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都市能力學院 第三伍六章 離開的和留下的

    偌大的觀覽廳內只有魯魯修一人孤獨地站在台前俯瞰著璀璨的星空，失去了陽光照耀的現在，似乎連最微小的星光也變得顯眼了。

    「殿下，」身後傳來了潘多拉愈加恭敬的聲音，「或者說現在我稱您為陛下會比較合適？」

    「你該知道，我不是為了權力才這麼做。」背對著可能是世間唯一一個理解自己的人魯魯修深深地嘆了口氣，「過來說話，同謀者之間沒有身份區別，尤其在瓜分戰利品的時候。」

    「是。」潘多拉微微點頭走近，伸手斜倚在了觀景台的欄杆上，兩人之間的站位保持了一段微妙的距離，既看不出疏隔，又讓人一下就能明白兩人身份有別。

    「終於走到這一步了，心裡有什麼感覺？」靜靜地等待對方站定，魯魯修主動問道。

    「這個嘛……」潘多拉稍微停頓了一會，「以前我不信神，現在倒是有點相信了。」

    「哦？」魯魯修投過感興趣的目光。

    「小細節可能和新約上那些繚亂的場面不一樣，不過人類的未來確實為它所預言了，羔羊揭起了毀滅舊世界的印記，瘟疫、戰爭、饑荒、死亡將統治地上，而那些追隨您的意志為您所青睞的人，最終將擺脫苦痛的試煉前往應許之地。」援引著新約聖經中的啟示錄章節，潘多拉感慨道。

    「說得我好像是神一樣。」靜聽完潘多拉隱晦的禮讚，魯魯修面露苦笑。

    「這正是我以前不信神的原因，如果像您這樣的人類都能完成神才會籌謀的業績，信仰神又有什麼必要呢？既然人能夠達成神的偉業，轉而去信仰看得見摸得著的人豈不是更為方便？」潘多拉笑著予以反問。

    「很遺憾地，我既不喜歡神，更不喜歡被人當作神去崇拜。」魯魯修遺憾地搖搖頭，「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能為自己的未來做選擇而非去相信什麼冥冥中的天意。這樣的權力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就像我們的羔羊沒有選擇留在新世界為王而是留在了舊世界的廢墟上一樣，這樣能自行做出決定的人才稱之為人，他們不需要神明的指引。至於其它的，不過是放棄了自己為人權利的人偶罷了，讓我去做這樣一群人偶的神就意味著他們放棄的苦痛要由我這個所謂的神明來承擔，我自認胸中沒有太多仁慈，也不想接下這樣窩囊的神位。」

    「羔羊……和我一樣您說的是李靜雲麼，他雖然是做出了他自己的選擇，可他的選擇都是您引導的結果啊。」潘多拉似乎不怎麼認同魯魯修的看法。

    「不過是人與人之間為了貫徹自己目標而爭鬥的勝負結果罷了，他之於我只是差別在智慧和眼界上，我倆的智慧高下我不會妄言，只能說是著眼點不同，而眼界嘛……那是生來環境塑造的，真若計較勝負也不該是單獨把我們兩人拿出來比較。」魯魯修客觀地分析著潘多拉的例子，語氣全然不想一個即將摘取果實的勝者而是台只有冰冷邏輯的計算機器。

    「您真的很執著於自己的人類身份呢。」潘多拉感慨著，語氣里雜糅著一種說不清的複雜情緒。

    「既然生而為人，自然要以人的身份自傲，而且……」魯魯修說著忽然深深吸了口氣，平日裡安穩的聲線頓時變得雄渾起來，「不要小瞧人類了！確實如你所說瘟疫、戰爭、饑荒和死亡都會降臨到留下的人頭上，我卻相信他們有一天會挺過那些災難重新站在我們面前的，那時候的他們可能要比逃避到世外桃源的我們更加強大，我們要從現在開始就做好面對他們怒火的準備。」

    「這麼說來，公女殿下的行動果然是……」突然被訓斥了的潘多拉愕然地看著魯魯修。

    「沒錯，確實就是我授意的，伊麗莎白自己有她的打算沒錯，但我不會就因為她是我的女兒而讓她肆意妄為。」魯魯修點頭確認了潘多拉的猜測。

    「您為何要……」潘多拉看向對方的目光里充滿了不解，「您不惜背負罵名和風險所做的這一切不就是為了斷絕普通人和能力者之間的孽緣麼，為什麼又刻意留下仇恨的種子？」

    「仇恨是我們的本性，哪裡是那麼容易切斷的？」魯魯修嘆息著搖了搖頭，「就算徹底滅絕一方斷絕了舊的仇恨，新的仇恨也會在勝者自己心中孳生分裂，這個世界中只要有人存在，仇恨就不會被徹底撲滅，溫室中積累的仇恨反而更加醜陋。我的所作所為充其量只能算是暫時隔絕開兩方讓所有人都有時間去思索屬於自己那份仇恨的意義而已，不然的話，我們遲早會用比我今日所做更殘酷的方式把我們自己毀滅掉。」

    「……」魯魯修的嘆息讓潘多拉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她盯著面前這個表情悲哀的男人許久，直到大廳中響起傳送引擎特別的啟動音，她最終都沒能說出一個字。

    「快要出發了，趁現在盡情思索吧，我已經為我們爭取了足夠的時間。」這樣對潘多拉說著，魯魯修返身坐上背後屬於自己的王座，他的右手托在自己太陽穴上，眼神再次投入無盡的星空中。

    然後，希望環啟動了它的長征，徹底消失在太陽系的視界中。

    ——五天後·地球·中央都市能力學院——

    「沒想到還能有回到這裡的一天……」靠在窗邊撫摸著冰涼的玻璃，維達輕嘆了口氣。

    太陽的熄滅讓人們心中的燥火也跟著熄滅了，沒人去追究誰的責任，每個留在地上人似乎都在失去光明的瞬間變成了哲學家沉靜地思考著自己在這場改變人類歷史的變故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然後開始接受命運穩步安排以後會一天比一天愈加難熬的日子。重返地球的李靜雲四人和其他留在地球上的能力者一樣，被聯邦和同盟組成的臨時聯合政府安置在中都學院中暫住。在經歷了時光消磨和諸多變故後，蕭夢羽的別墅卻奇蹟地依然保存在高位能力者住宿區的一隅，甚至連裡面的陳設裝飾都未曾改變，四人自然而然地選擇了這塊自己曾經生活過歡笑過的地方，哪怕曾經包圍著這裡的歡笑已經遠去了。

    「滴滴滴……」忽然，維達身上的通信器響了起來，她揚起手查看，發現來電人是被新聯合政府聘為特別顧問而停留在軌道艦隊上的瑪利亞。

    「老師。」維達當即接通了通信。

    「嗯，你們在下面過的怎麼樣？現在缺什麼東西嗎？」此時的瑪利亞正巧也在舷窗邊看著下面地球的景色，儘管沒有了陽光照耀，整個星球都被燈光點亮的景色卻也有種別樣的美感，只可惜瑪利亞很清楚這幅景色同樣不會持續太久。

    「暫時還沒大問題以後就不好說了，現在地面上幾乎所有的必需品都是有價無市。」維達對著玻璃呵了口氣上面立即就凝成了一層薄霜，「倒是老師在艦隊那邊怎麼樣，新政府商量出什麼對策了麼？」

    「這邊吶……」瑪利亞尷尬地咧咧嘴，她實在不想跟自己的學生說那些悲觀的話。

    比起平靜得接近詭異的平民，留在艦隊上的政府官員們幾乎吵翻了天，雖然沒人提出追究責任，那也是因為他們心中都清楚自己在這次事件裡面同樣有責任。現在爭論的焦點是如何分配太陽系中的剩餘物資，聯邦一側和同盟一側為此爭執不下，全靠萊因哈特和楊威利兩人聯手壓制著才沒讓剛剛組成的聯合政府散架，偏偏這兩個新政府的主心骨因為魯魯修的策略才剛剛在地球圈上空領軍狠狠地幹了一仗使得最後同盟艦隊也未能及時趕到阻止希望環發動，所以兩人的話雖在明面上為其他人接受暗地裡就不好說了，新政府中心懷敵意妄自揣測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看來是不容樂觀啊。」維達馬上就明白了瑪利亞的意思，事實上她自己也不認為那些政客可以坦然地接受現狀討論問題。

    「你也別喪失信心，萊因哈特總帥和楊提督那邊已經採納了我的意見，他們基於凱撒得來的計劃圖紙組織了一個研究組開始研究未來的對策，如果順利的話可行性結果很快就會出來……對了，話說，那個，李靜雲的情況怎麼樣？」簡單地安慰了自己學生幾句，瑪利亞就勉強又有些猶豫地把話題轉到了李靜雲身上，大概這才是她打來電話的本意。

    「他啊……」提及李靜雲維達的語氣當即低落下來，「還是那副樣子，給飯就吃給水就喝隨便別人擺弄，不管其他人怎麼勸都不出聲就那麼呆坐著，簡直就跟個活動人偶差不多，我說不好現在的他是什麼感覺，簡直就像整個人裡面都空了似的。」

    「是嘛……他受了那麼大的打擊，也是難免吧。」瑪利亞沉沉地嘆了口氣，「如果有什麼契機能讓他恢復振作就……唉，現在還是靠時間來解決吧，心急反而會起到反效果，有蕭夢羽和天子她們兩個陪在身邊，想必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時間麼？希望能行吧……」維達也跟著嘆了口氣，擔心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別墅樓上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