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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二牛不喜歡這種感覺。
對面站著的那個女孩子容顏依舊,卻不是平日那個溫和近人,一說話就笑眯眯,專問一些很簡單,很奇怪的問題,讓本來擔憂自己答不上,結果很輕鬆就回答上了的四姑娘。這個四姑娘,有點嚇人。或許是嚇呆了?或許是錯覺?因著四姑娘早前分明就是故意想引陸緘落水的一系列表現,鐵二牛很快認定她不可能是被嚇呆了。
那是什麼呢?鐵二牛不及細想,他只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氣來,仿佛是他最喜歡的某件東西被人給砸碎了一樣。他生硬地抓住苗丫的手,把魚簍等物事統統塞進她手裡,飛步向前準備跳水救人。
與此同時,林謹容恍若夢醒,語氣倉促地喊了一聲:「快!快!救人!」她的神色間終於露出了一絲慌亂和害怕,她開始在周圍尋找是否有樹枝之類的東西。
鐵二牛跳入水中之時,欣慰地想,四姑娘應該是被嚇壞了。所謂的有賊心無賊膽,就是這種了。
水不是很深,水流也不湍急,鐵二牛水性很好,對這片也是極熟識的,救人並不難,很快就從後頭抓住了陸緘,把他推到了林謹容這邊的岸上——這裡的地勢不同於早前捕魚處,更像是一條深溝,從水面到岸上,苗丫那邊少說也有兩尺半深,林謹容這邊稍淺,卻也有兩尺深左右。因而,拼命把陸緘拉上岸就成了林謹容的事情。
由於救助及時,陸緘並沒有出現昏迷什麼的,但他顯然被嚇得不輕,臉色寡白,嘴唇發青,濕散的頭髮貼在臉龐上,顯得十分狼狽。他一手緊緊摳住岸邊的泥土,一手緊緊攥住林謹容的手,大口喘著氣,回頭去看又折回去救長壽的鐵二牛。看到鐵二牛抓住了長壽,托著往這邊來了,他方才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林謹容,握著她手的那隻手也漸漸地收緊。
有一瞬間,林謹容認為陸緘是非常想把她拉下河去的。他那麼聰明,前因後果一想就能猜到她是故意算計他的。可是那又怎麼樣?他沒有任何證據,之前她還反覆提醒了他。長壽吃了虧,他卻是半點不冤枉,她還嫌不夠!
林謹容平靜地迎著陸緘的目光,平靜地道:「二表哥,你用點力,不然我拉不上你來。」
陸緘的睫毛慢慢地垂了下去,悶不作聲地配合林謹容的動作,姿勢絕對不優雅地爬到了岸上。林謹容沒問他有事沒事兒,直接鬆開他的手就去幫鐵二牛拉長壽上來。
陸緘沉默地看著林謹容雖然已經開長,但還顯得很瘦小的背影,抿緊了嘴唇,神色意味不明。林謹容雖然忙乎著,卻也能感受到背後那兩道讓人極不舒服的目光。
苗丫從另一個地方繞過來,見狀感嘆道:「還好,還好……」話音戛然而止,她有些無措地看看面無表情的林謹容,又看看沉默的陸緘,害怕地悄悄往林謹容身邊縮了縮。後知後覺地想,大概他們所有人都要被罰了吧?
長壽的水灌得比陸緘多,年齡更小,膽子也更小,上了岸就有些渾渾噩噩人事不省的,由鐵二牛弄出好幾大口餿臭的髒水來才算是哭出聲來:「少爺,少爺,我這不是在黃泉下吧?算命先生不是說我要活到七十歲的麼?怎麼就死啦!可憐您還沒中狀元呢!」
苗丫轉眼忘了憂愁,「撲哧」一聲笑將出來:「你被水灌暈了吧?胡說些什麼呢?」
長壽這才清醒了些,連滾帶爬地朝一旁的陸緘奔將過去,死死抱住陸緘的大腿驚喜地哭道:「少爺,少爺,您還活著太好了,小的被嚇死了……您沒有什麼事吧?」邊說邊往陸緘身上到處亂摸。
陸緘又惱又好笑,喝道:「住手!我好得很!」
「這活寶!」苗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鐵二牛也是唇角帶笑,林謹容沒有笑,只垂眼看著那汪碧綠的水,一動不動。她現在只想離開這個地方,不要再看見這個人。
長壽哭夠了,回頭指著林謹容:「四姑娘,開玩笑也要個限度,都是你害的,算你運氣好,不然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是我害的怎麼啦?」林謹容的情緒此時已然惡劣到了極點,掀了掀眼皮子,無比兇狠地道:「拿命去抵啊!是我硬拉著你們跟我來遊山玩水的!是我沒告訴你們那橋不好過,硬拉著你們過的!是我沒提醒你們那橋不能上兩個人,硬拉著你主僕二人一同上橋的!還是我把你們推下河裡去的!我還見死不救呢!鐵二牛,你是沒事兒做了吧?誰叫你拉他們起來的?走啦!還等著人家謝你啊?」說完轉身就走,苗丫見狀,趕緊跟上。
「你,你,你……少爺,四姑娘她,她……」長壽的腦子還不太靈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林謹容的話,但就是覺得自己吃了大虧,不狠狠還回去就是對不起少爺,對不起他自己。
「不要說了。是我硬拉著四表妹來這裡遊玩的,也是我自己要過橋的,還是你不聽勸,我們二人才一同掉進河裡的。」陸緘止住長壽,起身對著鐵二牛深深一揖:「二牛兄弟,多謝你的搭救之恩。」
鐵二牛早前沒有提醒他那橋有問題,本來就做賊心虛,此刻得了他這一禮,臉一下子就漲得血紅,連連擺手道:「我,那個,我,本來就是應該的,表少爺不要多禮。」然後摸著頭道:「到底是春天,涼著冷,趕緊換衣服去罷,要不會病的。」
長壽嘟噥:「去哪裡啊?我們的行李都在諸先生家,難道這樣子回去?好幾里路呢,走回去都已經風乾了吧,不病才怪!我倒是無所謂,我家少爺要考功名的,可耽擱不得。」
諸先生家的確比自家莊子裡遠得多,可是沒得四姑娘的吩咐,他也不敢做主。鐵二牛摸著頭不知該怎麼辦,只見苗丫又折了回來道:「二哥,姑娘讓你找條近路先把表少爺領回莊子裡去,直接就找太太,再請水老先生開服湯藥。」
鐵二牛見陸緘沒有表示反對,心裡鬆了一口氣,問苗丫:「那你們呢?」
苗丫不自在地道:「我們還要先回清涼寺呢,出來這麼久,荔枝姐姐她們該急了。」
鐵二牛前頭引路,長壽擠眉弄眼地和陸緘低聲道:「少爺,等會兒舅太太問起來,我們就說……」
陸緘冷冷地道:「你忘了,我答應過不說的。」
長壽鬱悶道:「我們只是說不泄露四姑娘偷溜出來在河裡玩的事情,又沒說她害得你差點沒了命都不能說。」
林謹容早前說的是,今日的事情都不許說出去,而且說了她害他掉進河裡去不是照舊得扯出她偷溜出來玩的事情麼?她早就已經算計好要讓他出醜的了吧?陸緘心情很不好:「不要你多嘴,等會兒我怎麼說你就怎麼聽。」
「哦。」長壽委屈地閉緊了嘴。
鐵二牛一直豎著耳朵聽,聽到陸緘說不會告狀,一顆心方才放了下來,轉而厚著臉皮問陸緘:「表少爺,等會兒見了我家太太,該怎麼說才好?」
陸緘平靜地道:「就說我遊山玩水,走到此處橋塌了,不小心掉進了河。你剛巧遇到,救了我二人就行了。」他的目光落在鐵二牛腰間的漁網和魚簍上,心想這話應該不會有破綻。
他這樣平靜淡然,還教自己怎麼說話應對,鐵二牛心裡越發愧疚,摸著耳朵道:「表少爺,你莫怪我家姑娘。她心腸很好的,是想和你開個玩笑,只是年紀還小,拿不住輕重而已。她曉得我和苗丫都會水,不會有大礙……」
陸緘還沒說話,長壽就爆發了:「她心腸好?你哪隻眼睛看到她心腸好?再有她惡毒的人沒有了。不會有大礙?你沒看到那爛木頭差點沒砸上我家少爺啊?砸壞了她賠得起麼?我家少爺可金貴著呢……」
鐵二牛又尷尬又憤怒,尷尬的是的確出了險情,憤怒的是說林謹容惡毒。林謹容的心腸分明就很好,從來不會為難人。於是他也對長壽怒目而視:「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家姑娘心腸不好?我家姑娘明明就叫你別往橋上跑的,你偏不聽!就是你害了你家少爺,這會兒還要推給我家姑娘。哪兒有這樣便宜的事情?」
「我害的?」長壽一挽袖子,就要去推鐵二牛:「你再說一遍!」
陸緘皺眉道:「長壽,閉嘴!退下!」
長壽委屈地住了手,鐵二牛自然也不會再纏著他。三個人都是沉著臉悶著聲走路,身上的濕衣濕鞋被冷風一吹,都在打顫。鐵二牛是個不肯吃虧的,故意問陸緘:「表少爺,濕衣服濕鞋子穿著不好走吧?」
長壽又要發蠻,陸緘卻平心靜氣地回答了一聲:「是。很冷,很不舒服。」
行至一半,忽聽前頭有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少年出現在小路盡頭,腳步匆匆,東張西望。
鐵二牛看到來人,驚喜地喊道:「三少,我們在這裡。」
那人趕緊跑過來,看到三人的狼狽樣並不驚奇,只道:「四妹妹讓我來接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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