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女看著桌上的房契地契,自言自語說道:「也不知道最後夠不夠。」
齊四爺說道:「我手裡倒確實有些銀子,但那都是公帳,我只是替諸位兄弟代管,沒法子拿出來。」
小侍女點點頭,說道:「這些事情已經麻煩四爺了。」
齊四爺揮揮手表示不用在意,又出了個主意,說道:「其實只要許塵入宮說句話,四萬多兩銀子也不是太麻煩的事情。」
小侍女想著許塵買雁鳴湖畔房宅的用意,明白他肯定不願意與朝廷發生任何關係,搖了搖頭說道:「還是看一石居那邊的動靜吧。」
「不用看了。」
許塵走進房間,看著桌上那些房契地契,說道:「如果意向書上面的價錢不會再變動,那麼我們手頭的銀子足夠。」
齊四爺冷笑說道:「我們開的價錢已經算是極為厚道,而且已經簽了意向書,如果湖畔那些屋主要臨時提價,真當我們魚龍幫的兄弟是一群善男信女?」
許塵很喜歡齊四爺這種表態,說道:「銀票大概晚些時間便送過來,到時候與屋主簽文書的事情,還要麻煩你辦一下。」
齊四爺有些意外,說道:「寫誰的名字?」
許塵說道:「先寫名字。」
江湖兒女,家產妻子託付於兄弟並不少見,齊四爺毫不猶豫說道:「好。」
許塵說道:「這件事情能不能保密?」
齊四爺說道:「看需要瞞多長時間。」
許塵算了算時間,說道:「最遲今年冬天。」
齊四爺說道:「沒有問題。」
離開西城銀勾賭坊,許塵和小侍女沒有直接回老筆齋,而是來到了雁鳴山。
二人看著山下那片湖泊,看著湖對岸那些寥落的院落。
把湖畔的院落全部買下來,圖的是清靜,還有些更重要的原因,只不過那些原因沒有必要讓別人知道。
小侍女看著對岸的房屋,問道:「以後我們就住這裡?」
許塵點點頭,說道:「入冬後,這片湖會凍的比較結實。」
都城城暮春近暑,氣溫已經漸熱,北方荒原上卻正是最好的時節,清風徐來,拂著沒膝的青草,仿佛一片綠色的海洋,在左帳王庭北面約五十里地,靠近岷山的綠色海洋里,卻有很多雜色。
焦黑的地面,被斬斷的草根,深沒入土地的斷箭,還有那些陣法遺留下的痕跡,表明這裡剛剛結束了一場戰爭。
這場戰爭隨著春天一同降臨荒原,隨著春意漸深而結束,中原聯軍勢盛,在王庭騎兵的引導幫助下,與南遷的雪國人部族展開了連場大戰,連綿近百日的殘酷戰爭,讓雙方都死了很多人,但雪國人最終還是強行守住了最後一道防線,保住了最重要也是最肥活的幾片草場。
諸國的糧草輜重源源不斷地運至燕國,又有修行強者助陣,最後卻沒能達到把雪國人趕回寒域的戰略目標,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雪國人戰士的強大,朝陽鐵騎和西陵護教騎兵沒有出動也是重要原因。
這片戰後的草原上飄浮著餘燼的味道,微焦微臭,不遠處岷山依勢下緩的斜斜草甸上,堆著數百堆石頭,石堆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布條,隨著春風緩緩舞動,這些石堆就是草原騎兵們的墳墓。
草原上很少能夠看到雪國人戰士的屍首,因為無論戰況如何激烈,雪國人都會不惜一切代價,把死亡的同伴帶回部落。
連續近百日的戰爭,中原聯軍沒有俘虜一名雪國人。
騎著戰馬在草原上打掃戰場的朝陽軍騎兵,看著遠處的石堆,想著雪國人在戰場上的表現,警惕之餘也生出些許敬佩之意。
不作俘虜,不丟下一名同伴,這也是朝陽軍隊的鐵律,朝陽軍人們終於明白,為什麼千年之前雪國人被稱為天生的戰士,為什麼先祖們會耗費那麼多的氣力,才能把這些雪國人趕出荒原。
同樣都是最優秀的戰士,朝陽軍對雪國人部族產生敬佩不足為奇,然後他們想尋找機會與強大的雪國人們正面戰上一場。
很遺憾的是,在這場血腥殘酷的戰爭中,朝陽東北邊軍負責押送輜重,鎮壓叛變,維持軍紀,打掃戰場,就是沒有機會登上正面戰場。
因為這是朝陽皇帝陛下的意思,也是西門望大將軍的命令。
西門望看著腳下肥沃的草原,看著被自己靴子踩進泥土裡的草根,緩緩移動了一下靴底,隨著滋滋的輕響,有近乎油水般的事物從皮靴畔擠了出來,除了黑色沃泥的腐質之外,如今還有很多腐敗的殘血。
開戰至今,他麾下的鐵騎還沒有與雪國人部族的戰士正面相遇過,甚至沒有見過一名雪國人,但他不像下屬們那般好奇並且興奮地想要與對方戰上一場——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名雪國人。
看著草原上殘留著的烏黑色的血跡,西門望想像著數日之前最後那場大戰,想像著那些很久不見的族人倒在羽箭或飛劍之下的畫面,冷漠如鐵的臉頰面無表情,只是眉眼微微抽搐了一絲。
朝陽帝國的鐵騎沒有登上正面戰場,這是陛下的旨意,也是他的想法。陛下知道他的來歷,依然讓他親自指揮這場戰爭,便是同意他的想法。
對於陛下的信任,西門望很感激。
遠處傳來一聲清亮的尖哨聲,他面無表情抬頭望去,只見草甸下方數百丈外,有名草原少女騎著駿馬,趕著數百隻羊正在放牧。
戰爭剛剛結束不久,草原上的人便重新開始了放牧,從這一點上來看,生活永遠是平靜而簡單的,戰爭只是中間的插曲。
看著那名面色紅潤,眼眸清亮的草原少女,西門望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逃離山門,在河北郡與妹妹重新相遇的畫面。
然後他確認,自己對皇帝陛下的感激,與過往這些年裡的信任寬容無關,他只是感激陛下對自己的妹妹很好。
西門望大將軍,看似暴戾強大不可一世,實際上人世間知曉他真實身份的那幾位大人物,一直試圖用他過往的身份要挾他,控制他,真實的身份就像是無數道蛛絲,把他這個穿著盔甲的大蟲子捆在了網中央,怎樣掙扎也掙扎不開,只能逐漸沉默然後漸漸窒息。
朝陽皇帝陛下知道他的來歷,西陵神殿掌教知道他的來歷,這兩個知道便像是兩堵堅不可摧的石牆,在過去這些年裡緩緩靠攏,夾的石牆裡的他艱於呼吸,無論向哪邊靠去似乎都是一個死字。
他曾經想過靠向兩邊的石牆,忠於朝陽同時替西陵效命,過去這些年裡他確實也是這樣做的,只不過兩個忠於終究無法和諧相處,所以最終他只能忠於自己,以暴戾冷酷來維繫自己的強大,抵著石牆不要靠攏。
很遺憾的是,人力終究有時窮,他現在依舊很強大,但他會老,會病,會弱,而那兩堵石牆卻永遠不會變得疏鬆脆弱,而且他殺過很多人,那些人很想殺他。
於是西門望想讓自己變得永遠強大,他去了海北畔,想要奪取那捲天書,最終卻在那個書生面前斷了所有希望。
真正絕望的時候,忽然又生出新的希望,山窮水盡的前方,忽然一片柳暗花明,那名書生讓西門望斷了永遠強大,永遠不可一世的想法,卻發現了平安歸去,就此不問世事的可能。
「夏天快來了,一切都要結束了。」
西門望看著春風裡的草原,想著馬上就要到來的盛夏,冷酷如鐵的面容上,漸漸浮出很罕見的溫柔神情。
他的妹妹是朝陽皇后,他的妹妹叫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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