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陶麗是擔心槍聲會引來日本人或者漢奸,所以讓我上樹偵察。
我爬上了一棵高大的松樹,向四面張望。這裡,將視線之內的森林盡收眼底,但是,我沒有看到值得懷疑的地方。沒有樹梢搖動,也沒有鳥雀驚飛。一切都很安靜,安靜得像一望無際的平靜的海面。
我向樹下望去,看到陶麗藏身在一棵樹後,舉起了步槍。那隻野雞站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傻愣愣地撲閃著翅膀,一副想飛卻又飛不起來的姿態。我感覺這隻野雞實在又呆又笨,簡直笨得都快趕上家雞了,像這麼笨的野雞,又如何在大自然中生存,又多少個都會死多少個。
可是,我再次向樹下看的時候,突然大吃一驚,我看到剛才野雞飛起來的那片草叢中,有幾隻毛茸茸的小野雞,它們伸出圓圓的腦袋向外探望。我突然想明白了,這隻野雞一點也不呆,它是要引開我們,擔心我們會傷害了它的孩子。
我急忙從樹上溜下來,走到陶麗跟前說:「甭打了,甭打了,這隻野雞有孩子,有一窩孩子。」
陶麗問:「周圍有危險嗎?」
我說:「危險倒是沒有。」
我的話音剛落,陶麗手中的槍就響了,那隻展翅欲飛的野雞終於沒有飛起來,它一頭跌在了石頭下,陶麗槍法很好,一槍打碎了它的頭顱,它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
陶麗對我說:「撿起來。」
我失魂落魄地跑過去,雙手捧起沒有頭的血淋淋的野雞,眼淚幾乎要落下來。我想起了我的身世,我爹王細鬼為了一千個大洋,就丟棄我不管了,讓老渣把我賣了。而這隻野雞為了自己的孩子,寧肯自己死亡,也要換來那群孩子的生存。
我爹王細鬼連這隻野雞都不如。
陶麗又對我說:「回去吧。」然後,她自個提著槍離開了。
我跟在陶麗的後面,走了兩步,突然扭轉身,脫下衣服,找到草叢中的那窩小野雞,把他們包在衣服里,提在手中走。我知道這群小野雞沒有了娘,肯定活不了多長時間。
陶麗看著我的舉動,沒有說什麼。
我跟在陶麗的後面,心中充滿了難言的苦澀。我知道今天如果不是陶麗,換成了別人,可能也會這麼做。畢竟每個人在面臨絕境的時候,生存都是占據第一位。可是,娘死了,這群小野雞怎麼辦?誰為它們餵食?
我們走出了很遠,快要到地窨子的時候,陶麗說話了。
陶麗說:「以前和燕子在一起的時候,聽她說起過你,說你心地善良,心腸軟,現在看來,真是這樣。」
我沒有說話。
陶麗又說:「呆狗你也是闖蕩江湖的人,心腸還是這樣軟,可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個社會,非常複雜,也非常險惡。這個社會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要麼你吃別人,要麼你被別人吃,你想不被別人吃,就必須把自己變得強大起來。」
我還是沒有說話,我覺得陶麗說得貌似正確,這個社會確實有一部分像陶麗說得那樣,你吃我,我吃你;你騙我,我騙你。但是也有一部分充滿了親情、友情、愛情、義氣、良知、誠信。師父凌光祖在別人眼中是個大騙子,但是卻對我很好;豹子在別人眼中是個竊賊,然而卻是有情有義的響噹噹的漢子;黑白乞丐在別人眼中是遊手好閒的二流子,然而卻充滿了俠肝義膽;三師叔在別人眼中是個採花大淫賊,但是卻有未泯的良善……
世界很複雜,遠遠不能用非黑即白來劃分。我可能生性就不是一個壞人,我也做不成壞人,我還是做回我自己,就按照我的本性生活,我做不了一個壞人,做壞人,我很累。經歷了這麼多的波折,經歷了這麼多的風浪,我居然身上還有這麼多善良的天性,連我都感到很好奇。關鍵時候,我的心硬不起來,我的心狠不下來。算了,該怎麼就怎麼吧,我不強行改變自己。
我們回到地窨子,柴胡他們一看到我手中提著一隻野雞,就興高采烈。賽哥點燃了篝火,柴胡找到一根長木條,扎在野雞的身上,放在篝火上烤。
白頭翁看到我手中還提著衣服,衣服里傳來了唧唧叫聲,就問:「這是什麼?」
我指著那隻正在燒烤的野雞說:「娘死了,這是它的孩子。」
白頭翁臉上閃過一絲悽然。
柴胡聽到說我的手中還有一群小野雞,就叫道:「一塊拿過去,烤著吃了,我們這麼多人,這一隻野雞怎麼夠吃?」
我望著柴胡,突然覺得他很陌生,晉北幫走出來的人,一向都很實誠,也很良善,怎麼虎爪和豹子離開後,晉北幫的人都變成了這樣。柴胡是狐子的徒弟,狐子死於非命,柴胡流落江湖,居然將倒棺材的那些江湖敗類老月也納入了自己的麾下。如果是我,我和江湖老渣、江湖老月勢不兩立。
做人是要有底線的。
野雞的香味飄散了出來,柴胡邊烤著,邊吞著口水,他的喉結上下滾動。
白頭翁對柴胡說:「這么小的幾個雞娃子,都不夠你一口吞了,我看還是養大了再吃。」
梨花和杏花跑過來,接過我手中的小雞仔,看著它們黃黃的嘴巴,和它們灰白相間的絨毛,憐愛地撫摸著。梨花說:「我們願意把這幾個小雞仔養大。」
海棠花也說:「我也願意養。」
幾個女人手腳麻利地攀折樹枝,連枝帶葉地編織竹籠,準備把小雞仔放進去。柴胡看到這麼多人反對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一隻野雞確實不夠這麼多人吃,每個人只吃了幾口,野雞就連肉帶骨頭不見了。陶麗對我說:「呆狗,我們可能要在這裡呆很長時間,估計一時半會兒日本人也走不了,我們要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你得把你的槍法練好。」
我說:「那沒問題,可是,我們總不能一直呆在山林中,過著獵人的生活,以後怎麼辦?」
陶麗說:「幹掉大同城裡所有認識我們的人,然後下山,去城裡生活,再伺機幹掉瘸腿老鬼子。」
我說:「認識我們的人中,有保長,還有四害。」
陶麗說:「好的,就先幹掉保長和四害。然後下山,接近瘸腿老鬼子,幹掉了瘸腿老鬼子,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我問:「那以後呢?瘸腿老鬼子死了呢?」
陶麗說:「那時候估計日本人就被趕出中國了。」
我說:「沒問題,甭說幹掉這是三個人,只要有了好槍法和好拳腳,就是幹掉三十個人,我也有信心。」
陶麗說:「所以,你得先把槍法練好。」
樹林中有一截被雷電劈斷的木頭,一人多高,碗口粗細,陶麗給木樁上放了一顆拳頭大小的石頭,然後,撿起一塊土疙瘩,在距離地面兩尺高的地方,劃了一個小圓圈。
陶麗拿起一桿步槍,扔給我,我笨手笨腳地接過槍,差點讓槍刺刺傷了手臂。陶麗說:「你把這顆樹樁想像成鬼子,那顆石頭時鬼子的頭,中間的圓圈是鬼子的心臟。你必須一槍爆頭,一槍擊穿心臟,也只有這樣,你才會成為一名合格的戰士。」
陶麗說完後,就拿起另一桿步槍出發了。她要去打獵,一隻野雞,都沒有讓大家吃飽。
陶麗走出了幾步,我看著十幾丈開外的那顆樹樁,犯難了,這麼遠的距離,甭說擊中石頭和圓圈,就算能夠擊中樹樁,也是非常困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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