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湖外的鐘山某處山嶺。
清晨,天色微明,隔著玄武湖能夠望見的國賓館的燈火依舊通明。無數值夜的哨兵打著哈欠,巴巴的看著天空上的啟明星,希望天空變白,換哨的時間早點到來。
十幾個穿著單衣,胸前拴著一個背簍的男人已經從山嶺入口走到了玄武湖邊。
天還沒亮,這些人就已經分成幾撥,相隔幾百米,各守一處。他們相互仇視著,彼此看著對方的眼光全都隱含著惡意和不善。若不是他們知道南京這一代散養場的規矩,不能打架,治安處罰十分嚴厲,看那兇惡的目光,他們之間很可能早就要開打了。
眼前的山嶺是分布在南京周邊山嶺地帶的十多家專業養殖場中的一個。
山嶺上散養著無數的雞鴨鵝,因為它靠近水。
而有的山嶺上則飼養著豬、羊、兔子、野雞、獐子、麂子等不同的野物,這完全是因為南京每日所需的蛋禽肉類日益增高,讓無數人從中看到了利潤,然後其中的一部分人迅速的行動了下,他們有的成功了,有的失敗了。
眼下這個就是成功的例子。
這個時代很難想像後世那規模巨大又密集的現代化養殖場,說到養殖,更多的是靠著地理優勢進行的散養。
而那些飼養著野豬等野物的養殖場不去說,如眼前這個飼養著雞鴨鵝等禽類的養殖基地,那每天就都需要大批的人搜山索地的來翻撿雞蛋、鴨蛋、鵝蛋。
這些人不算他們養殖場的工人,就好比過去的短工,按照自己的工作效益拿錢。
——每個人上山前都穿著養殖場提供的無兜無袋工作服,胸前綁著一個簍子,連水壺都不讓帶,撿到的雞蛋、鴨蛋和鵝蛋都放到簍子裡,然後到了工作結束,按自己撿到的蛋類的重量拿工錢。
按照養殖場的規定,任何人在工作期間是不能吃東西的,只能喝水,水缸在入口處,至於因為喝水而耽誤了工作,拿的錢少了,那就只能怪你自己,怪不得別人。所以沒有有人在撿蛋的過程中故意喝生蛋,那生蛋很腥的,只要一檢查就能知道的。
而且每個人都劃定工作區,如果養殖場的工作人員發現有故意被砸破的蛋類,嘿嘿,養殖場可也有辦法找人討錢的。
不公平是不是?整個規定設置中肯定有漏洞,畢竟這個時代沒有監視器。就比如那破開的雞蛋,上面粘兩根雞毛,鬼知道那是人為的,還是母雞自己搞碎的?再有不得驚訝雞群、鴨群、鵝群,這樣會影響他們的產蛋數量和速度,但鬼又知道真的受驚了沒有呢?
可這些的解釋權全在養殖場。連一個『失手率』都沒有,同樣的也沒有『獎勵』,因為他們都是短工。
所以這個工作的收益不算低,但是也絕不容易做。別忘了,南京地區還有梅雨季。這工作真的很辛苦。
撿蛋的工作時間很快就來臨了。入口處等待的人群也從十幾個變成了二三十個,這些人借著天空泛起的白皙往山上去,沿途驚起了雞鴨鵝群的一陣驚叫。
孫旺福看著眼前的一連幾窩中個頭大大的鵝蛋臉上喜滋滋的,他沒有急著去撿,而是先從簍子裡拿出了一雙油布手套。不管是雞蛋還是鴨蛋、鵝蛋,氣味都是很重的,那些蛋類的外殼上甚至還沾著血跡和屎一樣的玩意,不戴上手套赤手去拿,撿不到半簍,手上的氣味就噁心的讓人作嘔了,就像抓了一把雞屎,然後用水把雞屎沖乾淨,實際上手掌卻還是滿滿的雞屎味道。
養殖場每天產出的雞蛋、鴨蛋、鵝蛋加在一塊能有六七千個,巔峰期可有上萬個,至少稍微有經驗的人都能撿上兩簍子,一簍二十斤,工錢則是一斤五分。
南京市場上的雞蛋已經買到了八角五分錢一斤,都跟豬肉一個價了,它們也跟肉類一樣,不是因為少而貴,而是因為供不應求,所以價格才不斷上漲。孫旺福記得,最早時候他老家無錫的雞蛋只三十多文一斤,兌換成現在的紙票,那就是才五角。而當時的豬肉也就四五十文一斤,可現在一個八角五分一斤,一個九角一斤。
過去他給人家打短工一天的工錢還買不到兩斤雞蛋,可現在他一天只在養殖場就能掙兩塊錢,比過去的兩倍還高,可這雞蛋價格也隨之上漲啊。
過年的時候,價格更能高到一塊一斤。但即便如此,他家的生活也比過去要強。
孫旺福順手在一邊的樹皮上抹了一下,鼻子就跟聞不到簍子裡讓人噁心的氣味一樣,手中握著一根竹棍,繼續往山上走。
他心情很愉快,對於貧苦人家來說,這點臭味道算什麼呢?更重要的是美好的生活,更重要的是掙到了手中的錢財,這些都是皇帝的恩惠啊,是當今皇帝讓自家過上了好日子。
不過一會兒功夫,竹簍已經滿得冒尖,孫旺福轉身下了山。
簍子從胸前轉移到了背後,蓋子也扣了上,似乎是早晨山林里的露水讓竹簍外皮變得有點濕潤。背著二十斤重的竹簍,孫旺福的腳步卻格外的輕快,想到這一簍就是一塊錢,再多的疲勞也從他身上淡去。
早晨七點鐘,萬道陽光照撒在大地。工作結束了,換回了自己原來衣服的孫旺福,口袋裡比來時多了一張一塊的紙鈔,另外還有八個一角的硬幣和一斤雞蛋。
這一斤雞蛋就是在養殖場買的,只需要伍角五分錢,就可以了。誰讓孫旺福是撿生蛋的『老人』呢,還老實本分!養殖場便宜給,算是對他的福利了。
只用了一刻鐘的功夫,他們已經到了西安門外的市場。孫旺福不需要進城門,外面的集貨市場就有他的所需要的一切。這裡有做收購的,也有做銷售的;有做批發的,也有搞零售的。孫旺福是這裡的常客,因為這裡每天早市上都有很便宜的海產賣。
不知道什麼時候,海產品越來越多的出現在東南地區,從最基本的海帶、紫菜,到大小不一的海魚,包括口感粗糙,但價格便宜的鯨肉,至於海參、鮑魚、魷魚、章魚、螃蟹、海蝦、海貝、蛤蜊等之類的,就更別說了。孫旺福在西安門這個小市場裡甚至還見到過海膽。
孫旺福趕到這裡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七點二十了,這個時候已經臨近早市的末尾,所以海產會賣的更便宜。走進市場,迎面就是四個大大的棚子,每個大棚的長度都能超過十丈,寬度達到三丈,而相互間的間隔也不下三丈,可以輕鬆的通過四輪馬車。就好比現在,大棚與大棚之間就停著十幾輛卸了套的四輪馬車,靠著馬車堆放著成疊成疊運送蔬菜、肉類、蛋類和漁貨的竹簍、簸箕和竹筐。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諸多未來混雜後形成的刺鼻味道,地上還殘留著大灘的水漬和菜葉、菜幫子、爛菜之類的垃圾。
這些東西在市場關閉後,也就是上午十點鐘之後,會有專門的人來打掃和清理,那些亂七八糟的爛菜葉等會被買到周邊的養殖場餵豬餵雞。
孫旺福經常過來買小魚小蝦,也不知道是誰說的,魚蝦吃了比肉好,尤其是對小孩,吃了更聰明。
「老孫,走去喝一杯?」一同來菜市場的幾個同伴很快都買完了東西,然後熱情的招呼他。
「不去了,回去早點睡,下午還得去扛活呢。」孫旺福笑呵呵的回絕了,這撿生蛋的活兒太累了,大老早的起來,他要趕回家去睡一覺。而且喝酒不花錢啊?
你不可能一頓頓都讓別人掏錢,那是要輪著來的。孫旺福覺得有那個錢,還不如多買點魚丸、肉丸給孩子補補呢。他有三個孩子,可只有一個男孩,頭一個是閨女,最小的那個也是閨女,還只有兩歲,只有中間那個是個寶貝兒子。馬上就要到進學堂的年齡了。孫旺福更要攢錢了。
和同伴分開後,孫旺福提著自己自己的雞蛋,還有剛才買的一大塊豆腐和一包筍乾,往海產大棚轉去。
四個大棚各有區別,一個是買瓜果蔬菜的,一個是買調料、大醬、鹹肉、鹹魚,還有風乾的臘肉、山貨的,然後是買活禽和豬羊牛肉的,最後一個才是買水產、海產的。
海帶、紫菜、乾魚片、魚乾、魚肉茸、魚露、蚝油、蝦醬、魚丸、蝦干、蝦米之類應有盡有,都用粗紙油布或者小竹筐、草包之類的包好堆在貨架上;同時鯉魚、花鰱、黑魚、長薄鰍、紫薄鰍、白甲魚、老鱉、大黃魚、小黃魚、鯗魚、鯧扁魚、鰻魚、馬鮫、白姑魚、石斑魚、青鯰、青蟹等,或是水產或是海產,各類常見不常見,甚至叫不出名字的鮮魚活蝦活蟹在活蹦亂跳,養在一個個小水池裡。
而小池子邊還都有一個不大的水車,通過轉輪、皮帶、槓桿連接著外頭的的器械上,通過畜力不斷地帶動水車,不斷的轉動著,一個個池子裡的水車不斷的翻動水花。
據說這樣能保證水池裡的魚活的更久。
這裡還能經常看到冰塊,水池裡如果有死魚的話,要麼是剛剛死去的,要麼就已經給碼放到冰塊上,用碎冰覆蓋著保鮮,雖然是死魚但買回家吃一樣鮮美,關鍵這冰鮮魚售價只有鮮活魚一半,再晚一點去,打折更是只有原價的兩三成。
孫旺福不是第一次來了,他過去和魚打了二十年的交道,他家在浙江沿海,大小就跟著父親下海。但是第一次到這裡的時候,那真是看得他眼花繚亂。
海洋捕撈公司真的很厲害,大船大網就是比小漁船要強。據說一網就能捕幾千斤。
當今朝廷不限制海邊的船大小了,不管是商船還是漁船就都往大里造,孫旺福心中暗暗感慨,他家要是能有一艘中型的捕魚船,他也不會出現在這兒了。早就過上好日子了。
這幾年朝廷嚴刑厲法之下,過去的漁霸們要麼改行跑路了,要麼就進了大獄,或是給打了靶子,世道好的太多了。
今天孫旺福買了半斤蝦干、一斤魚丸,還買了一斤肉丸,不是豬肉、羊肉、牛肉,而是鯨肉。
這個更便宜。
再加上豆腐和筍乾和一斤雞蛋,整好用去了一塊錢,孫旺福兜裡頭就只剩下一張一塊的紙鈔和三個一角的硬幣、一個五分的硬幣了。
手裡提著草婁,孫旺福不行走到了西安門車站,就在里市場不遠的地方。熟門熟路的登上一輛公共馬車,孫旺福把手裡的月票遞給質檢員驗看,然後徑直上了頂層。他知道自己身上隱隱有股不好聞的味道,所以他從來不坐底層,而是都上馬車頂上。
馬車可以載著孫旺福回到自己家附近,他家可不在南京城內,而是在南京城牆的外面,在秦淮河向西四五里的地方。
這裡可不是農村,只能說這兒算是城鄉結合部。
南京作為一個中國第一流的大城市,就現在全世界的情況看,南京城也是最頂尖的大都市之一,這樣的一座城市,城牆外四五里的地方根本不是通常意義上的『農村』。可是別忘了南京城的面積,一百多里的城牆圍起了一座現時代世界上最大的大都市。
而南京城的統計人口,截止到去年年底常駐人口也才剛剛達到百萬人。或許四五個月過去,這個數字還有有所增加,但是對比南京的龐大面積,顯然不至於讓人口這個時候就朝外蔓延。
南京城外的村落已經有很大的發展了,雖然農田依舊有很多,可是村子裡似乎已經看不到空餘的土地,那全都蓋上了房子,或是變成了庫房。
即使西安門這裡處於南京城的西南,臨近鐘山,離長江碼頭最遠,但這裡還有不少地方變成了庫房。不論白天、夜晚,大道上都會有公共馬車行過,白天是一刻鐘一班,晚上八點後就會變成半小時一班。
孫旺福是來到南京之後才接觸到公共馬車的,不得不說,這玩意兒真方便。否則光靠兩條腿走路,從孫旺福家到西安門就要半個小時,然後再轉向南面的養殖場,就又要一刻鐘,這一來一回的路上就小一個時辰了,更會讓孫旺福的體力消耗增加不少。
可現在有了公共馬車,路上的時間縮短到一個小時左右,孫旺福在養殖場工作後更能歇一歇了。
即使這一個月要一塊錢。可一個月票並不僅僅限於一個人使用,可以說很划算了。
吹著涼涼的風,孫旺福看著道路兩旁分割整齊的菜地和果園,是的,菜地和果園。南京城周邊的農人已經沒人再種水稻啥的了,背靠著南京城,種一些時令蔬菜才是利益最大化的表現,還有栽種果樹也很賺錢。
這一點就算農民和莊頭想不起來,莊頭上頭的主家也能想的起來。
整個南京城每天要消耗到多少瓜果蔬菜啊。在交通遠稱不上多麼便利的這個時代,『就近』就是最大的優勢。
「這要是自己在這兒有一塊地,那該多好啊……」不久前還想著有條中型的捕撈船的孫旺福,現在又想著能在南京城邊上有塊地了。
夢想就是人類的欲望,夢想就是很多人努力奮鬥拼搏的動力源泉。即使他們的收入、生活比之過去已經好了許多,人類也會期望著過的更好。
這叫『貪婪』,也叫做『永不滿足』。很多時候它會成為禍亂的更遠,很多時候它也會變成人類社會發展進步的階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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