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 大沽的大牢就在官衙最後面, 原是用來暫時關押海寇的,一般關押個天半月,便會被移送天津衛城審判定罪, 所以這官衙的大牢大部分時候都空置著。燃字閣 www.ranzige.com
牢內昏暗潮濕,房樑上結了厚實的蛛網, 蛇蟲鼠蟻橫行。
萬有良被關進大牢後,就能合過眼。
一開始是疼的,大.腿上的傷用布條包紮過, 有再流血, 卻疼人睡不著;後來則是他養尊處優慣了, 還是頭一回吃這苦。光是聞著牢裡腐敗的味道, 就噁心欲嘔, 根本睡不著。
他靠坐在牆邊,瞪著眼想, 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明明他與關海山都計劃周全了, 只要順利逼走太子,剩下方正克一人成不了大事。他就還能在這金銀窩裡逍遙一年, 等下一任轉運使來接他的位置。
可現在麼都了。
剛被關進來的時候, 他還會大嚷嚷讓人放他出去, 後頭折騰了半日見無人理會,才逐漸安生下來,琢磨著關海山這會兒何。
今唯一可能救他出去的人就只有關海山了。
正思索著可能的情況, 就聽陳舊的牢門發出咯吱響, 長長的走道里傳來腳步。
萬有良動了動, 目光過去,就瞧見了走進來的薛恕。
薛恕衣著光鮮,而他卻成了階下囚。
萬有良一時忘了腿上的痛, 怒大罵道:「閹狗!你竟敢矇騙於我!」
薛恕在關押他的監牢前駐足,滿含戾的眼睛緩緩掃過他,陰沉道:「罵了咱家,可是要還的。」話落,側臉對跟隨的下屬道:「堵上嘴拖出來。」
隨行的四衛營兵士現在對他俯首帖耳,聞言立即打開牢門,將萬有良堵上了嘴拖了出來。
薛恕令人將海寇提到刑室審問,萬有良則被押在一旁,驚恐地瞪大眼睛他,喉嚨里發出唔唔之。
「放心,殿下留著你還有用,咱家現在不會殺你,你且好好在旁邊瞧著。」說完,命人將他綁到一旁的架子上,自己則開始審問提出來的海寇。
這些海寇剃著月代頭,做扶桑異人打扮,無論薛恕問麼,都嘰里呱啦說些聽不懂的話。
薛恕問了幾句,見他們不肯配合,便命人上了刑。
各刑具上過一遍,便有人開了。不再說些鳥語裝傻,而是一純正的大燕官話。
——這伙海寇雖然都是扶桑倭人打扮,但實則都是沿海流竄的匪寇。
他們在沿海一帶燒殺擄掠無惡不,唯恐真實身份被查出後牽連家中父母親朋,乾脆便做了異人打扮,掩飾身份方便行事。
而昨日突襲,這伙海寇並不知內情。只隱約知道是常年和他們來往的官老爺遇到了麻煩,上面的頭兒便派他們來替官老爺嚇唬嚇唬那個「麻煩」,讓對方吃點教訓。
至於再深入的,這幫平日裡只負責上岸劫掠的小嘍囉便不清楚了,說只有上頭的當家們才知道。
薛恕對此不置可否,又讓人給來個海寇輪番上了一遍刑。
雖仍然問出刺殺之事,但卻意問出了另一件事來。
——有個海寇小頭目招供說:島上的食物和女人不夠了,加上前不久又有一批新貨抵達。大約再過日,主力隊伍便會在大沽登岸「補貨銷貨」。
這些海寇為了躲避追捕,都藏身在天津衛附近海域的島嶼之中。在物資不足或者需要銷貨才會登岸。燒殺擄掠乃是常事,官府也不會管。
薛恕確認這些海寇嘴裡再問不出東西了,才叫人將之押回了監牢。
有下屬端來溫水和布巾給他洗手,薛恕認真洗乾淨手上血跡,拿布巾擦乾手,才轉身向萬有良,示意拔出他中布巾:「萬大人抖麼?咱家對那些海寇上的刑,不過是開胃小菜。萬大人長居天津衛,恐怕還見識過西廠的酷刑吧?」
萬有良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著薛恕的目光就就像地獄裡的修羅惡鬼一般,滿是驚懼。
「萬大人這身肉養不錯,最適合用梳刑。」薛恕著他,嘴角微微勾,眼底卻不見笑意。晃動的燭光扭曲了投在牆上的影子,叫他來更添了幾分陰森詭譎:「先用開水從頭到腳燙上一遍,再用鐵梳子梳理,保管將你這一身肉都乾乾淨淨地梳下來。」
「你、你……」萬有良臉上肌肉抽動,用盡全力才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來,緊接著空裡就傳來一股尿騷味。
薛恕皺眉,嫌棄地退後一步。
今萬有良留著還有用處,他暫時不能動,也就嚇唬嚇唬他罷了,想到竟然這麼不經嚇。
「咱家還用刑呢,你怕麼?」薛恕頓覺無趣,命人將他收押回去,才轉身出了大牢。
頭這時才五更天,天色蒙昧,除了值崗的守衛,連蟲鳴鳥叫都歇了。
薛恕望著頭頂皎潔的冷月,駐足思索了一會兒,便往殷承玉所居的主屋去了。
他有露面,尋了棵正對著主屋的大樹待著,盯著那扇緊閉的窗戶發呆。
這會兒殿下應該正睡著,薛恕在腦海里描繪出他只著中衣、闔目安睡的模,心情就變極好。
他枕著手臂靠在樹枝上,目光鎖著那扇窗戶,從五更天一直到辰正。
冷月從西邊落下去時,初陽從東邊升來。早春的陽光從枝葉間隙灑落,投下斑駁的影。
值守的兵士換了一班崗時,薛恕就瞧見鄭多寶端著洗漱用具進了屋。
不多會兒,那扇緊閉的窗戶就被推開來,殷承玉的身影出現在窗後。
他只著一身玄色中衣,滿頭烏髮傾瀉而下。窗投射的光影在他臉上晃動,時明時暗間,竟有幾分與薛恕夢裡的景象相重合。
薛恕頓時坐直了身體,定定盯著了一會兒,終於按捺不住,自樹上躍下,去了主屋稟報審訊結。
殷承玉剛洗漱完,就聽下頭匯報,薛恕來了。
他嘀咕了一句「怎麼這麼早」,還是換了身衣裳出去見人。
薛恕等在堂中,瞧見他出來,眼睛抬來,眼珠就不動了。
「一早尋來,所為何事?」殷承玉在主位上坐下。
薛恕實稟報了審訊結。
情形倒與殷承玉所料相差無幾,他屈指輕敲案幾,半晌才道:「昨日城中的事遮掩不住,關海山必定知曉萬有良的情況。任他縮在衛所里不出來也不是個事,你去一趟,將人帶回來。」
「至於海寇之患……」殷承玉將能用之人在腦海里過了一遍,道:「孤再另安排。」
說話間,正好廚房下人送了早膳來。
殷承玉便命人擺在廳中,施施然在桌邊坐下。瞧見薛恕還杵在邊上,便叫他一道坐下用膳。
薛恕在他下首坐了,卻面前吃食,只盯著殷承玉。
殷承玉的禮儀規矩歷來被稱為典範,舉手投足間儘是優雅。他夾一塊白玉桂花糕輕咬一,慢條斯理地咽下,鳳眼斜斜瞧著薛恕:「若不想吃,便滾去辦事。」
他這一句話並未帶麼惱意,反而因著那雙斜斜瞥過來的眼眸,帶出幾分撩人情思。
薛恕的眼神霎時熱烈了來,壓極低的眼睫之下,無數情緒交織翻騰。
他低著頭,極慢地拿筷子,去夾放在殷承玉面前的那碟白玉桂花糕。
卻在伸過去時,被殷承玉用筷子壓住。
殷承玉打量他面上神色,神情似笑非笑:「不是不喜歡吃甜?」
薛恕抿唇,半晌才說:「殿下喜歡。」
殿下喜歡吃,那他便也喜歡吃。
他想知道對方喜歡的東西,是麼滋味。
「那這一碟便賞你了。」他的話取悅了殷承玉,他收回手,示意邊上布菜的下人將那碟桂花糕放到薛恕面前。
剛上桌的桂花糕只動了一塊,那被殷承玉咬過一的半塊就放在最上頭。
殷承玉放下筷子,端熱茶輕抿一,透過氤氳的熱著薛恕。
見他然又先去夾他吃過的那塊,眉尖便動了動,勾唇笑來。
*
用過早膳後,殷承玉便去鹽使司官署尋方正克。
磨磨蹭蹭不想走的薛恕則被他打發去了衛所逮關海山。
方正克的傷經養好,這段時日裡他待在官署里大門不出,只安心理清鹽使司的卷宗和賬目。當日萬有良為了毀滅證據火燒鹽使司檔案庫,殷承玉安排的人雖然搶了一部分出來,卻還是有不少損毀。
「今雖然經理清部分,但不過是冰山一角。」方正克滿面怒色:「只這殘留賬目,管中窺豹,便知這些年來長蘆鹽使司內里何腐敗!」
這些年裡,從上到下,從里到,從望京到地方的鹽政官員,恐怕幾個是乾淨的。
「殿下若想動根本,還想辦法釐清歷年賬目才行。」
「這有何難?」殷承玉將整理出來的賬目一一翻閱過後,道:「方御史且瞧著吧,孤自有辦法將這些蛀蟲都揪出來,鹽稅事關國本,長蘆鹽使司之亂象決不能再放任。」
殷承玉與方正克一番懇談之後,便回了天津衛城。
經過一.夜功夫,大沽的消息顯然經傳回了天津衛城,迎出來的官員瞧見殷承玉,各個面帶惶惶之色,卻誰也敢表露太甚。
殷承玉卻不再與他們虛與委蛇,直接擺駕去了衙門公堂,接著便命人將鹽商與漕幫當家均宣到了公堂上。
八大家三大幫的當家們齊聚公堂,跪了一地。
殷承玉端坐高堂,手裡端著茶盞,茶蓋邊緣緩緩濾過茶沫,姿態從容地輕啜。
當家們被晾了快兩刻鐘,跪膝蓋都發了麻。面面相覷半晌,最後推了鹽商之首曹峰出來說話。
曹峰拱了拱手,陪著笑臉道:「不知道太子殿下召草民們前來,所為何事?」
「是有些事想問問諸位。」
殷承玉「噹啷」一合上茶盞,茶蓋撞擊茶碗,鳴清脆:「有人檢舉長蘆鹽使司鹽政混亂,私鹽泛濫擠兌官鹽。孤特奉皇命前來徹查……」說到這裡,他故意頓了頓,目光緩緩掠過下方,將眾人表情收歸眼中,方才繼續道:「查了這些日子,孤發現長蘆鹽使司不僅賬目混亂,鹽轉運使萬有良還偽造戶部文書,私發鹽引,截留稅銀,實在罪無可恕。」
「今萬有良被羈押,但前陣子鹽使司檔案室被燒毀,不少賬目文書缺失。孤這才召諸位前來了解萬有良私發鹽引一事。在場諸位都是天津衛的大鹽商,萬有良私發鹽引提高稅銀,諸位想必久受害。今若有冤屈不滿,盡可以說來。」
殷承玉表情寬和,仿佛真只是召他們來訴說冤屈。
一時幾位當家心裡都打了鼓,不明白這太子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萬有良私發鹽引,多收稅銀之事鹽商心中自是有數。但這點稅銀相比私鹽巨大的利潤來,不過九牛一毛。
他們予萬有良好處,萬有良予他們方便,這是互利互惠之事。
況且若是萬有良倒了,牽扯出私鹽一事,他們誰也跑不掉。
曹峰露出惶恐之色,以頭搶地道:「還請太子殿下明鑑,自萬大人赴任以來,一力打擊私鹽,穩定官鹽價格,天津衛鹽商深感恩,不知道這私發鹽引提高稅銀一說從何而來?我等並不知情。」
餘人見狀緊隨後,紛紛附和:「錯,還望太子殿下不要聽信了小人誣言。」
「萬大人一心為民,怎會犯下此等大錯?」
殷承玉聽著他們一個個爭先恐後為萬有良辯駁,反倒是拊掌笑了:「孤本不信長蘆鹽場官商勾結倒賣私鹽,今見諸位此維護萬有良,倒是信了□□分。」
此話一出,激烈的辯駁便霎時頓住。
當家們詫異地望向他。
殷承玉冷下臉來,不複方才寬和:「萬有良所犯之事罪證確鑿,是死罪難逃。爾等與他狼狽為奸,亦難逃罪責。只不過孤行事曆來寬厚,法不責眾。你們若是想清楚了,便帶上歷年賬目前來自首,尚可轉做污點證人從輕發落。若是想不清楚……」他森然笑道:「倒賣私鹽者,按大燕律,當斬。」
話罷,便拂袖而去。
鄭多寶捧著一疊賬冊留在最後,著神色驚疑不定的當家們,又給了個棗兒吃:「殿下仁厚,不願見天津衛血流成河,這才召諸位前來。可惜了……」他憐憫地掃過公堂眾人,嘆道:「你們自以為鐵板一塊,但殊不知早有人暗中投了殿下。」
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手中捧著的一疊賬冊,跟在殷承玉後頭離開。
留下堂中眾人驚疑不定。
蔣家當家懷疑地掃過幾人:「誰做了叛徒?」
「離間之計你也信?!」曹峰叱了一。
「都穩當些,若真有證據,咱們今日還能輕輕鬆鬆回去?」柯守信也跟著安撫道。
他說不無道理,但殷承玉的話到底在心底留下懷疑的子,一時間眾人心中各有計較,出了公堂之後,便匆匆各回了家中。
而這頭殷承玉回了行館,便傳了趙霖來:「可以命人將消息放出去了。」
之前衛西河交給他的賬目,他一直隱忍不發,就是為了今日。
*
就在鹽商和漕幫當家們還在猶疑不定、觀望形勢時,素來與曹峰交好的鹽使司官員忽然透出風來,說衛家暗投太子,經交出了私鹽賬目。
這兩日裡太子正在二次核查賬目。
這些年來,各家經手的私鹽都是有明細賬目的,這既是他們的催命符,也是他們彼此牽制的保命符。
只要眾人還是系在一條繩上的螞蚱,那誰也不會輕易將這東西拿出來。
可現在卻傳出風說衛家經叛變,消息還是打鹽使司內部傳來的。
忽遭背刺的當家們一時激憤難當。
今衛家乃是柯守信當家,曹峰也不敢帶太多人上門,恐引人矚目,便只和柳家當家柳緒之以及羅生幫的大當家閻楚河找上了衛家。
這兩日柯守信也頗有些惶惶不安,聽聞三人上門,還以為有了新消息,連忙將人請到書房去,結剛進門就遭了閻楚河一拳頭。
閻楚河掐著他脖子將人摜在牆上,神色兇狠:「你敢出賣我們?!」
柯守信掰著他的手,神色驚詫:「你胡說麼?!」
另兩人見他神色驚詫不似假,連忙上前勸說,才將人先放了開來。
曹峰端和事佬的架子:「老柯啊,咱們都可是一條船上的兄弟,你要是先跳了船,害了他人,可別怪我們心狠手辣。」
他將一張謄抄的賬目自袖中抽出,遞給柯守信:「你這是不是你家的賬。」
「我怎麼可能做這蠢事?這兩日我還擔心那幾個蠢貨信了離間計去自首呢!」
柯守信面色鐵青,接過他手中紙張,原只是隨意掃了一眼,但到上頭獨特的記賬法子時,表情就滯住了。
他三人見他表情不對,立即狐疑來:「這真是你家的不成?」
柯守信心中驚濤駭浪,面上卻還是穩住了,蹙眉不快道:「不是我這兒的。」
只是說是這麼說,他臉上笑容卻分勉強。
他在心裡飛快思索著,賬目是從何處流出去的——那些賬目自他掌控衛家後,一直都是握在他手裡,不可能為人知曉才對。
不對,還有一人知道!
柯守信悚然一驚,想了自己那個行將就木的大兒子。
他無心再和三人周旋,匆匆將人打發走後,便快步往西院去。
衛西河剛收拾完東西。
他在這方宅院裡生活了二年,臨到離開,不過簡簡單單一個包袱。
親人逝,衛家易主,只剩自小一道長大的奶兄還陪在他身邊。
他仰頭望著衛府高高的院牆,釋然笑了,側臉道:「阿懸,我終於能離開這裡了。」
周懸接過他手中的包袱,「嗯」了一:「少爺要去祭拜老太爺和夫人嗎?」
「現在還不是時候。」衛西河向大步走來的柯守信,輕說:「血仇未報,談何祭拜?」
「逆子,是你對不對!」柯守信大步上前,就要來抓他的衣領。
周懸下意識想要擋開,卻被衛西河一個手勢止住了動。
「除了我,還有誰?」
衛西河笑著他,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頭,眼底盈滿惡意:「今只不過是開始罷了。不只是你,你那些妻妾、兒女,都會為衛府陪葬。」
他眼神之陰冷,語之冷酷,叫柯守信下意識退後兩步,咬著牙道:「早知此,當日我就不該心軟留你!」
衛西河嗤了一:「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清明將至,我必提你項上人頭,去祭祖父和母親。」
話罷,他撣了撣衣袍上的塵灰,在周懸的攙扶下,挺直了腰背,一步一步走出了這座困了他五年的牢籠。
衛家投了太子的消息很快就在各家傳開,尤是曹峰等人去找柯守信打探消息回來後就推病不見客之舉,更叫一干人心中打了鼓。
不少人心中經開始動搖。
尤是萬有良被羈押不過五日,就又聽說總兵官關海山也被緝拿歸案。
他原本躲在衛所里,以為可以暫時避過一劫,卻不料太子派了四衛營精兵前去緝拿。關海山反抗未,反被斬了一條胳膊,關進了天津衛城的大牢。
關海山身為天津衛總官兵,乃二品大員。若不是有了確鑿證據,太子絕不會此行事。
一時間天津衛人心惶惶。
而殷承玉的離間之計也終於了效用,接連有人暗中前來自首,呈上歷年私鹽賬冊,願轉為污點證人,只求從輕發落。
一箱箱的私鹽賬冊被送到了方正克處。
人證、物證確鑿。
殷承玉抵達天津衛一個月後,私鹽案終於正式開始審理,巡鹽御史方正克為此案主審官。
而殷承玉此時,則忙著另一件事——防備大沽海寇來襲。
按照那海寇小頭目的招供,他們在配合關海山完成了嚇唬「麻煩」的任務之後,便會留在大沽,方便兩日後接應大批海寇登岸。
天津衛海防鬆懈,軍隊憊懶。關海山這個總兵官又帶頭勾結海寇,縱容海寇船隻往來,致使這些海寇登岸成常律。
他們不僅會在岸上燒殺劫掠,還會將海上運回的貨物售給天津衛的商販,銷往各地,換取大筆銀錢和物資。
因有利可圖,不少商販和當地百姓自願成了海寇的耳目,為了防止關海山出事的消息走漏,殷承玉命人走水路自廣寧衛調兵支援,撤離了整個大沽的百姓。
今大沽只剩下一座空城,而城中生活的「百姓」則是兵士所扮。
只等海寇登岸。
*
兩日後,一切都布置妥當。
廣寧衛指揮使肖同光隨殷承玉一道坐鎮大沽。
「殿下確定那伙海寇今日會登岸?」
此次調兵肖同光也是冒了風險的,若不是他一向敬佩殷承玉品行,信上殷承玉又言辭懇切求援,換了旁人,有兵部文書,他絕不會貿然同意調兵。
天津衛本身就有駐兵五六千人,更別說下頭的千戶所百戶所等,兵力分充足,左右又有遼東、山東護衛,便是有小波海寇,也當能自行解決。
只是殷承玉來信時說天津衛總官兵勾結海寇,數日後海寇將要登岸,衛所上下卻無可信之人。為防走漏風,只能從旁處調兵。
肖同光幾經思慮,這才冒險調兵前來支援。
「不確定。」殷承玉搖搖頭:「消息是從捉拿歸案的小頭目中所知,孤也不確定這中間會不會有變故。但海寇猖獗久,孤既聽聞了消息,便不能置之不理。」
他拍了拍肖同光的肩膀,笑道:「肖指揮使放心,若是出了岔子,孤一肩擔著就是。」
說罷他背著手上前,通過千里鏡觀海面情形。
此時海面平靜,並不見有船隻航行跡象。
這麼一等,便等到了傍晚時分,仍未見海寇蹤影。
殷承玉依舊從容不迫,倒是肖同光就有些沉不住了,再次懷疑道:「莫不是消息有誤?」
殷承玉道:「今日不來,明日也許來。等過三日不來,肖指揮使便可先行折返。」
聽他此說,肖同光只能耐著性子繼續等。
就在夕陽快要墜到海平線上時,忽然有斥候來報:海上來了五艘大船。
中兩艘是五百料戰船,另三艘略小些,都是貨船。
肖同光精神一振,迅速布置下去。
此時大沽同往常一般,不出任何差別。
幾艘大船在靠近碼頭時,打了旗語。接頭的旗語早從小頭目中問了出來,當即便有兵士回了暗號,示意一切正常。
大船在簡陋的碼頭暫時停靠,海寇們興高采烈地搬著貨物下船。
他們大部分人都剃著月代頭,穿著扶桑異服,但中卻熟練地以大燕話交流。
不過半個時辰,貨物便裝卸完畢。
海寇們將堆積山的貨物扔在碼頭上,成群結隊,準備先進城去找點樂子,順便喊人來裝貨。
為首的大漢扛著一把厚背重刀,身上穿著不倫不類的衣裳,一雙眼睛四處掃射,並未加入狂歡的海寇隊伍里。
他踹了旁邊的人一腳,皺眉道:「都擔心著點,我感覺有點不對。」
「能有麼不對?大當家就是太謹慎了。」被他踹了一腳的是二當家,嘻嘻哈哈道:「咱們這次弄到了好東西,到時候叫關總兵來,他若是肯收,咱們就發大財了。」
他們早就眼紅私鹽生意許久,只是天津衛的私鹽早都被瓜分完了,他們這後來的一直尋著機會加進去,只能跟著喝點肉湯。
今正好從關海山兜里掏點銀錢。
大漢有反駁他的話,但眉頭仍然皺著,心底總有股危機感盤旋不去。
殷承玉在鼓樓上,他了一眼為首的大漢,將千里鏡遞給了肖同光:「賊首疑心了,讓他們準備提前行動。」
肖同光接過了一眼,也發現了大漢四處張望的動,當即便傳令下去。
鼓樓上的旗幟以特殊頻率交錯揮動數下。
昏暗暮色里,大沽城門緩緩闔上,發出沉悶吱呀響。
「不對!有詐!」大漢聽見響,最先反應過來,便往城門沖。
他的速度極快,城門又過於沉重,閉合的速度緩慢,竟當真讓他沖了出去。
而在他之後,幾個速度快的海寇也衝到了城門前,與守城的兵士戰到了一處。
局勢瞬間混亂來,肖同光見那匪首跑了,急忙道:「我帶人去追,不能讓他跑了。」
那大漢此機警,身手又好,必定是海寇重要頭目。
「不必,我的人經追上去了。」殷承玉眯著眼,向城門經戰至一處的兩道人影。
——在大漢沖向城門的同時,薛恕經追了上去。那大漢分悍勇,眼見甩不脫薛恕,便回身拔刀與他戰了來。
大漢用厚背重刀,大刀揮出時勢千鈞,攜帶風;而薛恕用雙刀,一長一短兩把刀在他手中臂使指。
出大漢臂力驚人,他並未硬碰硬,而是仗著靈活身手貼身近戰,左手短刀不時在大漢身上留下傷。
不過片刻,大漢身上便血跡斑斑。
他啐了一,眼神更見兇惡,將一把大刀舞虎虎生風。
然而薛恕就同狡詐的孤狼,每每都能正好躲開他的招式,還順勢反擊。就在大漢被纏磨的不耐時,就見他上身忽然漏了個破綻,心中頓時一喜,揮刀朝他左肩砍去。
薛恕似躲閃不及,鋒銳刀鋒自他肩上削過,鮮血迸出。
大漢朝他兇狠一笑,還未來及意,笑容就僵住了。
——薛恕右手長刀正砍在他腿上。
這回換薛恕朝他陰森一笑,腰身一旋帶動手臂使力,便將他整個右腿齊膝斬斷。
大漢痛呼倒地,膝蓋處鮮血噴涌。
薛恕隨意抹了把噴濺到臉上的鮮血,將刀拄在地上,扭頭向鼓樓方向。
殷承玉從千里鏡里見這一幕,目光卻被他左肩殷紅一片刺痛。
「孤下去。」他將千里鏡扔給肖同光,便下了鼓樓。
城門的廝殺至尾,廣寧衛士兵訓練有素,很快將一百多海寇盡數拿下。
連同五艘大船一道扣下。
殷承玉趕到城門時,那斷了腿的賊首經被綁來押上囚車。薛恕拄著刀跟在後頭,身姿一以往挺拔,只臉色有些發白。若不是肩膀上暗紅洇濕一片,幾乎以為他和平常無異。
「快傳軍醫!」
殷承玉見那片鮮紅就一陣心悸,顧不上旁的,只命人去架住薛恕。
薛恕皺眉掙扎,正要說他自己能走,就被殷承玉瞪了一眼:「老實些!」
他動一頓,真老老實實被人架著,回了官衙。
軍醫背著醫藥箱匆匆趕到官衙,到他肩上傷就驚了一跳:「這若是再偏些,這條胳膊怕是就廢了。」
他說著便吩咐小醫童準備麻沸散針線等物。
薛恕臉上布滿汗珠,聞言冷反駁道:「不過小傷罷了,我心中有數。」
那軍醫被他噎住,本想痛罵他一頓,但對上他的兇悍眼神,又閉了嘴,悶不吭拿出紗布替他清理傷。
反倒是殷承玉心煩,叱道:「你若有數,能傷成這?」
薛恕抿唇,眼中不服,卻到底有反駁。
片刻之後醫童端來麻沸湯,他喝完之後便昏睡過去,軍醫替他清理乾淨傷,又以針線縫合,忙活了小半個時辰,才將傷處理好。
「他這傷何?需休養多久?」殷承玉問。
「至少靜養半月。」軍醫道:「幸好避開了經脈要害,只傷在皮肉,不然怕是一年半載也好不了。」
殷承玉眉頭擰來,命人送走軍醫,才在榻邊坐下來。
麻沸湯的藥性還過,薛恕此時還昏睡著。
因為失血太多臉色蒼白的緣故,平日鋒銳的眉眼此時顯露幾分脆弱,多了幾分少年。
殷承玉細細打量著他,這才驚覺,他實與他年歲相仿,還是個少年郎。
他自己重生一回,又帶著對前世的既定印象,每每他時,總習慣性將他當做上一世那個無所不能的九千歲。
但他忘了,就算是九千歲,實也是從刀光劍影里走來,留下過滿身傷疤。
他總說他是殺人的刀,卻忽略了一把刀,需無數次打磨,才能此鋒銳無匹。
這人骨子裡就有旁人有的狠戾,似乎天生就擅長搏鬥廝殺,可無論前世今生,他都從未問過,薛恕這一身功夫是何習來。
殷承玉在榻前坐了許久。
直到鄭多寶端著熬好的湯藥進來,他仍未離開。
鄭多寶給薛恕餵完了藥,勸他回去休息,殷承玉只是搖頭,眼神沉沉的不知道在思索麼。
鄭多寶只當他是太擔心薛恕,心裡感慨了一句殿下當真是中薛恕,便帶著空碗退了下去。
薛恕是在喝過藥的兩刻後醒來。
剛醒來時,他眼神還未聚焦,有些許茫然。但這的迷茫只持續了一兩息,他的眼神便轉為清明,又帶上了熟悉的銳利。
他側臉向床邊的人,音嘶啞:「殿下?」
大約想到殷承玉會在這兒守著他,尾音帶了點驚訝。
「醒了?」殷承玉垂眸他:「傷疼嗎?」
薛恕想說不疼,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點頭說「疼」。
殷承玉聞言冷笑一,壓抑不住心底火:「知道疼,不知道惜命?」
「他殺不了我。」薛恕為自己申辯一句,又道:「而且殿下想活捉他。」
那賊首本事不差,他若不露點破綻受點傷,恐怕騙不到他。
殷承玉又沉默下來,臉上表情歸於沉寂。
良久,他眼睫顫了顫,傾身過去抬他的下巴,幾乎與他鼻尖對著鼻尖,音帶著點咬牙切齒的意味:「此忠心,你這是……喜歡孤?」
他突兀的發問叫薛恕的呼吸滯了一下,接著便毫不猶豫地點頭。
「是哪喜歡?」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殷承玉笑了下,眯眼他,指尖往下,又頓住:「這?」
薛恕的呼吸陡然急促來,望向他的眼神似有風雨欲來。他用受傷的那隻手抓住了殷承玉的手腕,手背青筋迸出,忍耐而克制。
殷承玉不輕不重地拍了下他的手背,叱道:「放肆。」
只是因為拉長上翹的尾音,這話聽來並無太多的威懾力,反而平添了幾分撩人意味。
薛恕便也有鬆開手,而是控制著力道,小心翼翼地將他的手攏在掌心。
「殿下呢?」
他抬眸,仿佛要直直殷承玉心底去。
殷承玉卻未答,似笑非笑斜晲他一眼,留下一句頭尾的「孤還消」,便抽回手離開了。
薛恕望著他的背影,指腹無意識的輕捻。
殿下的手,然比帕子還軟。測試廣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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