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擒龍終於找到了朋友,先是一陣驚喜,接著又是巨大的震驚和屈辱,這兩下衝擊,幾乎把他弄昏迷過去。
沈擒龍定了定神,這才穩定下來,他低聲喊道:「為什麼呀,為什麼要槍斃我?」
「你少他媽廢話,先別問為什麼,反正人家就是要槍斃你。趕緊想,有什麼能幫你說話的人,我趕緊去找人家去,幾十里地呢!再不趕緊去就來不及了!」
沈擒龍愣了半響,到了這種時候,平時的機靈勁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大腦中是一片空白,連一點思考能力都沒有了。
沈擒龍看著窗外不停地四下張望,十分緊張的長友,知道朋友這是冒死前來救自己的命,不趕緊想辦法,連朋友的命都給丟了。
一想到還能連累朋友,沈擒龍鎮靜了好多,急忙在大腦裡邊飛快地過電影,搜尋所有自己熟悉的人,尋找能夠幫忙的人。
沈擒龍想,自己認識的最大的官就是原來的司令員宋時輪和政委鄧華,可是這兩個人現在全都不在這兒,到延安去了,現在是不是和自己一個待遇都不知道。
其他的人,沈擒龍也不認識誰了,他只和隊長他們比較熟,他們和特派員根本不是一個級別,指導員聽說是鋤奸部抓人,臉都嚇白了,他們那有能力救自己呀?
長友縮著脖子,生怕有人過來,更怕前面院子門口的哨兵聽到這邊的說話聲,恨得咬牙切齒,低聲罵道:「小龍,你他媽磨蹭什麼,快說,誰能救你呀?」
沈擒龍苦笑著說:「咱們這樣的小兵豆子,上那兒認識能管得了特派員的人啊?」
長友心想也對,從北平出來的省委書記級別的人都在裡邊吃牢飯,何況這個小破黨員。
他也緊張地想起來,最後實在沒有辦法,只好說:「那你認識什麼人,能真正對你好的,能知道怎麼救你的?」
沈擒龍說:「我沒到別的部門去過,也就手槍隊的那些人對我不錯,不知道隊長肯不肯救我。」
長友重複了一遍:「手槍隊的隊長,行,就是他了。我現在找他去,趕著天不亮以前回來。小龍,我只能幫你辦這麼多,你能不能活命就看自己的運氣了。記著,明天儘量拖延,實在挺不過去就胡說八道,讓別人有時間找人救命。」
沈擒龍答應一聲,可是長友早就聽不見了,他已經從後牆上翻出去了。他要連夜跑幾十里山路去找人,然後又要跑回來,時間相當緊迫。
要是讓人家發覺了,他在給特務通風報信,他當時就是一個死,比沈擒龍還要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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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擒龍這一夜都沒有睡著,他大瞪著眼睛,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落到這個境地。
到了快天亮的時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沈擒龍覺得肩膀一陣劇痛,原來是他半夜才接上的,又讓那個戰士一腳踢到關節上了。
沈擒龍自己練過擒拿卸骨,他知道,如果這被卸下來的關節不馬上接上,以後就根本接不上了,別說是什麼後遺症的問題,而是根本殘廢了。
所以在長友走了,他的心定下來之後,沈擒龍試著忍著劇痛,掙斷了草繩,試著接上脫臼的胳膊和腿。
沈擒龍的手比較有勁,勉強揪斷了一段繩子,活動多次,這才把草繩從身上抽下來。但脫臼的胳膊依然無力的放在地上。
到了這時,沈擒龍也沒有了辦法,他只有試著掙扎著挪動身體,費了一個多小時的功夫,才把動彈不得的右臂用身子擠到身體一側。
然後沈擒龍慢慢往起站,感覺著手和肩關節垂下的方向,又挪動身子找好方位,一咬牙猛地向地上一摔。
沈擒龍的整個身子一下子砸在已經對準關節位置的手臂上,手臂一時沒有馬上順著身體的角度轉到橫向的方向上,被身體一撐,重重落在地面上。
沈擒龍計算了多次,這個方位計算得正好,被身體猛地撞了一下的胳膊向上反向撞過來,只聽「咔嚓」一聲,右臂已經合上。
如果是在平時,這樣已經脫臼了很久的胳膊是不能輕易動的,需要讓已經拉傷的關節休息一陣,把已經受傷的關節槽恢復起來。
但是這時沈擒龍卻不敢耽誤,他咬牙用右手撐起身體把軟軟的左臂頂在地面,這次有手指幫忙,比剛才方便得多,他本來想要用右手把左臂接上,沒想到從旁邊過來的那隻手居然沒有剛才用身體硬撞那麼管用。
沈擒龍連接幾次都接歪了,最後還是用手把關節對正,又往地上摔了兩次,又花了半個多小時,才終於聽到一聲脆響。
到了這時,沈擒龍才滿頭是汗地倒在稻草上。
可是,這樣沈擒龍的胳膊也已經受傷了,要養幾天才能完全好。
沒想到,早晨的時候,那個審訊的戰士一進來就重重一腳踢到沈擒龍受傷的關節上了,劇痛一下子就把沈擒龍疼醒了。
沈擒龍心想,幸好是我,自己懂得接骨,要是別人,現在就已經殘廢了。
這樣就是證明不是日本特務,出去也已經是一個廢人了,下半生日子怎麼過呀?
那個戰士發現沈擒龍身上的草繩已經沒有了,立刻大怒,衝過來對沈擒龍就是一頓狠揍。
沈擒龍實在無法忍受,他投奔革命,不是為了來受這種待遇的。
沈擒龍在裝作摔倒的時候輕輕用肘尖撞了一下那個戰士的小腹,那個戰士立刻感到全身無力,連喘氣都困難。
在這種情況下,他當然也就沒有能力再打沈擒龍了。
他只好命令沈擒龍跟著他走。
沈擒龍邊走邊活動著受傷的胳膊。
不管怎麼樣,先得抓緊時間恢復身體的功能。
能不能槍斃,另外再說。
進到昨天審訊他的地方,沈擒龍一眼看到,長友一臉疲憊地坐在桌子後面,拿著筆在等著作筆錄。
自己的朋友為了自己一夜之間跑了近百里山路,在那樣的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危險,沈擒龍從內心深處感到感激。
特派員一邊很不耐煩地抽菸,一邊看著前面的地上,在想什麼東西。
看到沈擒龍他們兩個進來,特派員生氣地說:「怎麼才來?」
那個戰士說:「他把繩子弄斷了,我打了他一頓。」
特派員又要拍桌子,但是最後還是沒有拍下去,他指著沈擒龍說:「我警告你,只許你老老實實交代,不許跟組織耍滑頭!」
沈擒龍心裡暗想,我到底是什麼身份?是組織裡邊的還是特務叛徒?
要不,可能是在用紀律約束我的時候我享受革命戰士的待遇,在要槍斃我的時候我又成了特務?
我有兩個身份,能領兩份津貼嗎?
特派員定好調子以後,把長友手裡的筆錄拿過來,看看昨天審訊到那兒了。
他皺著眉頭看了半天,好象很吃力的樣子。
最後把筆錄一摔,對沈擒龍說:「為什麼你要幫助鬼子把那麼多物資弄到根據地來?你有什麼陰謀?」
沈擒龍也先給自己定好了調子,不能跟人家硬抗,但是特派員提的這些問題還真不好回答,因為這些問題的提問角度都是讓人不適應。
所以沈擒龍既要能夠回答,又要不讓特派員特別生氣,這是一個非常費腦子的活。
特派員看到沈擒龍低著頭不說話,認為沈擒龍這是消極對抗,拒不回答要點問題,就又緊逼了一句:「那麼多的同志都犧牲了,偏偏你不死,這裡邊的含意不是昭然若揭了嗎?」
沈擒龍猛地抬起頭,這次他真的再也無法容忍了,他大聲喊道:「別的同志都是為了掩護我,掩護物資犧牲的,那些同志本來也應該活下來的!」
特派員又要拍桌子,後來又沒有拍成,他又要搶長友的筆錄,長友折騰了一個晚上,早就累得不行,實在沒心思跟他敷衍,就暗暗把筆錄拽到一邊,特派員一下子把筆錄撕了一個大口子,一看昨天的審訊成果要弄沒了,只好把手收回來。
特派員指著沈擒龍說:「你不要把自己偽裝得這麼高尚,你說,為什麼別人都不能弄到物資,只有你能弄到?」
沈擒龍嘆了一口氣,希望能好好解釋一下自己的方法,讓特派員理解自己和以前根據地的同志不同的思路。
沈擒龍說:「以前的同志都是由城市的同志到敵人控制的地區去買,可是我是帶著我們手槍隊去搶,所以他們可能被捕,我們卻能一次搶到很多。這是我們有革命武裝的結果。」
特派員又要拍桌子,但是先要找到沈擒龍的錯處,至少是他自己認為的錯誤。
但是想了一下,沒有找出來。
於是屋子裡突然冷場了。
特派員又點上一根煙,抽了幾口,想起來一個問題:「不要給自己找藉口,鬼子把北平城封鎖得跟鐵桶一樣,會放你們這樣輕易地出來?明明是鬼子故意放你出來的,讓我們的同志為你做了掩護!」
沈擒龍又想了一陣,要對付特派員這種思維方式,他也得好好想一陣才行,他也有點腦子不夠用。
特派員得意地看著沈擒龍,看到他回答不出,就在長友的筆錄上敲打一下:「記下來,這是一個重要的證據。」
沈擒龍心想,什麼了這就證據了,他急忙說起來,為了不激怒特派員,先得壓低嗓門。
沈擒龍說:「我送回來的物資很多,除了你現在用的白紙,還有幾噸的炸藥,鬼子會送給我們炸藥炸死他們好幾千人嗎?」
特派員愣了一下,馬上說:「那是為了掩蓋你們更大的陰謀!說,你們到底有什麼陰謀?」
沈擒龍心想,鬼子還有比這更大的陰謀嗎?
他還沒有想好,特派員突然急急忙忙地在一堆紙裡邊翻了一陣,然後拿起一張紙喊道:「對了,看到沒有,後面你的巨大陰謀就出現了,春節那天晚上,你帶著鬼子襲擊了八路軍的司令部!」
沈擒龍真是控制不住了,他也喊起來:「明明是我報的警,怎麼是我領著鬼子來的呢?如果不是我報警,那司令部才保不住了!」
「哼哼,你為了掩護自己,做出的偽裝,說,你跳到司令部去,是不是為了暗害首長?」
「不是!」
特派員終於拍桌子了,他喊道:「你還敢頑抗!」
他對沈擒龍身後的戰士一招手,兩個戰士撲上來,又對沈擒龍一陣拳打腳踢。
沈擒龍心想我和他也掰扯不清了,乾脆利用昨天的新發現,一個跟頭摔倒在地上,裝死了。
兩個戰士打了幾下,看到沈擒龍沒有反應,只好彎腰來看沈擒龍。
他們又是掐人中,又是用涼水澆,沈擒龍就是不醒。
沈擒龍這次終於找到了能降服他們的法子,乾脆咬牙挺下去。
他跟著高隊長在冰雪裡邊潛伏几個小時,那滋味比用涼水澆厲害多了,所以這點小痛苦他能忍過去。
長友在旁邊說:「特派員,這些小資產階級身體和心靈都很脆弱,不能這麼打下去了,再打他就要死了,咱們還沒拿到口供啊!」
特派員冷冰冰地說:「好容易發現了他這麼一個明顯的特務嫌疑,他這個案子一定要結案!」
長友說:「對,特派員,這次我們終於找到了一個突破口,鬼子沒有想到他們的愚蠢給我們送來了這麼寶貴的線索。可是,這麼重要的案子沒有口供怎麼交給其他首長們呢?還是應該辦得象樣一點好。」
特派員點點頭:「對,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時間很緊,一會你寫完,摁著他的手指頭在上面摁個手印就行了,不用那麼複雜。」
長友說:「既然他的案子已經是鐵證如山,那咱們著什麼急呢,還是把案子辦穩妥,讓其他人看看。我看這個傢伙和咱們以前收拾的那些特務一樣,也頂不了多長時間,才一天,就這個熊樣,再過一兩天,還不是和其他人一樣,讓他們說什麼就說什麼。」
特派員沉思著點點頭:「也對,不過,還是要儘快結案,這樣我們可以對上級有個交代。」
長友又說:「只有把案子辦好才能對上級有一個好的交代。辦了那麼多的案子,就這一個證據這麼明顯,案情又特別重大,不好好辦一辦,反而讓上級生氣。其他特務一進根據地就讓咱們逮捕了,根本沒有什麼罪行,可是這個特務卻在咱們根據地潛伏了這麼長時間,犯的罪行又極其嚴重,不抓他個典型,抓誰呀?」
特派員猛一點頭,做了決定:「長友同志說得好,這次我們要好好辦一下。你們把他弄醒,一會給他上大刑,案子還是要儘快辦,早點拿出成果來。」
長友說:「他這個身體實在不怎麼樣,不是勞動人民,就是不能經風雨。不能太重,要是弄死了,到手的成果就沒了。」
「不,我們不能來資產階級虛偽溫情那一套,必須用革命的手段對付反革命的手段!先弄醒他,一會上最厲害的,我就不信他一個小資產階級能頂住!」
兩個戰士答應一聲,出去找東西了。
過了一會,他們拿來一根燒紅的鐵條,扒掉沈擒龍的鞋,往他腳心上一戳。
沈擒龍想了一下,全身一激靈,大叫一聲跳了起來,朝四周一看,急忙慌張地在地上用屁股和胳膊肘支著向後倒退,一下子把身邊的水桶撞倒了。
涼水一激,沈擒龍又大叫一聲,昏迷了。
那個戰士拿著鐵條又朝沈擒龍的腳心上一戳,不料沈擒龍的腳心全是剛才碰到的涼水,燒紅的鐵條遇到了涼水,「嗤啦」一聲,火滅了。
戰士氣得把鐵條摔到地上,大罵起來。
長友說:「特派員,你忙了一上午了,也應該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了,讓他們先準備一下一會要用的刑具吧!你去吃點點心。」
特派員「嗯」了一聲,一邊站起身一邊對那兩個戰士說:「你們去準備一下,連一個小資產階級都拿不下來,你們真是白吃這碗飯了。」
兩個戰士拉長了臉,看著特派員出去。
他們的邪火都發到了沈擒龍的身上,又是一頓拳打腳踢。
沈擒龍還是一動不動。
兩個戰士罵道:「打他都打得餓了,先去吃飯。」
他們出去,連門也不關,大概是所有受審的人都心裡有組織,不會逃跑。
他們一出去,沈擒龍急忙跳起來,抱著腳拚命揉搓,他一邊用手揉,一邊從地上摟過和了泥的髒水抹在腳上被燒傷的地方。
沈擒龍罵道:「小日子過得不錯,沒到中午,又開飯了。手真黑呀,專門找最疼的地方下手。鬼子都沒把我打成這樣。」
過了好久特派員才帶著人進來,一切都是老樣子,特派員還是一些讓沈擒龍無法理解的問題,沈擒龍也是一到對付不了的時候就裝死。
特派員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不堅強的人,弄得狗咬刺蝟,沒處下口,氣得七竅生煙。
他的智囊長友又不斷地胡出主意,轉眼天又要黑了。
突然門猛地打開,從外面衝進來兩個人,前面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幹部,沈擒龍不認識,後面的自然就是沈擒龍的隊長。
沈擒龍長出了一口氣,救兵到了。
隊長看到倒在地上的沈擒龍,心疼地上前抱起他,低頭一看,沈擒龍全身傷痕累累,臉都變了形,原來清秀的小伙子,現在已經變成了包公。
隊長已經聽到長友報告說沈擒龍的胳膊要殘廢,他急忙問:「小沈,殘廢了沒有,有重傷嗎?」
沈擒龍勉強咧開嘴,笑著說:「沒事,都是皮外傷,他們那有咱們了解身體的構造。」
特派員這才明白,原來沈擒龍一直沒昏迷,全都是在裝死,他氣得掏出手槍,對準沈擒龍就是一槍。
那個老幹部急忙抓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托,子彈一下子打進了房頂。
老幹部大怒:「特派員,你要滅口嗎?」
特派員也愣了一下,氣得全身顫抖,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雙方對峙了片刻,那個幹部說:「聶司令員派我來和你一起審這個案子,上級對這個案子非常重視。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沈擒龍同志是為延安提供戰略情報的人,軍區對他非常重視,你槍斃了這樣的人,如果延安問起來,我們怎麼交代?」
特派員擰著脖子,手裡的手槍不斷抖動,正要說話,外邊又衝進來幾個人,手裡全都拎著匣子槍,那個幹部的警衛員才追上來。
雙方虎視眈眈,對峙片刻,那個幹部說:「特派員同志,我知道你們部身份特殊,可是你也不至於不受任何人管轄吧?況且,你們辦的很多案子都經不起推敲,這麼對革命有這麼重要貢獻的同志才到你們這兒一天就變成這個樣子,恐怕也不符合你們部的內部文件吧?」
特派員擰著脖子要說什麼,可是終於無話可說。
長友級別不夠,這時也不能插話給解圍,所以特派員只好氣鼓鼓地坐下來。
那個幹部坐在旁邊,對特派員說:「我看小沈的案子也不複雜,就今天做出結論好了,咱們共同審理一下,然後把案件存檔。」
特派員「哼」了一聲。
隊長把沈擒龍扶到板凳上坐下,等著提問。
特派員繼續剛才的問題問:「沈擒龍,你說,你是怎麼領著鬼子偷襲司令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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