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都市能力學院 第三陸三章 一路順風

    三十天，二十億個名額，兩個國家中所有的家族，面臨同樣的一個單選題。

    讓誰活下來？

    對於聯合了聯邦與同盟所有力量的新政府來說，傾注全部資源和產能在三十天內完成普羅米修斯計劃並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然而這個任務的難點本身並非建造多少反應堆和裝甲板，而是受到這個方案保護的人們。

    曾經有人說過，如果你想成就一種偉大那麼你需要兩種東西——堅定不移的意志，還有所剩不多的時間，現在這兩者都具備了。很遺憾地，就像光和影是相對的一樣，當這兩者齊聚時被曝光在世人眼下的不只是偉大的光明，還有醜陋的陰影。

    聯合政府的首腦們放棄了冰冷的理性選擇了溫暖的人性，他們沒有去用自己的目光來挑選人類社會中的所謂精英而是將選擇權交給了人民自己。最終決議是每個血親家族自行選出一名成員進入普羅米修斯計劃，不管是舉世矚目的政府首腦還是默默無聞的普通市民，獲得拯救的機會理論上都是等同的，然而也有權力者在暗影中運作操縱著數據，通過抹殺他人的生存機會來為自己的家人謀取機會，這些人中有的失敗了，成為了千夫所指的對象被剝奪掉生存機會，有的人則成功瞞過了一切審核，帶著滿身的負疚和罪惡繼續自己生命的旅程。

    計劃中決定帶走的資源是作為人類重建未來的根基而使用的，部分屬於國家財產，部分則是臨時募集的私人物資，這裡面有些屬於慷慨解囊的富豪，更多的則屬於平白無奇的百姓捐助，他們知道自己將物資保留下來也不會有任何用處，不如將它們連同自己的意念一起讓能夠存活下來的人們帶走更有意義，如此簡單的道理，能夠看清楚則是相當難能可貴，因為還有些愚昧者在地上囤積居奇打家劫舍，想靠自己來熬過這場連地球本身都未必能安然倖存的天文災難。

    而對於那些平民百姓來說試圖去影響一個立意公正執行嚴苛的國家計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於是他們將注意力投向屬於自己的那個名額。選擇無疑是困難的，人們在養育之恩和舔犢之情間，在轟烈的愛情和溫暖的親情間痛苦掙扎著，訣別似乎成了一切主題，有的家族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心放棄親友中的任何一人，有的家族為了爭奪唯一的名額互相爭吵，更有甚者試圖去通過讓家中其他人消失來給自己提高生存機會，劇本里寫不完的愛與恨，變成一場場真實的歌劇在這三十天中反覆上演。

    求生欲是人，不，應該說是所有生物與生俱來的本能，一個不具備求生欲的物種本身就不可能延續下去，人類與其他物種的差別在於人類有時候會主動選擇犧牲。鼓動這種犧牲的不僅僅是因為刻印在基因中的母性或者為了物種續存的原始意志，他們還可以為了一個理想、一個希望，甚至也許只是一個承諾而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去成就它們，這正是人類能夠從茫茫地球眾生中脫穎而出的根本原因。

    最終入選的二十億人和堪堪完成的普羅米修斯計劃，就是求生渴望和犧牲精神反覆抗爭過後達成的平衡點。

    ——中都星際空港·距離災難來臨還有二十四小時——

    為最後一批撤離人員準備的登機通道上，希望的火種和永別的悲傷混雜著，很多未被選中的人沒有選擇到地下避難所去冷凍避難，而是決定留在地面上堅守最後一班崗位將他們的希望送走。一名年輕母親牽著自己年幼的孩子從通道中走過，兩人都穿著厚重的防寒大衣，通道盡頭是成排的冷凍艙槽位，孩子首先通過檢測的門扉，綠燈，而當母親通過時紅燈卻亮了起來，看守的士兵注視了那對母女一眼，這樣的分別場面他已經在短短的幾日裡見過無數回了。

    「對不起，我只是想送我的孩子進去，她從來沒有上過太空，我怕她進冷凍艙時會害怕。」沒等士兵過來詢問，母親就先解釋道。

    「知道了，儘快出來，距離發射時間已經不多了。」士兵能夠理解這位母親的心情，因為他也是留下的人中的一員，就在幾天前他送別了自己的愛人。

    「謝謝。」母親感激地點點頭，帶著怯生生的孩子走進艙室之內。

    「這裡還有空位，被選好的人進去。」負責引導人們進入冷凍狀態的技術人員拉開一個艙門向這對母女指示道。

    「進去吧。」母親拍了拍自己孩子的後背，輕柔地對她鼓勵道。

    「嗯……」從未有過這種經歷的小女孩戰戰兢兢地鑽進冷凍艙躺好，她的眼中帶著對陌生和孤獨的恐懼。

    「別害怕，媽媽在這兒吶。」母親伸出手來整理著她的額發，安撫著自己的孩子。

    「媽媽，你會在我身邊，對吧？」孩子敏感地察覺到了母親表情下潛藏的哀傷，她不安地問道。

    「嗯，當然，無論什麼時候，媽媽都不會跟你分開的。」母親強擠出一絲笑容對自己的孩子承諾著，然後對技術人員點了點頭。

    透明的聚合塑料門合上，隔絕了母女之間的聯繫，艙室中的孩子有些驚惶地向自己的母親伸出手，母親也把手按在同樣的位置回應著，隨後一道寒霜罩下艙內陷入了冰封，母親的視線也被寒霜所模糊再也看不見自己的孩子。

    「！」一瞬間，母親臉上掩飾的笑容便被揭下，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眼窩裡湧出，無聲，卻能讓任何人體會到她的悲傷。

    「……至少你還有她這個希望在。」技術人員走過去拍了拍母親的肩膀，「走吧，到發射的時候了。」

    聽到技術人員的話母親靜靜地點點頭，又戀戀不捨地看了冷凍艙幾眼，終於在技術人員的陪同下離開這裡，船艙的金屬門也隨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緊緊關上。

    「全頻道注意，全頻道注意，這裡是中都朝陽星際空港塔台，現在進行最後一次淨空呼叫，本機場即將進行第二百一十七波次普羅米修斯計劃發射，請所有呼應單位報告所屬空域情況。」隨著滿載著冷凍艙的數艘飛船被架上電磁彈射軌道，整個機場響起了塔台管制官的呼叫聲，以前這道通過內部頻道聯絡的命令只在這一次面向機場全體播放，他這樣做既是出於自己的職業情懷，也是為了那些放棄避入地下而選擇為親人送別的人，他希望這些人都能安心地看著自己的親人安然離去。

    「這裡是通州機場塔台回應，空域淨空，大氣狀況良好，一路順風。」很快，周圍的機場和雷達站等開始回應呼叫。

    「這裡是廊坊商業觀測站回應，空域淨空，大氣澄清偏低溫，一路順風。」

    「這裡是中都學院實驗雷達站陣列回應，空域淨空，大氣預測運行穩定，一路順風。」

    「這裡是北河聯邦空軍基地回應，空域安全，大氣安定，一路順風。」

    「機場地勤人員注意，全方位空域確認淨空，發射軌道開始充電，發射準備在十、九、八……」

    隨著管制官穩健的倒計時聲音，機場全部的十二條發射軌道一齊改變方向向天空聳立，冰藍色的電光充斥在軌道上形成了龐大的推力，機場中的送別者們通過候機廳的各個屏幕緊張地注視著發射過程，仿佛這次發射是人類初次登上太空一般。

    「三、二、一，發射！」終於，漫長的倒計時到達了盡頭，隨著管制官一聲鏗鏘有力的「發射」，十二條滿載著機場中所有人希望的太空船在電光推動下刺破長空，留在地上的人們的心似乎也隨著那些飛船一起飛上了天空。

    「塔台追蹤脫離，各機數據穩定未獲得故障報告，發射成功，大家辛苦了！祝他們一路順風吧。」三十秒後，機場中迴蕩著管制官放心下來的聲音。

    「一路順風！」靜可聞針的候機室里，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出了這四個字。

    「一路順風！」呼應那聲音的有興奮的嘶啞。

    「一路順風！」呼應那聲音的有低沉的嗚咽。

    「一路順風！」呼應那聲音的有欣慰的微笑。

    所有人的祝願，所有人的希望，最終都簡單地凝結成了這句本是航空管制官們習慣使用的彩頭，以不同的語言和腔調在地球的上空迴蕩著，上百條飛船在這些祝願聲中穿過布滿美麗極光的地球大氣最終聚集到一個軌道上，而在這條軌道的終端則停放著人類有史以來構築的最龐大太空建築物——普羅米修斯環，環中作為核心的普羅米修斯船塢正打開懷抱接收最後一批的收容者，在船塢外面的第一層是由上千條裝滿了物質的民用船隻構築成的網格球體，最外面則是聯合政府中幾乎全部現役船隻通過加裝護甲和管道構成的巨大環形，這一層將作為驅動整個環進行移動的動力系統使用。

    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外環舷窗前看著那些飛船駛進船塢內部，這個人就是李靜雲，這極其龐大的空間建築中他是唯一一個身處於外層環的人，因為建造倉促防護不足，分解粒子有擴散到外環內部結構的風險，故而除了分解粒子的主人李靜雲之外沒人能在這裡保持安全，蕭夢羽曾經強烈要求過要和李靜雲待在一起，但是在瑪利亞的阻止和李靜雲的勸說下最後她不得不妥協了。

    「我們這邊的接收工作已經完成，你那裡準備得如何了？」通信器里傳來瑪利亞詢問的聲音。

    「沒有問題。」李靜雲的回答簡短而堅定。

    「那麼，啟動吧。」

    「是！」最後看了一眼遠處燈光璀璨的地球，李靜雲轉身來到一處樣貌特別的裝置面前，那裝置的上端呈透明的半球形，下端的管道連通著地板。

    「控制中心，這裡是李靜雲，現在開始運行分解引擎。」將手按上那塊半球，紅色的光芒開始在球形中擴散延伸。

    太空中，燈火闌珊的普羅米修斯環忽然被耀眼的紅色映照得明亮起來，這個人類為了保存希望而建造的龐然巨獸，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