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小舟,丘知鴻邁步來了岸邊。
卻未曾想只是短短几步,自己竟走出了個身輕如燕的架勢。
他不由得轉回頭去,只見那濤濤大河之上,早就沒有了一葉扁舟,唯有森廣羅背著劍匣,快步而來。
「你有沒有覺得,自己身體輕盈了些?」心中若有所感的丘知鴻開口問道,「我怎麼覺得過了這大河,我仿佛脫了肉體凡胎一般?」
「這應就是潛龍榜的好處了。」森廣羅快步上了岸,同丘知鴻解釋道,「聽聞這潛龍榜內有風花雪月、酒色財氣八個關口,每過一關便長一分修行;那些八關過不盡的,名字將錄在潛龍榜的背面,稱為同榜;而八關過盡之人,則可再行較量,以奪榜魁。」
「所以這風關的好處,便是除了體內雜疴?」
「應是如此。」森廣羅點了點頭,「可惜我卻是個器修,這劍匣沉重,便是身體輕盈些許,也無太大知覺。」
言語間,兩人已經來到了這花海前。
入眼滿是奼紫嫣紅,所見皆為爭奇鬥豔,好一片花海無垠!
這就應該是第二道關卡,花關了。
較之第一關的漫天風沙,這花海看起來倒沒有那麼危險,只是花叢迷離繁複、花香縈繞煩躁,想是行至其中,或有迷失之虞。
就在丘知鴻還在細細觀察這花海之時,身邊的森廣羅已經打開了始終背在身後的劍匣。
而這劍匣之中裝載的,卻不是什麼法寶飛劍,而是些刀鋸斧鑿,以及各色工具。
只見森廣羅在這劍匣之中一通翻找,終於找出了個靉靆(音:愛戴),這玩意看起來和眼鏡差不多,只是更貼合些,戴上之後卻更像是個半面罩。
「你我也算是有緣。」森廣羅戴上了靉靆之後,向著丘知鴻點了點頭,「這花海看似尋常,實則卻是個大神通法陣,不知底細之人入了花海,若沒那去偽存真的大意志,必會迷失其中。我所煉諸般法器之中,正巧有個尋真的靉靆,你且跟住了我,自可輕易過關!」
說著,他便向著花海而去,當著丘知鴻面前,徑直撞入了花叢之中。
可說來也是巧妙,明明森廣羅是向著那花叢而行,當他真觸碰到了那搖曳的花枝,那爛漫錦簇卻悄然消失,竟是顯露出了一條路來!
這便是去偽存真麼?
丘知鴻細細觀察,想要看出此路和別處有何不同,但看來看去,卻只見滿目芳華,幾乎迷了眼睛,若不是有森廣羅引路,恐怕行不了幾步,便會迷失於這花海之中。
更要命的是,迷離之餘,丘知鴻的雙眼已是又干又澀,淚水更是止不住地流下——於是乎悲從中來,竟平白地生出了幾分葬花的愁楚。
怪!怪!怪!
這花海確實曼妙,但卻不可多看!
察覺此中不對,丘知鴻當即閉了雙眼,循著前面森廣羅的腳步聲前行。
卻不想沒了那滿眼芳華,心頭反而澄澈了下來,行走之間,森廣羅的腳步聲竟漸漸和風聲融為了一體!
原來這吹拂花叢的清風,早就為自己指引著方向了麼?
這一刻,丘知鴻心中終於明悟。
原來那風關既是考驗,也是收穫;真箇踏踏實實走出風沙之人,過了大河之後不僅身輕體健,還會對風有所感悟,所以到了這第二關花海,便能聽風指引,不至於百花迷了眼睛、惑了心神。
森廣羅是個器修,於他而言那風沙考驗的是定風法寶,花海需要的是不惑的靉靆;而對自己而言,這一路行來,前一關的收穫,便是後一關的法門!
思及此處,丘知鴻終於停下了腳步。
前方森廣羅喚他跟上,他也只是笑著拱手,說一聲「過關便是修行」,只待對方先行一步。
見此情況,森廣羅低聲嘀咕了一句,並未多做停留,不多時便消失在了花海之中,唯余了丘知鴻一人,立在這萬紫千紅之中。
耳畔清風低語,丘知鴻循著那風聲所向,這才邁動了腳步。
只見他起初撞枝沾葉,略有些狼狽;但走得多了,腳下則越發輕盈起來,最後竟漸漸真如一陣清風,走在了枝梢葉上,竟是做個踏莎行、草上飛的姿態,自在徜徉、翩然欲仙!
閉目而行,也不知是過了多久,丘知鴻的鼻尖沒了花香縈繞、身邊多了涼風陣陣。
應是已經出了花海?
丘知鴻終於睜開了眼睛——果然面前早就沒有了爭奇鬥豔的奇花異草,而是一片白茫茫。
好大雪!
江河清濁不見,峰嶺墨色未染。須是天光乍泄,灑滿清白人間。
這紛紛大雪盡覆了前路,讓丘知鴻有些辨不清方向,他閉了眼睛去聽那風聲,只聞嘈雜一片。
丘知鴻回過頭去,卻發現雪地上連一行腳印也無,甚至自己所立之地,也連個淺淺的痕跡都沒有——原來出了這花海,自己身軀竟又輕了幾分,已是有了個踏雪無痕的本事!
心中喜悅之餘,丘知鴻也開始思量起了這雪地關隘要如何得過。
風沙一關,是大道難行。
花海一關,是大道難辨。
而這大雪一關,則是大道難明。
茫茫白雪之下,溝壑丘陵皆做了一般模樣,連個標誌物也沒有,卻要向著何方而去,才能渡過此關?
丘知鴻並未急著邁出腳步,而是從背後抽出寶劍,掐個離火訣、使火焰覆於劍刃,隨即掘開了腳下雪地。
大雪之下,他竟見到了個捕獸的陷阱!
這要是一腳踩了上去,那恐怕會相當痛苦!
四處挖挖,丘知鴻還看見了些竹木陷阱、泥潭陷阱,甚至還有冰窟窿,想來如果沒有得到這踏雪無痕的本事,恐怕在這雪地一關內,應該會吃不少苦頭。
也不知道走在前面的森廣羅,這一關還有沒有可以應對的法寶?
輕輕搖了搖頭,丘知鴻熄了離火,將劍背回到身後,仰面看向了大雪飄揚的天空。
大道難明,應向何處去耶?
那便向上,此番且行天道!
縱然覆雪掩蹤跡,只要向上便是路!
思及此處,丘知鴻心中已然沒有了困惑,他邁動了腳步,也不管此身何在、此路何往,只向那上坡道上奔走。
起初他還是腳踏霜雪而行,踏雪無痕的法門讓他能越過了那雪下的陷阱。
走著走著,面前的地勢就逐漸險峻了起來,從緩坡變成了陡坡。
雪還在下,但留在坡上的殘雪卻越來越少,光禿禿的岩壁露出,不遠處赫然出現了一座筆直如柱的山峰!
丘知鴻抬起頭來,手搭涼棚望去,卻見那山峰頂上並無半點霜雪,只有一輪圓月高高掛起,映襯蒼穹。
那便是月?
丘知鴻轉回頭來,驚覺身後大雪竟不知何時已然停歇——又或者自己這一路攀行而來,已然走過了雪關,來到了月關之下。
而要過次關,想來就要攀上這座如天柱般的陡峭山峰了!
這風花雪月,便是一路走來的風沙,花海,雪地,月峰。
丘知鴻抖擻精神,徑直來了這山峰之下,正尋著可堪攀援之處,忽見那山壁上正赫然刻幾行字。
寥落孤天鎖玉盤,銀紗抖落罩塵寰。宮中仙子應猶記,曾有潛龍奮長鞭。
伸出手去摩挲著絕壁上的字跡,丘知鴻只覺指尖上一陣刺痛——刻下這幾行詩的人,應是一方大能,字裡行間皆是無上劍意!
和之前的那些字謎不,這月峰一關,絕壁上所刻竟是一首憑弔詩,講得是當年大燕太祖初臨軍陣,雪月揮鞭淨三山的典故。
當年大燕尚未建立之時,天下紛亂;諸國林立,各自攻伐,正道不興,修士避世,妖邪遂肆意妄為,未入道門之人甚至一度淪為了妖魔口中食糧。
燕太祖還是少年之時,就發下宏願要大興人道,學有所成還鄉之後,他便邀請鄉人和自己一起,清理了周圍山中噬人的妖邪。
可鄉里人大都畏懼妖魔,不願意同他一起去。
於是,他就同鄉人說道:「如今妖邪勢大,故諸位心存畏懼,我便獨自先行,清理了丹杏嶺上的狼妖!」
說完,太祖就單鞭匹馬上了丹杏嶺,將一窩狼妖做了個整整齊齊。
回到了家鄉,鄉人紛紛獻上金銀,以求庇護,但太祖卻未納金銀,只喚他們隨自己一起,去黃蒙山驅逐蜈蚣精。
有了丹杏嶺的經驗,一些人願意同他一起;但大部分鄉人依舊駐留觀望,不敢上山。
直至黃蒙山上的蜈蚣精也被清理乾淨,第三次回到家鄉的太祖於慶功的夜宴之上,持鞭高呼,要眾人隨自己去橫雲崗上,誅殺那噬人無數的金眼雕。
這一回,鄉人終於不再猶豫,於雪月之下,他們紛紛挎弓攜箭,各持刀叉,隨太祖一起上了橫雲崗,將個金眼雕硬是殺至了絕種。
至此之後,三山清淨,風貌大變,再無妖邪作祟,外來商客到了此地,竟以為是換了三座山巒——故而太祖常用的那支馬鞭,漸漸也就得了個趕山鞭的名頭。
誦讀道藏之餘,丘知鴻偶爾也讀過些零星史書,如今讀了這首詩、見了這山間月,心下只覺一陣豪氣翻湧而生,竟是又多了幾分氣力。
兜兜轉轉尋了個凸起的石台,他便欺身而上,恰似個靈巧的猿猱,向著峰頂之月,一路攀援而去。
丘知鴻自小在寒鴉嶺上長大,走慣了山路,爬慣了老松,但即使如此,這攀援於他也是一番挑戰。
這天柱峰四面都堪稱絕壁,只有少數石台突出,但也打磨得極其光滑,抓握起來稍有疏忽,便會失了手去,從半途跌落。
而攀援所至之處越高,周圍就越是寒冷,好不容易行至半途、尋了個半山腰的平層石台,想要歇口氣時,卻不防上面猛然落下個倒霉蛋,差點將丘知鴻也一併送出榜去。
於是,丘知鴻只能一面稍加休憩,恢復氣力,一面仰著頭小心上面高空墜人。
偏偏偶爾有個劍修,御劍而來,全然無視了這懸崖峭壁,就直奔那峰頂月宮而去,和他們那瀟灑模樣相比,丘知鴻更是越發狼狽。
眼見著一個個劍修乘雲而上,丘知鴻只覺人與人之間差距簡直大得驚人,一時間竟難免生出了些喪氣之感。
既已起心動念,自須平心靜氣。
就在丘知鴻打算坐下來定一定心神之時,又一個劍修哈哈大笑地從他面前御劍掠過,而在丘知鴻身邊,一個體修模樣之人則是高聲叫嚷著罵出聲來。劍修見狀,也不急著上山,就御劍在周圍盤旋、回罵。
不少於這半山腰上休息之人,紛紛湊了過來看熱鬧。
初時丘知鴻也覺得頗為有趣,但品鑑得多了、心思靜了,他漸漸地卻只覺這些人吵鬧。
這便是道不同了罷、
道不同?
一念既生,丘知鴻猛然睜大了眼睛:這第四關的宗要,竟是大道不同!
前面三關,不管是有什麼困難,終究是行在路上。
到了這第四關內,改為攀援,各種修士、各方道門所有手段便截然不同,而且山峰不似別處那般空曠,彼此之間看得更是分明——於是,大道不同就凸顯了出來。
而既然大道不同,那便要堅持己道,不為外道所惑才是。
快則無所喜,慢亦無所憂;丹符劍器陣術體,皆是道也!
於是,從半山腰上再出發時,丘知鴻終於有了幾分心如止水的模樣,縱然身邊常有劍修御劍而過,大聲嬉笑,他也只做等閒,手腳動作半分也沒有耽擱,自是一步一步地向著那頂峰而去。
也不知道攀爬了多久,丘知鴻終於來到了這頂峰之上。
面前明月皎皎,似乎是觸手可及,銀紗一般的月光鋪成了一條道路,直向著那明月而去。
不過丘知鴻卻並未第一時間邁出腳步,他平緩了呼吸之後先是看向了腳下。
山峰消失不見,那些一同攀援之人也沒了身形,也不知道剛剛那些吵鬧的修士,到底是真有其人,還是這潛龍榜上歷練的一環?
搖了搖頭,丘知鴻不再想著這些,他挺直了身軀,抖落了幾下麻布長袍,這才奔向了那一輪皎皎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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