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很兇 第七章 攻心

    翌日,暖陽當空。

    船隊順流日夜航行,已經抵達漢陽一帶,距離鄂州不到百里。運兵船上的西涼軍整裝待發,各種登陸器械準備就緒,連火炮都已經裝填,只待兵臨城下時,摧枯拉朽的撕碎東部四王最後的臉面。

    帥艦上,夜鶯拿著望遠鏡,認真掃視著數百艘船隻的情況,偶爾有旗號傳來,便會房間裡的許不令通報一聲。

    房間之中,許不令衣冠整潔,走在睡榻旁邊,手裡拿著羅田縣周邊的輿圖打量,時而回頭看上一眼,眼神寵溺中帶著幾分笑意。

    許不令的背後,寧清夜面對這牆壁側躺,光潔肩膀露在春被之外,如雲長發披散,精緻的容顏上帶著幾分寒意,到現在都不肯起床。

    昨晚半推半就被許不令那什麼,寧清夜起初還不生氣,可因為不小心說錯了個『針』字,面前溫溫柔柔的情郎,一瞬間就變成了混蛋。

    寧清夜武藝再高,也只是初盡人事的姑娘,即便身體扛得住,心裡上也受不了,後面都忘記自己在那兒了,依稀記得都翻了白眼,哭著求饒那廝都不放過她……

    寧清夜眼神少有的顯出幾分委屈,與受刑相比,她其實更擔心外面人的看法,陳思凝可就住在不遠處,不知聽到動靜沒有,夜鶯肯定是聽到動靜了,也不知心裡怎麼看她的……

    許不令看了片刻輿圖,見天色不早了,把輿圖放下,回身搖了搖清夜的肩膀:

    「夜夜……」

    「誒。」 ??

    許不令表情一僵,繼而便抬起手來,在敢占他便宜的小寧後面拍了下。

    啪

    寧清夜也不動彈,反正打得不疼,她把春被拉起來些,不搭理。

    許不令搖了搖頭,把清夜翻過來面向自己,柔聲道:

    「是我不好。起床吃點東西,這都快中午了。」

    寧清夜臉色冷冷的,偏頭不與許不令對視:

    「我不出去,餓死得了。讓你小心一些,你非要那麼冒失,夜鶯肯定聽到了,陳姑娘說不定也聽到了,下面還有一船人,你讓我怎麼出去見人?」

    許不令眼神無奈,把臉頰轉過來:「清夜,是不是我不知輕重,把你弄得爬不起來了?若是的話你說一聲,我去把飯端過來……」

    寧清夜微微眯眼,正想坐起身來,證明自己沒被弄趴下,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許不令在激將她,輕輕哼了一聲:「起不來又如何?反正我不出去了,你去忙你的吧。」

    「下午才到,我也沒啥忙的……」

    許不令輕輕笑了下,眼神掃了兩眼,抬手又把春被撩起來,作勢準備上榻。

    寧清夜表情一變,立刻老實了,一頭翻起來,用春被擋住自己:

    「你慢著,我……我起來就是了。」

    許不令這才滿意,把衣裳拿過來,放在寧清夜的手邊。知道清夜臉皮薄,也不在旁邊看著,轉身去了外面的書房。

    寧清夜待許不令出去後,才稍微鬆了口氣,又微微皺起眉頭,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腰兒,才抬手去拿旁邊的衣裳。

    把衣裳穿戴好後,寧清夜想起了什麼,連忙把春被掀開,想去找昨天許不令放在她下面的手帕,只可惜這哪裡找得到。

    「這廝怎麼……」

    寧清夜抿了抿嘴,眸子裡又顯出些許羞憤,但這東西她也不好意思問許不令索要,想了想,也只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現,認認真真的疊好的被褥…… ——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鄂州雖然距離岳陽四百多里,但春江水暖順流而下,五萬西涼軍幾乎眨眼就到了。

    下午時分,三百餘艘船上的兵馬,氣氛逐漸嚴肅,大盾、木橋等等用來登陸的器械準備完畢,炮船之外的運兵船上也裝載有火炮,安裝了車輪,此時推到甲板上固定,以便在抵達戰場後,將火力覆蓋發揮到極致。

    樓船之上,陳思凝在屋裡穿戴好鎧甲,仔細檢查身上的防具,還在鎧甲裡面套著從南越皇宮帶出來的絕品軟甲,幾乎刀槍不入。

    陳思凝給許不令當親兵,只是跟著看看,不會讓她跑去打仗,但陳思凝性格就是如此,極為穩健,凡事先考慮安危,哪怕明知不會上戰場,還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連馬戰的長槍都準備好了,放在房間的兵器架上。

    馬上就要打仗了,陳思凝雖然不是主帥,卻遠比許不令還要操心即將接敵的戰事。見快到地方了,許不令還不出來,稍微有點疑惑,來到了書房外的帥台上,抬手敲了敲房門:

    「將軍?」

    很快,房門打開。

    許不令身著世子袍走出房間,瞧見全副武裝的陳思凝,微笑道:

    「主帥是楊尊義,我們想上戰場楊將軍都不會給機會,你捂這麼嚴實作甚?」

    陳思凝看了看身上的鎧甲:「戰時甲不離身是規矩,你不穿鎧甲也罷,我一個親兵豈能不穿。馬上就到地方了,清夜呢?」

    許不令回頭看了看,清夜已經穿好了鎧甲,卻沒有出來的意思,反而躲著陳思凝。他只能含笑道:

    「在忙些事情,我們下去吧。」

    陳思凝也沒細想,手按腰刀跟在許不令後面,行走之間鎧甲摩擦『咔咔』作響,還真有幾分大將的氣勢。

    兩個人來到帥艦的甲板上,在船首站立。大將軍楊尊義已經在用令旗,指揮運兵船散開,排列成分批次登陸的陣型,以免到了跟前遭遇伏擊方寸大亂。

    西涼軍長年待在西域千里黃沙之間,其實根本沒有打水戰的經驗,哪怕保持著絕對優勢,楊尊義還是很嚴肅謹慎,和十幾個軍師幕僚一起,隨時商談著可能遇上的變故。

    打仗絕非兒戲,火炮一響,便代表著血流成河、浮屍千里。

    陳思凝在這種刀出鞘、弩上弦的氣氛中,慢慢地也有點緊張了,看著沿江兩岸荒無人煙的山嶺平原,小聲詢問:

    「太安靜了,走到現在連個波瀾都沒遇上,會不會出岔子?」

    許不令表情風輕雲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但這是給麾下將領看的,心底里同樣在暗暗思索著各種可能出現的變故。

    仔細斟酌過後,許不令搖頭道:

    「不會。」

    陳思凝點了點頭,也不在多言,只是站在跟前,用望遠鏡注視著江邊的情況。

    隨著船隊飛速行進,江邊漸漸出現了建築物,作為兩軍交戰的主戰場,沿江已經沒有百姓了,全都是零零散散的軍營和烽火台,越往下遊走,建築物越密集。

    在駛入鄂州城轄境後,遙遙便聽到了鄂州城外的戰鼓聲,而江對面則是一望無際的東玥駐軍,城牆、箭樓、碉堡連城一片,完備的防禦工事,看得楊尊義都微微皺眉。

    不過奇怪的是,大玥這邊都敲戰鼓了,江對面卻鴉雀無聲,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士兵站在工事後,江面上連一條船隻都沒有。

    大將軍楊尊義有點莫名其妙,仔細打量,確認不是疑兵之計後,開口道:

    「世子殿下,對面門都不出,這是準備縮在烏龜殼裡挨打?」

    許不令也略顯不解,不說出來打水戰了,好歹在外面放幾條船當斥候吧,這也太乾淨了些。他思索了下:

    「不用靠岸,在江這邊停下,先用炮轟擊城牆碉堡,等炸出缺口軍心大亂後,再渡江登岸。」

    楊尊義本就準備這麼打,一寸長一寸強,能站在對面打不著的地方迎頭痛擊,誰會直接跑上去短兵相接,他抬了抬手,傳令官便揮動旗子。

    三百餘艘運兵船落帆減速下錨,二十艘炮船則跑到了江心位置,保持三里多的距離,確保對面的床弩、投石機打不到後,一字排開,把炮口面向了東玥的江岸,只需一聲令下,便可以超遠距離降維打擊。

    陣型尚未擺好,從望遠鏡中,明顯能看到東玥的軍卒出現了混亂,幾乎所有人都在往後退或者尋找掩體,光從這熟練的躲避動作,就能知曉是楚王手底下的軍隊。

    許不令暗暗搖頭,知道這場登陸戰沒啥懸念了,正準備和往日一樣下令炮擊,等待秦跑跑含恨敗走,對面卻忽然發生了變故。

    只見嚴陣以待的東玥防線,本來插在一座關口上方的『秦』字軍旗忽然降了下來,防禦工事後的東玥軍卒也爆發出歡呼聲,和打了大勝仗似得,呼喊聲整天,聽得這邊的西涼軍還真有點懵了。

    許不令皺起眉頭,讓楊尊義先別下令炮擊,稍微等待了片刻,就瞧見防線中間的一道水門打開,從裡面駛出一條小漁船。

    漁船也就丈余長,沒有攜帶任何軍械,前方是個身著布衣的壯碩漢子,捧著帥劍站在船首。後面則是個撐船的下屬,一手拿著許字旗幟一手撐船,遙遙打喊:

    「別開炮!自己人!別開炮……」

    「……」

    五萬蓄勢待發的西涼軍將士,齊齊啞然。

    楊冠玉都登船準備當先鋒軍搶灘登陸了,瞧見這場景,把頭盔一摘,丟給了副將,轉身就回了船艙。

    陳思凝莫名其妙,走到了許不令跟前:

    「對面這是作甚?派使臣過來交涉?」

    「投降唄,還能作甚?」

    許不令其實也鬆了口氣,畢竟少死了不下數千人,能不見血誰想給世上多製造幾千戶孤兒寡母。

    陳思凝則有點不解:「對面防衛固若金湯,就這麼降了?」

    「不降,天黑前就成平地了。」

    許不令抬了抬手,讓帥艦行駛到江心,低頭看向下方的一葉扁舟。

    楚軍大將秦荊,在抵達帥艦下方後,平舉帥劍,深深俯首,朗聲道:

    「敗將秦荊,拜見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以天人之威兵臨城下,此戰勝負已無懸念,大江兩岸同屬一族,互為同胞,未免麾下數萬將士枉死,秦某願交出帥劍,大開城門,恭迎世子入城,只求世子對兩岸百姓一視同仁,莫造殺孽。但秦荊身為楚將,不戰而降,實乃愧對列祖列宗及楚王栽培,無顏再苟活於世……」

    說話間,秦荊拔出帥劍,直接就往脖子上抹去。

    不過,此舉不管做戲也好,真的也罷,許不令都不可能讓秦荊自刎。若是秦荊投降後求死在他面前,後面的將領誰敢投降?

    許不令縱身一躍,直接落在了秦荊面前,抬手扶著秦荊的胳膊,然後就是各種場面話。

    先夸秦荊愛民如子、黑白分明,又對岸邊的守軍各種封賞,強拉的壯丁可以領取撫恤銀子當場回家,話還沒說完,東玥防線上便爆發出歡呼聲,城門大開,比免去一戰的西涼軍都高興…… ——

    「混賬!」

    翌日,杭州城,白馬山下臨時改建的東玥皇宮之內,東玥皇帝宋紹嬰,猛地把八百里加急的戰報,丟在了地上,怒罵出聲:

    「十五萬守軍,準備近半年,依仗長江天險,一箭未放,主帥便開城投降。他還不如繼續跑,栓條狗在江邊上都會叫兩聲,他秦荊好歹名將之後,連條狗都不如……」

    憤怒的呵斥聲,傳入在場百餘萬臣子的耳中,所有人神色各異,但都明白,這只是瀕臨絕境的無能狂怒。

    秦荊昨天不戰而降,帶來的影響幾乎是毀滅性的。

    去年一個冬天,東玥臣子都處在巨大壓力之下,知道西涼軍會打過來,有可能打不過,但壓力再大,至少沒有真的打起來,戰場上千變萬化,說不定還有變數,東玥有一隻戰力不下於西涼軍的遼西軍,說不定就守住了。

    可如今,秦荊手握十幾萬楚軍,連箭都沒放,直接就把近半年的籌備滋了敵;許不令也大度,直接給秦荊爵加一級,遣散所有壯丁,發放撫須銀兩,讓被迫入伍的百姓可以回家團圓。

    這個消息,傳到後面的防線上,後果可想而知。

    東玥號稱擁兵百萬,但大部分都是強拉的壯丁和半農半兵的府兵,和西玥同屬一族又沒國讎家恨,明知打不過,刀一扔就可以領銀子回家,將帥官職不變,國家還能統一,誰樂意慷慨赴死?

    至於大玥姓許還是姓宋,和百姓有個毛關係?

    在秦荊投降不到一個時辰,黃梅縣守將便臨陣叛逃,緊接著便是懷寧縣,投的比西涼軍跑的還快;懷寧縣的將領,怕廬州收到消息後扣人,直接騎著馬跑到了西涼軍營投降。唯獨桐城還在強壓軍卒異議死守,但桐城那小城牆,恐怕擋不住半天,這還怎麼打?

    桐城一丟,後面就是東部四王的兵馬大本營廬州,江南唯一能用的遼西軍駐紮在哪裡,那是東玥最前線的軍事要塞,也是東玥最後的正面戰場。

    因為王承海要是再輸了,東玥就沒有正規軍了,靠府兵民兵打西涼鐵騎,人家估計都用不上火炮。

    眼見形勢如此明朗,楚地門閥周家的家主周楷,湊到了楚王宋正平跟前,小聲道:

    「王爺,不是岳丈沒骨氣,形勢到這地步,傷的是天下萬民,早點做出決斷,宋氏也不至於在世上除名,你要不勸勸聖上?」

    以天下萬民安危為由,自然是場面話,天下百姓死活和門閥有個啥關係。作為紮根中原的世家大族,最怕的就是天下大亂的時候站錯隊。周家在楚地紮根數百年,好不容易站在了二線門閥的位置,再爬爬就能和五大姓平起平坐了。

    這麼大的家業在手上,周楷腦子清醒得很,若不是身為楚王的老丈人,他根本就不會來杭州。即便來了,楚地其實也留了一隻旁系,如今投到了許家門下。

    兩邊下注的好處是不會亡族滅種,壞處就是家業至少攔腰打對摺,從二流變三流,想要再累積起來,至少都得百餘年。如果這時候能和平統一,周家能減少很多損失,不說別的,楚地被許家霸占的產業肯定能拿回來不少,等人家打進杭州城,可就雞飛蛋打啥都不剩了。

    楚王宋正平,其實最開始就和東部三王不合,宋暨掀桌子不把皇位傳他,才轉頭投靠了東部三王,一直被當炮灰。

    宋正平其實也看得出目前形勢,知道勝算微乎其微,而且秦荊一投,他手底下連一個兵都沒了,即便打贏也撈不著什麼好處,打輸得陪著東部三王一塊為宋氏盡忠。

    但宋正平是宋氏藩王,不是將領官吏,將領官吏投了能保住位置,他一個姓宋的王爺投了,下半輩子絕對是被押到長安城關一輩子,說不定幾年後就得『病卒』。

    而且宋家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天下,落入他人之手,宋正平即便不是皇帝,心中又豈會沒有半點不捨得。

    宋正平皺著眉頭,思索了下,才輕聲道:

    「王承海率遼西軍守廬州,尚有一戰之力,現在勸說聖上,不是找死嘛,等等看吧。」

    「唉……」

    西涼軍十九日從羅田縣登岸後,近二十萬府兵也迅速登船渡江,在羅田縣集結,幾乎只用了兩天時間便站穩了腳跟,之後便兵分兩路沿江而下,收復早已經放棄抵抗的城池,跑了四百多里,才遇上一個不投降還敢反抗的對手。

    三月初一,長江北岸的桐城外,炮火的轟鳴驚天動地,不算高大的城牆,在數百門火炮的轟擊下,肉眼可見一點點垮塌,誓死不降的守將和近乎絕望的軍卒,除了站在城牆上挨打,根本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大半城池都是沿江而建,無論哪個要塞都有水門,二十艘炮船停泊在江面上炮擊,西涼軍推著火炮從岸上進攻,火藥炮彈不要錢似得傾斜在城牆上,後方還有源源不斷的補給船隻抵達。

    桐城守軍在城裡打不到西涼軍,出了城打不過西涼軍,看起來場面很大打的慘烈,實際上雙方都沒接敵,根本沒什麼可說的。

    江岸上,帥艦停靠在上游岸邊,諸多將領和幕僚拿著『千里鏡』,和看煙花似得欣賞著絢爛夜景,楊冠玉甚至開了個盤口,賭桐城能在火力覆蓋下撐多久。

    秦荊則作為『參謀』,站在西涼軍諸將之間,近乎絕望的看著這比往日大太多的場面,心裡也有幾分暗自慶幸,站在桐城上的不是他。

    打仗總是要死人的,許不令並不喜歡欣賞對手的絕望,眼見桐城大勢已去,回到了書房內,打開輿圖看著接下來的行軍路線。

    陳思凝對勢如破竹的戰局已經麻木了,畢竟碾壓局除了爽也沒什麼好看的,她和寧清夜一起坐在書房裡,幫夜鶯處理著繁多的事務。

    外面的炮火,持續了約莫半個時辰的時間,便響起了戰鼓,西涼軍步卒,開始攻打城牆已經垮塌大半的城池。


    許不令在窗口瞄了眼,還未等到西涼軍換下城頭的旗幟,一條快船,忽然從上游跑了下來。

    身著世子妃裝束的蕭綺,在王府護衛的密切保護下,站在了甲板上,遙遙便呼喊道:

    「相公,相公」

    樓船和運送輜重的隊伍在一起,距離前線主力軍隊也就十餘里,但為了安危著想,許不令從不讓樓船來前線戰場。

    瞧見蕭綺急匆匆跑過來,許不令臉色一變,直接從窗口躍出,在江面輕輕一點,便落在了護衛森嚴的甲板上,扶住蕭綺的胳膊:

    「怎麼了?來這做什麼?」

    說話間,許不令把蕭綺拉進了船艙里。

    只是讓許不令沒想到的是,蕭湘兒也在船艙中。

    蕭湘兒杏眸中滿是怒意,急得輕輕跳腳,瞧見許不令過來,連忙跑到許不令跟前,拉著他的胳膊搖晃:

    「宋思明那個王八蛋,敢對我蕭家人動手,你趕快去把他滅了,姜家都不敢動我蕭家一草一木,他宋家起勢不過甲子,算個什麼東西,宋思明要是敢動我蕭家一人,我非讓他宋家亡族滅種……」

    嬌聲斥責不斷,連嬌美容顏都罕見地變成了鐵青之色。

    許不令眉頭一皺,安撫著湘兒,看向蕭綺:

    「到底怎麼了?」

    蕭綺負責軍隊的情報消息,自身也有情報網,她臉色溫怒,冷聲道:

    「探子剛剛冒死傳回來消息,廬州城內出現了變故,吳王宋思明和王承海,在城中強抓百姓上城牆,庭兒和二伯他們也被請去了廬州城,肯定是用作要挾,讓你沒法攻城。」

    蕭湘兒杏眸中怒火中燒,咬牙道:「真是卑鄙,這可怎麼辦才好?」

    許不令聽見此言,臉色沉了下來。抓百姓和蕭家族人,做什麼用,幾乎不用去猜,東部四王這是狗急跳牆了。

    本來雙方都自稱大玥正統,許不令還背著『篡位謀國』的罵名,稍顯理虧;現在東部四王抓轄境內百姓充當肉盾,直接就失了大義和民心,不亞於飲鴆止渴。

    但東部四王絕境之下不要臉皮了,許不令在大優勢之下卻不能不占大義,這確實是個大麻煩。

    許不令沉默了片刻,開口道:

    「別著急,馬上拔營出發,先到廬州看看情況,大勢之下江南軍民根本沒戰意,我爭取勸降。」

    蕭湘兒還想說什麼,卻被蕭綺攔住了,畢竟事已至此,除了先兵臨城下試壓,也沒有別的辦法。 ——

    兩天後,廬州。

    桐城到廬州,是一百五十餘里的大平原,三萬西涼軍攜帶府兵日夜兼程,從陸路進發,沿途掃清殘餘關卡,抵達了廬州西側。

    數百艘滿載兵馬的船隻,也沿著四通八達的河道,在炮船開道的情況下,幾乎沒有任何阻礙地進入了廬州南側的巢湖。

    廬州是東玥最重要的軍事要塞,往後兩百餘里就是金陵和淮南,占據後便直逼江南內腹蘇杭一帶,一馬平川近乎無險可守。

    宋暨臨死前,留給東部四王唯一的遺產遼西軍,大半駐紮在這裡,也是整個東玥唯一一塊難啃的骨頭。

    遼西軍是大玥的主力軍,常年在幽雲之地對陣北齊右親王,從兵員素質到鎧甲軍械不輸西涼軍半分,作為長安直轄的兵馬,待遇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放在平原上正面對沖,西涼軍和遼西軍勝算難分,而遼西軍守城、西涼軍攻城的話,西涼軍基本上打不下來,不然北齊就不會擋在關外這麼多年,這也是東部四王到現在還死撐的依仗。

    不過,西涼軍擁有了火炮這種攻防大殺器,在軍隊素質相當的情況下,敵無我有,徹底讓五五開的戰力拉成的十零開,正因為遼西軍戰力強橫,才更明白這場仗不可能打贏了。

    三月初三,廬州上空陰雲密布,大地之上氣氛肅殺。

    許不令騎著追風馬,來到廬州城三里開外,站在一座山丘上,和眾將領眺望及遠處的廬州城牆。

    廬州城外,箭樓林立,牆垛戰壕把大地變成了一個錯綜複雜的迷宮,身著精良鎧甲的遼西軍軍士,在城牆內外嚴陣以待。

    城門樓上,吳王宋思明坐在椅子上,眉頭緊鎖。

    主帥王承海手按帥劍,目光冷冽,注視著望不到盡頭的黑色潮水壓向城牆,臉上沒有絲毫怯戰,只有為將者該有的冷靜和淡漠。

    王承海寒門出身,一步步爬到遼西大都督的位置,是宋暨的死忠,這點從宋暨把其父母妻兒送還,讓他自行決定去留就能看出來。

    大玥滿朝文武,總有幾個對宋氏忠心耿耿的臣子,忠心到願意搭上全族性命為宋氏慷慨赴死的地步,這可能是愚忠,但沒人能改變這些人『忠軍報國』的信念,王承海便是這樣的人。

    其實當年大將軍許烈,也是這樣的,位極人臣功高震主都沒反,為的還不是報答當年,被孝宗皇帝賞識、從一介屠戶變成王侯的恩情。

    王承海的身側,除開嚴陣以待的遼西軍將士,還有密密麻麻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被綁著手腳,用繩索穿在一起,綁在城牆上,哭嚎聲壓過了兩軍對壘的人馬嘈雜。

    蕭庭和蕭墨等十幾名蕭家長輩,被雙手反綁,站在王承海身側,不停地在破口大罵,卻聽不清聲音。

    城外已經列陣的西涼軍將士,瞧見此景,同樣破口大罵,罵遼西軍不是東西,枉為男兒。

    遼西軍集體沉默不言,只是握著手中的弓弩刀槍,等待著主帥的一聲令下。

    他們心中或許有愧疚,但職業軍人就是如此,只服從主帥命令,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一聲令下同樣義無反顧,如果沒有這種冷漠到殘忍的戰鬥意志,怎麼配成為大玥的主力軍團。

    王承海可能也不想這樣,但他為了宋氏,想要守住廬州,必須這麼做。

    只有這樣,才能限制住西涼軍無堅不摧的火炮,只有和西涼軍正面攻防,他麾下的軍隊才能保證廬州不失。

    陳思凝站在許不令身側,瞧見這場景,肺都快氣炸了,怒罵道:

    「都是中原人,豈能以婦孺為擋箭牌?番邦蠻族才會幹這種事,他們要不要臉?」

    許不令周邊的將領都在罵,蕭綺和蕭湘兒強行跟了過來,站在護衛後方,臉上的怒意不加掩飾,蕭湘兒指著城牆的方向,怒聲道:

    「宋思明,王承海!你們敢動我蕭家族人,我屠盡爾等全族!」

    聲音很大,但遠在幾里外的城牆,顯然聽不見。

    蕭綺緊緊攥著手,保持著該有的鎮定,她等待了許久,等待到西涼軍已經蓄勢待發,隨時能擂鼓攻城的地步,廬州城上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楊尊義來到許不令身旁,眉頭緊鎖,詢問道:

    「世子殿下,對面要死守,怎麼辦?」

    蕭綺咬了咬牙,開口道:

    「行軍打仗,沒有不死人的,東部四王行不義之舉,我軍無可奈何,事後罵名我蕭家背,用火炮攻城,無需多慮。」

    蕭湘兒臉色一變,焦急道:「庭兒和二伯在城牆上,豈能用火炮攻城?」

    蕭綺冷著臉:「三軍將士能死,我蕭家人就不能死?戰場之上豈能有婦人之仁……」

    許不令抬起手來,制止了兩姐妹的爭吵,思索了下,輕駕馬腹,朝著廬州城走去。

    「相公!」

    蕭綺一急,連忙想勸阻,卻被陳思凝攔了下來。

    畢竟許不令只要不走到城牆底下,憑藉超凡武藝,沒人能傷他。

    陰風獵獵,廬州城內外氣氛壓抑到極致。

    兩軍數萬將士的注視下,許不令單人一馬,走出了西涼軍大陣,緩步來到了廬州城牆一箭之地外。

    「許不令,你個孬種,放炮打啊!來都來了,還在城外磨磨蹭蹭,還指望他們把爺放了不成。我都能看明白的局勢,你個榆木腦袋難不成看不出來?」

    城牆之上,蕭庭氣急敗壞破口大罵的聲音總算能聽清了,時不時還向王承海和宋思明那邊吐口唾沫。

    蕭墨等蕭家老人,在來廬州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有去無回,朝代更替哪有不死人的,蕭家橫跨三朝,見多了這種狗急跳牆的事情,只要蕭家人沒死絕,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而城牆上的百姓,顯然知道要面臨什麼,有哭嚎有哀求,但在兩軍對壘之間,聲音渺小得可憐。

    許不令騎乘大黑馬,在一箭之地外停下,臉色冷漠,看向上方的王承海、宋思明、和眾多遼西軍將士,冷聲道:

    「我許不令,今天過來,不是和你們談判的,只是來告訴你們一件事。」

    聲若洪鐘、遠傳兩軍陣營。

    王承海眼神冷冽,不為所動,城牆上的守軍,聽得清清楚楚,也是沉默不言。

    宋思明眼中恨意滔天,大罵道:

    「許不令,你這亂臣賊子,以下犯上,行謀國篡位之舉,我宋氏即便只剩一兵一卒,也不會讓你得逞。」

    「謀國篡位又如何?」

    許不令騎在追風馬上,掃視巍峨城牆上方密密麻麻的遼西軍:

    「你們攔不住,沒人攔得住我。天下間,沒有我不敢殺的人,沒有我不能殺的人。攻城前過來,只是告訴你們一聲,我攻廬州,是為平四王叛亂,讓大玥重新一統,免去天下萬萬百姓戰亂之苦。城牆上的百姓同樣是百姓,今天若是死在這裡,賬算在遼西軍身上,事後我為他們報仇。」

    許不令馬緩行,冷冽眼神掃過上面的一個個軍卒:

    「遼西軍是朝廷主力軍,所有兵員長安皆有記載,可能有缺的,但九乘九都在,其中包括了爾等的籍貫、家小、父母妻兒可還健在。你們若是不信,我隨便給你們說來聽聽。」

    許不令從懷裡,取出一張八百里加急送來的信紙:

    「遼西軍,幽州守備軍,武烈營,伍長陳平,幽州固安縣陳家村人,父陳五郎,母王氏,兄陳安,子陳大牛。

    伍卒王富貴,遼西建平縣山頭鄉人,父王繼才,母趙氏,弟王多寶……」

    滿城陰雲之下,洪亮嗓音遠傳城頭。

    許不令字句清晰念完紙張上所有的名字後,收起了信紙:

    「以老幼婦孺為擋箭牌,這個頭不能開,為給後世警醒,今天城上百姓若枉死,遼西軍二十萬人,連同父、母、兄弟、子女,我會派人挨個登門緝拿,直到殺絕為止,無論紙上的人,今天有沒有站在城牆上。」

    城牆上的守軍,依舊鴉雀無聲。

    王承海緊緊攥著劍柄,直視許不令的雙眼:

    「你以為本將怕你?!」

    許不令沒有再理會城牆上的目光,從馬側取下弓箭,開弓搭箭亮如滿月,箭如流星,直接射向王承海旁邊的蕭庭。

    「庭兒!」

    「許不令!」

    兩聲急呼從後方西涼軍大營傳來,悲傷而震驚。

    箭矢直指蕭庭咽喉,連蕭墨都目露錯愕。

    不過,宋思明身後的護衛,可能是怕人質死了失去依仗,還是抬手抓住了飛來的箭矢。

    蕭庭同樣滿臉震驚,畢竟許不令這箭是真衝著他胸口來的,他破口大罵道:

    「你他娘真射啊!好歹讓我說兩句遺言,老子不是人啦,你這沒良心的……」

    許不令頭也沒回,騎著馬走向西涼軍大營。

    走到一半,便抬起了右手,又猛地揮下。

    轟轟轟

    震耳欲聾的炮響,從西涼軍大陣中傳出,吞城火蟒,擊中了廬州城的城牆,碎石飛濺,人馬皆驚。

    城頭之上,寂寂無聲許久的數萬遼西軍,被這震耳欲聾的炮聲,壓垮了最後一絲心理防線,四處響起嘈雜混亂和監軍的呵斥。

    遼西軍是大玥主力軍,畏懼火炮的威力,但並不畏死,哪怕硬抗火炮的轟擊,明知必敗,也不是不能打到最後。

    但遼西軍戰鬥意志再強,也終究是人,有家有業有父母妻兒,自己可以悍不畏死,但不能不顧及家小生死,或許王承海等人可以,但大部分肯定不行。

    他們聽到了許不令的言語,而許不令說的也不是假話,今天他們敢這麼守,許不令真會將遼西軍斬草除根,以免後世效仿。

    許不令也不想那麼做,但大勢之下,所有人都只有不進則死一個選擇,為將者不能有婦人之仁,說的不是為將者要殘忍,而是應該用最冷血的方式分析局勢做出決策,才能避免更大的傷亡。

    轟轟轟

    又是幾聲炮響。

    城頭之上混亂起來,被點名的武烈營軍卒,不顧命令,強行給周邊的百姓鬆綁。

    不少將領跑到王承海面前,請求把百姓放了,因為許不令不在意這些人生死,只想取天下,繼續把百姓放在城頭上,只會增加自己軍卒的心理壓力,還不如放開手腳堂堂正正打一場。

    可堂堂正正打一仗,面對城外坐擁數百門火炮的西涼軍,遼西軍毫無勝算,只是死的壯烈些罷了。

    遼西軍大都督王承海,始終握著劍柄,一言不發,死死盯著那道遠去的背影。

    身邊越來越亂,一發炮彈砸在城樓之上,吳王宋思明被護衛強行拖離了城牆。

    王承海紋絲不動,想要發號施令,挽回局勢。

    可許不令只要敢開炮,他就已經必敗,還能怎麼挽回?

    轟轟轟

    不過幾輪炮擊,遼西軍便從內部開始混亂,沒有上級命令,軍卒在伍長的默許下,砍斷了綁縛百姓的繩索,甚至有人反罵西涼軍和許不令不是東西,可這聲響,在混亂的城頭上顯然傳不出多遠。

    楊尊義下令打了幾炮城牆後,眼見守軍自亂陣腳,下令從水門開始強攻。

    而這一戰,也宣告了大玥宋氏,在天下間最後的一股力量,徹底終結…… ——

    再也不寫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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