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證券交易所外人潮洶湧。每天都有幾千人在這棟高大的建築中進進出出。周邊配套建起的商店餐館,乃至賓館,每日都是人滿為患。很多不差錢的主兒,都在周邊定下了長期的住房,就是為了能最快最方便了解股市的變動。倒是令證券交易所真的成為了推動上海經濟繁榮的一股巨大動力,引帶起的連鎖反應不知道給上海帶來了多少的商機。
但是這個在陳鳴眼中,在很多很多的國人眼中,都是一個聚寶盆的寶貝,在另一撥人眼中卻是紅果果的罪惡之源。千萬不要小瞧了人的信念!
在天地革命,王朝更替的巨大變革中還能繼續保持著自己『人生理念』的某些人,是不會因為自己眼睛看得到的生產力發展而改變什麼的。就像那句話說的一樣,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放到陳漢朝中諸多的守舊派身上那就是,你永遠不能讓一個睜眼瞎真正的看到現實。
廣場邊緣,以耿直方正聞名朝野,同時身上也貼著一枚『守舊派』的標籤的劉文蔚目光看著眼前的景象眉頭深深的皺起。這些絡繹不絕洶湧如潮的人流都只有一個目標——證券交易所。作為一個傳統的文人士子,他對這些人如此赤果果的追逐利益是十分的反感。堂堂華夏禮儀之邦而今是滿地臭銅,那裡還有禮儀廉恥,還有千百年傳承的淳樸民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而且那所謂的「股市」是什麼?無中生有,純是騙人。在劉文蔚眼中,那就是商人們圈錢的獵場,用無數百姓辛苦儲存下的血汗錢發展自己的產業。成功了大頭是商人的,只有些湯水給百姓們喝;失敗了,商人損失不小,可損失更大的是普通股民。看看西方的那些例子,一旦經濟泡沫崩塌,多少普通百姓血本無歸?
一個很明顯的例子,劉文蔚這兩次來到上海證券交易所途中都要經過的順豐地產的那處工地,要不是股民們掏出了數百萬購買了一堆毫無權利的廢紙,順豐地產有能力拿出三百萬來建造那一片商業區嗎?
雖然來這裡已經不止一次,劉文蔚還是十分的反感,反感。
「老爺,紡織、繅絲公司的股票又漲了!袁家的鴻昌紡織公司股票漲到15塊了!」隨從轉回到劉文蔚身邊說道。語氣中隱隱喊著一絲唏噓。那鴻昌紡織公司發行股票的時候,一股也只是7華元。現在都漲到15華元以上了。如果有人一開始就購買,那還不發了啊?真是跟搶錢一樣啊。
「苛待織工,拖延工薪,剝削良善,為富不仁。這袁家當初就該剷平了!」
劉文蔚不屑的說著,兩眼中全是冰冷的寒光。他當初入仕途走的是彭元瑞的路子,彭元瑞與蔣士栓是好友,蔣士栓與袁枚也是好友,劉文蔚最初在陳漢當官的時候,隱隱也算是袁枚的人。可是再深厚的交情也比不得理念上的分歧。隨著袁枚、秦大成倒騰的那個新儒越來越名聲響亮,彭元瑞、劉文蔚等人跟袁枚最終分道揚鑣,他們很快與彭忠瑞、陳崗走到了一塊。成為了舊儒黨中的骨幹分子!
還是那一句老話,異端比異教徒更可信,漢奸比鬼子更該死。
在守舊派的眼中,所謂的新儒那就是儒家的叛徒。
劉文蔚去年在監察院中更近了一步,坐上了從三品的監察御史,權利大了很多。目光就很自然的盯上了袁枚和他身後的袁氏。
袁枚已經被免除了實權,但是袁枚與趙翼交好,與秦大成交好,還有沈國貞,這幾個人都還是大權在握的。而且袁家在江南當地的聲望更是相當的不錯。
劉文蔚也是江南人,他知道袁枚不缺錢,袁枚可是難得的聰明人,絕不會在收受賄賂上留下把柄的。當初他官場上混的不如意,那就退而求林下。這人不耐學書,字寫得很糟;不耐作制詞,嫌必依譜而填;不耐學滿語,乾隆七年庶吉士散館,以習滿文不合格放任知縣。在人生道路的選擇點上,袁枚頭腦十分清晰。他知道自己給上面的印象很不美好,官場上繼續混下去,把知縣當到老,又能怎樣?走仕途,混不到個省部級,都是芝麻官兒。說不定遇個變局,還有牢獄之災。後世人說袁枚的長壽,就在於他的自由和隨意,做人不必陽奉陰違,不必違背良心迎上欺下,不必用盡心機的搞陰謀,一天到晚心裡緊張,那還不如說他腦子聰明。告別了官場上的袁縣令,才有了文壇上的袁才子。
當聰明的腦瓜從官場上放到生活上,袁枚的一系列操作手法已經被商學院選入教材之中了。他稱得上是當代中國商業炒作的第一高手,通過不斷炒作,賺了大筆銀子。袁枚對生意的策劃步步為營,思路極為清晰。首先,他花費許多錢重修隨園,修好了並不將其圈起來供自己一家人欣賞,而是故意拆掉圍牆,讓遊客在園裡隨意遊玩,目的是使人知道南京城裡有這樣一個山美水秀境幽的地方。園子初具聲名、有了一定數量的遊客,他立馬寫了一本《隨園食單》,極力渲染自家私園食物的精妙和家廚烹調的高水準,激發那些熱衷口腹之慾的人的興趣。袁枚對飲食氛圍也極有研究,每有客來,他都要叫人將餐桌擺到一些景致極美的亭榭,還安排自養的美女為之唱歌跳舞,隨園的飲食生意非常火爆。當隨園炒熱,個人知名度激劇上升,袁枚開始擴大經營範圍,在園子裡售賣《隨園全集》、《隨園食單》等著作,他的書果然供不應求,屬國琉球都有人專程來購買。僅賣書一項,袁枚一年即可收入三四千兩白銀。
等他名頭響亮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時候,各方人士爭相請袁枚寫應酬文章,袁枚也是來者不拒,墓誌碑記、壽序諛文,只要給足銀子,絕對服務三包,又大賺了一筆。
現在的陳漢到處都是商機,袁枚又怎麼會眼睜睜的看著別人賺銀子自己無動於衷呢?袁家的紡織廠老早就開辦起來了,等到蒸汽機出產時,他更利用自己的聲望召集了不少人來參股,鑄就了現在規模效益在整個中國境內都是頂尖一流的鴻昌紡織公司。
隨從立刻噤聲,低頭俯首,只在心頭暗自為袁家可惜,對工人苛刻的過了些,對比九州商會下屬的紡織企業,工人待遇相差太多了。而且更主要的是袁枚被自家老爺給盯上了,袁枚本身沒什麼好說的,可袁家為首的鴻昌就樹大招風,成了自家老爺首先下刀子的目標。
劉文蔚一點都不心虛,他要捅開鴻昌這個馬蜂窩,那也是職責所在,大義所在。
鴻昌紡織公司自從引入蒸汽紡織機之後,一年多時間裡,死難工人六人,受傷工人五十二人,其中致殘三十五人,又有十五人為中等以上殘疾。這種事兒就算不是袁家這個靶子,劉文蔚也要捅出來。
那些殘疾的織工紛紛被工廠利索的解除了僱傭關係,受害者只能獲得一點少的可憐的賠償,而傷殘者對於其家庭的影響,卻是無可爭議的巨大。尤其是那些男性織工。劉文蔚派人調查了很多家殘疾工人被辭退之後的生活,那很多家庭的境況都讓他聽了落淚。
他要是能安心的在南京城呆著,他就不是劉文蔚了。
自從今年春天裡開始下手調查這鴻昌紡織公司,劉文蔚已經收集到了足夠多的材料。他還特意找來了一個專門的律師,這種訟棍劉文蔚之前是看不起的,可是對比這個案子的重要性,劉文蔚也只能忍著了。讓律師驗看自己所查到的材料,以尋找鴻昌紡織公司的那啥。結果整整一個月了,這個律師都沒有找出鴻昌紡織公司的明顯違法行為。這不是這個律師沒能力,人家可是正牌的法科進士出身,要不是當初一巴掌打了受害人,被記了大過,混官場再沒有前途了,現在人家還是一個風風光光的法官呢。
他沒有找出『不法』的現象來,那就只證明了一個事實——國家法律還有缺陷,對於這種不人道的『結局』沒有一定對受傷工人妥善的保護。
這是一個「大案子」,『不仁』對於一般的商家來說可能會毫無損傷,因為商人本來就不需要『仁道』的。可是這鴻昌紡織公司是袁家領銜搞起來的,而袁枚本人更是當代有數的大家,也是新儒的代表人物之一。這就有的說頭了。
呵呵,這個罪名如果能一舉蓋到袁枚的頭上,不僅鴻昌的名聲會臭了,袁枚的名聲,新儒的名聲也都會跟著在社會上一落千丈。而理念之爭就是此起彼伏,新儒敗了,舊儒就興了。所有在調查之中,雖然劉文蔚發現如此之現象不僅僅是鴻昌一家。江南大大小小的紡織廠多有這般慘事,但他還是堅定地揪著鴻昌不放。誰讓鴻昌的董事長姓袁呢。
袁家肯定想不到自己已經成為了劉文蔚的獵物。幾個月的探查摸索,劉文蔚手中掌握了大量的真實資料。鴻昌紡織公司在法律上雖然構不成啥樣的犯罪,但實際上卻也存在著拖延、剋扣工人工資的事情,另外就是對傷殘工人的撫恤實在太低太低了,處在平均值以下。而且在工廠在與工人簽訂勞資合約的時候,玩了字面遊戲,欺騙了工人。
過往的時間裡,鴻昌紡織公司不是沒有工人鬧事,但都被鎮壓了下來。
不管是官面,還是利益上的對比,當地的官府都不會站到無權無勢的小老百姓的這一邊來。劉文蔚對西方工廠與工人關係的發展也不是一無所知,他也是進行了一定的了解的。
從單純的破壞機器,到罷工搗毀工廠,歐洲發展到現在這個時候,包括工人起義在內,一切該有的該存在的事情就都有了。劉文蔚覺得這完全是資本的貪婪刻薄造成的。本著中國文人傳統的理念,本著很多中國『青天』們傳統的理念,抑富揚貧,劉文蔚的屁股毫不客氣的坐到了工人這一邊。
打壓富戶、商賈,保證平民貧民的利益,這是中國很多官員管用的『劫富濟貧』。只不過這一回劉文蔚更喜歡能把事情做成的同時,狠狠地攪和一下新儒,搞臭了袁枚的名聲。
至於這麼做後,會不會把自己置於資本的對立面,劉文蔚才不在乎呢。在中國什麼時候官會害怕商了?
就在劉文蔚離開證券交易所廣場,回到自己在上海的一處私宅的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在上海的一切行蹤都已經被人報告了上去。
上海國安的負責人肖長春看著手裡的這份報告眉頭微微的皺起,這個劉文蔚是真的要搞大事啊。
一個月里這已經是他第三次秘密來上海了。
「把這消息迅速送到南京去,還有告訴陳北海一聲。」陳繼功現在還在負責著江南造船廠,但是對於他個人來說,北海公司似乎更加的出名。
今天陳繼功就在家中,吃晚飯後他在書房裡整理著海外探勘二局的一些資料。他們局成立也有兩年多了,從琉球出發,一次次的遠洋勘探,全都徒勞無功。對比一局搞定了從遠東到北美的線路,還要占據阿拉斯加;三局發現了荷蘭人和英國人都已經發現的新大陸和新大陸旁邊的兩個水草茂盛的小島,前者剛剛被英國人割掉了東海岸,成立了所謂的新南威爾斯,西海岸就被勘探三局立上了界碑,並命名為南明州,宣布為中國所有,連那片新大陸東南的兩個小島都有了一個新名字——大小新琉球島。
勘探四局也越過了錫蘭和印度,進入了天方世界。
唯獨他們二局,背靠著江南造船廠這尊大佛,有著琉球這樣的前進基地,各方面的條件都可以說是得天獨厚,但就是沒有什麼發現,一次次無功而返。
「二爺,國安的肖大人命人送來了一封信。」
陳繼功現在已經與國安沒有太大的聯繫了,但人情往來還沒有斷掉,他也不會斷掉。只不過這肖長春突然的遞過來了一封信,而不是別的什麼,這讓陳繼功下意識的給與了重視。
「劉文蔚查鴻昌紡織公司?」這可牛了逼了。
鴻昌紡織公司的規模是現今國內可排在前五的大型紡織公司,袁枚第一時間指示後輩搶購蒸汽機,眼光獨到。而且他們已經不僅僅滿足於做供貨商了,還在籌措外洋船隊,準備大步的走出去。
其中兩艘船的訂單就在江南造船廠啊。
「可是這鴻昌也沒聽到有什麼事兒啊?」
陳繼功回憶著自己腦子裡的鴻昌紡織公司,確實沒有任何的醜聞或是啥事。只是劉文蔚卡的這個時間卻是很毒,鴻昌紡織公司在江南等多座造船廠下了訂單,也陸續簽署了協議,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八月份鴻昌就會宣布成立外貿公司,並且還會進入成衣領域。要是那個時候他有什麼弱點被劉文蔚捅了出來,那可就有樂子瞧了。「這文人的心真是一個歹毒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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