絲可她的年齡不相稱的憂傷。另一張是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嬰兒，一雙亮亮的眸子仔細端詳著鏡頭，嘴裡含著右手的大拇指。翠芬把手罩在眼睛上哭了好一會兒，然後擦了擦眼淚，把照片舉到丑小魚的眼前。
丑小魚抽泣著看了看照片，含著淚抬眼看著翠芬說「是你的孩子們嗎？好漂亮的寶寶啊！你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是她們不在你的身邊，還是……」
翠芬把照片拿回到眼前，盯著照片哭著說「大的叫小鳳兒，小的叫相合。小鳳要是活著，今年都該上初中了。相合……」翠芬沒能說完，一陣劇烈的抽泣讓她只有喘息的份兒了。翠芬哭了一會兒，等情緒稍稍平復，她擦了擦眼淚，走到衛生間撕了點手紙，抹了抹眼淚又嗤了嗤鼻子，然後回來坐到魚缸旁邊。屋裡仍然很暗，魚缸的照明燈透過水光照在翠芬的臉上有一種朦朧柔化的效果，那張臉看起來甚至有些美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