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講,何寧其實早就已經知道,自己的父親,早晚會來找自己的麻煩。
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曾經是墨城的雄獅,是大炎不可或缺的領袖,知道老人有著多麼雷厲風行的手段和覺悟。
他的事情,想要完全瞞住自己的父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正因如此,他其實一直都在加快自己的計劃...到目前為止,已經提速了好幾倍了。
他估計,自己的父親應該會在兩個月後,再來找他麻煩,所以他特意將計劃定在一個月之後。
到那時...他的計劃都已經實施好了,何蒼就是再找麻煩,也沒什麼影響。
何寧計算好了一切,但唯獨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竟提前找了過來。
「難道父親只是來看望我,而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麼?」
何寧的腦子,冷不丁地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但僅僅只過了一瞬,這個想法,便被他自己給否定了。
何寧了解自己的父親。
這位老人,雖然面相有點凶,臉看上去皺巴巴的,像個蒼老的獅子...
但他的眼神,卻一直都很溫柔,不會顯露出一絲一毫的凶光。
而在面對自己孩子的時候,這雙眼睛裡還會多出一份寬容,與滿足的喜悅。
何寧以前很喜歡和父親待在一起,因為那樣會讓他感受到一種家的溫暖...以及獨屬於他的父愛。
然而,何寧卻看不到那種溫柔了。
在那雙漆黑的無光眸子中,何寧能看到的,就只有難以言喻的無奈,和悲哀。
這是一個父親失望到極點的表現,也是何寧自出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的場面。
一種極度的不適感和噁心感,在這位青年的心中湧現,從心中,一直蔓延到了全身,深入到了骨髓...
所以,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父親來此的目的。
這個老人,是以一個領袖...而非父親的身份,來找他何寧興師問罪的。
說實話,此刻的何寧,的確是感到了些許慌亂。
儘管他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也做了最壞的打算...
可當父親真的出現在他面前,用這樣的眼神注視著他的時候,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慌了。
那些早就爛熟於心的計劃,那些把人當成棋子陰謀,那些所謂「縱橫捭闔」的算計...現在,全都失去了作用。
父與子,終究還是要直面彼此的,而孩子對於父親的畏懼,也是他們一生都無法擺脫的本能。
但何寧畢竟是何寧。
看慣了大風浪的他,雖然慌張,但還是以極快的速度壓下了心中的情緒,而後強裝出了一副平靜的模樣。
「爸...」
他擠出了一個有些難看的微笑,向父親打了個招呼,並躬身行了一禮。
「怎麼今天晚上突然有時間過來了?爸,你也真是的,也不和兒子提前說一聲...」
「要是我今天沒有加班,回去了,那您豈不是白來一趟?」
何寧盡力地維持著體面和從容,想要在父親的面前,繼續保持他那一如既往的「良家子」形象。
然而,作為到訪者的何老爺子,卻顯然不願意陪兒子演這齣毫無意義的「闔家團圓戲」。
他沒有回答何寧的問題,只是輕輕地瞥了眼一旁的管家老陳,語氣平淡的說道:「出去吧。」
「我有事情...要和寧兒單獨談談。」
老人的聲音並不大,但卻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意味。
然而,管家老陳卻並未離開。
他抬起頭,避開了老人的目光,而後便默默地站在了何寧的身後,就像一棵不動的黑松。
「...」
見此,何蒼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怎會不明白老陳此舉的意思。
這分明就是在向他示威...
「老陳,你跟了我20年。」
何蒼冷冷地說道:「20年,都沒能把你變成一個合格的管家...連最基本的忠誠都做不到麼?」
「我和我的兒子還沒有分家,更沒有反目成仇!而你...你現在就開始站隊,開始選擇主人了麼?」
「你可真令我失望...」
「話不能這麼說。」
老陳搖了搖頭,並沒有因為何蒼的話而產生半點動搖。
「何老,您曾經說過,人應該追求正確的事情,它的優先級高於所謂的忠誠。」
「我並非背叛,只是找到了更值得我追尋的人,與更值得我為之奮鬥的理想而已...」
「夠了!」
就在老陳想要繼續反駁的時候,何寧終於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你...先出去吧,老陳,讓我和我父親單獨談談。」
他猶豫了一會,但最終,還是下達了命令。
「可是...!」
老陳有些擔憂地望向何寧...他是真怕何老爺子會對何寧不利。
但何寧卻搖了搖頭。
「不要胡思亂想,這是我的父親,是我在這世上最尊重的男人。」
「我的...父親...永遠都不會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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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何寧也加重了「父親」二字的語氣,那副認真的模樣,實在讓人生不起半點懷疑的念頭。
見此,老陳喉嚨一哽,肚子裡的話便都卡在了嗓子裡。
他張了張嘴,最後只能選擇了閉嘴,無奈地走了出去。
而同樣聽到這番話的何蒼,也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老人的雙手微微顫抖著,渾濁的眼睛裡,也閃過了一絲複雜的神色。
「爸。」
何寧主動上前一步,面帶微笑地攙扶著父親,帶他一步步地走到沙發前,扶著他坐下。
「我們是父子,有著這個世界上最為牢靠和親密的關係。」
他拿起茶壺,泡上茶葉,為父親倒上一杯香茗...
那熟練的動作,和他小時候那副「恭敬善良」的神態,幾乎一模一樣。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不可以說的,也沒有什麼矛盾是不可以通過談話來解決的。」
「您說我講的對麼?爸...」
何蒼沉默了。
大炎的雄獅,本無任何弱點。
長年累月的戰鬥,磨練出了他那鋼鐵一般的意志和決心。
他不會因為任何困難而動搖,也不會被靡靡之音影響心靈。
在大炎朝氣蓬勃的驕陽下,他是最閃亮的那一顆流星...
但...
當獅子老了,成了家,有了孩子,他便有了唯一的軟肋。
虎毒不食子,就算再兇惡的野獸,也不會對自己的孩子下手。
而當那個和他很像的孩子,沖他露出那個...與他年輕時候一模一樣的微笑的時候...
再大的衝突,再尖銳的矛盾,也隨之消散了。
而他心中的那些早已準備好了的「證據」和「問責」,也慢慢淡化消失。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才終於開口,用一種既無奈又心疼的語氣,緩緩道...
「就此收手吧,寧兒。」
「停止你現在做的一切,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你父親。」
「你,還有回頭的機會。」
「不要再誤入歧途了...我的孩子...」
「放棄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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