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屋頂一道斜飛向前的劍痕,右腳向前踏出一步。
他看著角落裡一道笨拙而憨直的短促劍痕,左膝向下重重一挫。
他看著對面牆壁上一道柔韌圓潤的劍痕,驟然轉身,然後一刀砍出。
刀鋒嗡嗡作響,刀鋒間的空氣迎鋒而開,幽靜的房間裡勁風大作。
不知何時,老僧醒了過來,漠然看著那邊,用代魂大、法連續吸食兩口道痴精純血肉,他雙頰漸豐,枯瘦身軀里的生機已然變得極為旺盛。
許塵此時在房間角落裡舞刀,他專注看著牆壁和屋頂的斑駁劍痕,不停揮動著手中的軍刀,根本察覺不到身周的其餘事物,竟似是莫名進入了深層冥想。
老僧感覺著四周牆壁上劍痕里的氣息正在逐漸絲絲流逝,然後灌注入年輕的身體,漠然的眼眸驟然間變得狂熱怨毒起來,悽厲尖嘯道:「你留下的破劍難道還想再活過來?」
老僧剛剛豐實一些的雙頰驟然下陷,如鬼爪枯枝般的右手隔空遙遙指向猶自出神忘物的許塵,看模樣竟是不惜耗損精血也要立斃對方。
端木容最先反應過來,強行支撐著虛弱的身軀,伸手在身後握緊了幾塊硬物。
一直在老僧枯掌下低頭沉默仿佛早已死去的葉童忽然抬起頭來,撐在碎骨上的雙手微微顫抖,冷冽的眼眸里湧出絕決自棄的倔狠意味。
在抬頭之前,葉童看了許塵一眼,目光里沒有任何情緒。
那時的許塵正握著長長的軍刀,循著屋頂牆壁青石間的劍痕揮舞,神情怔怔意態痴痴,以刀做劍法更覺生澀笨拙,整個人就像個渾渾噩噩的白痴。
葉童看著他被老僧重傷,本應癱軟在地,此時卻揮刀而行,不清楚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但隱約猜到他遇著某種契機,應該正在開悟的重要過程里。
已然絕望的死局,隨著許塵遇著的這個契機,終於顯現出了一道小小的缺口,她知道老僧不會給許塵任何機會,而她卻一定要抓住這個最後的機會。
於是她開始嗚咽抽泣。
伴著哭聲,她身上那件破爛不堪卻依舊艷紅如血的裙忽然間失去了所有顏色,變得慘澹蒼白,仿佛被吸噬掉了所有的生命氣息和血液!
她蒼白的臉卻變得異常鮮紅,眼角鼻翼間血色如花,嬌媚無比,眼角淌下兩串如血般的紅色淚珠,披散在身後的黑髮暴漲而起,在空中狂亂飄舞!
她被大陣和老僧強大精神力雙重壓制的境界,不知因何重新回到身體之間,幽暗的房間裡蕩漾著七境大修行者特有的氣息。
七境只展現了極短暫的一瞬,便急劇黯淡低落。就像是一根被石山壓住的野草只來得及頂開石塊,抬頭向湛湛青天望了一眼,便瑟縮可憐的重新被壓了回去。
境界陡然而回,陡然而失,卻沒有就此結束,她身上七境界的坍縮低落,竟不是境界氣息的強度被壓制,而是境界本身正在向下行走,一路下行,竟是直接突破了境界的下端,一身修為境界回到了六境!
明明已經晉入七境界,她如何能夠迫使自己重新回到六境?世間修行向來是步步攀登而上,誰會轉身下山?即便有那等瘋子心甘情願自降境界,但如何能夠做到?你已高過天諭院女舍旁的那株矮柳,你已能踩著小湖裡相距甚遠的兩塊石頭蹦而過,那你如何能讓自己再低過那株柳再踩不到前面的石頭?
此時發生的事情,實在是令人無法理解,葉童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歷經千辛萬苦才覓到最合適的機緣進入七境界,為什麼要用這種明顯非常危險的方式回到六境內?她究竟想做什麼?
不可思議的事情便在下一刻發生。
葉童抬頭盯著老僧,冷冽的眼眸里湧出絕決自棄的倔狠意味,身上紅裙驟然蒼白,境界直接降落到六境,一股磅礴的強大的氣息卻從她的身上噴涌而出,直接衝破了頭頂掌心間透過來的精神控制,向著老僧的身體轟了過去!
境界永遠不會自然跌落,世間罕有聽聞有哪位修行者能夠自行降境,然而老僧學貫道魔,通世間萬法,在葉童身上氣息陡變之時,便知道了她的用意。
西晉玉玄門有一強大道法,這種道法可以讓修行者自行降境,一旦施展這種道法,修行者原先居於上層的境界所悟所蘊氣息,將會在一瞬間內盡數噴發出來,歷數十年苦修冥思靜悟才積累得到的強大念蘊一朝暴起,將會形成極恐怖的衝擊力。
只是這種道法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修行者千辛萬苦才參悟晉入的境界,甚至比他們的生命家人還要更重要,誰捨得一朝放棄,一切從頭修起?而且要知道施展過這種道法之後,修行者想要重新晉入原有境界,要比第一次破境時艱難無數倍!
對於有資格接觸並掌握這種道法的神軍強者而言,在漫漫修道路上沒有誰願意施展這種道法,這比要他們去死更加痛苦更加難過,動用這種道法的神軍強者,必然是陷入比死亡更可怕的境遇,需要極大的勇氣和決心。
今日的葉童已經是七境界的大修行者,放眼整個世間,她毫無疑問是年輕一代中最了不起的人物,然而此時此刻,她竟是毫不猶豫讓自己的境界強行從七跌落至六,根本無視要為之付出的代價和虛名。
因為她現在所處的境遇比死亡更恐怖,比冥界更寒冷,她看到了一絲希望,所以她不惜用死亡來搏取這絲機會,身處這個冰冷的沒有一絲天地元氣的房間,除了燃燒自己的境界,她還有別的什麼方法?
七境與六境之間的距離,便是她此時身上像風暴一般湧出的氣息,便是老僧掌心與她頭頂終於被震開的半尺距離!
風暴般的氣息驟然臨體,老僧身體微微晃動,指向許塵的手指顫了兩絲。
他沒有想到葉童如此年輕竟也知曉這等無上道法,如果他知道這名道門少女和他一樣號稱萬法皆通,更有道痴的名號,或許他就不會這般震驚。
枯乾的雙唇間咒語疾念,右手自空中而回結了一株單蓮花印,聖潔的光輝自指間如燈燭般亮起,道魔相通的神息瞬間占據整座白骨山!
隨著神術強行鎮壓,老僧枯瘦的手掌緩緩向葉童的頭頂重新壓回,一寸一寸看似緩慢卻又似乎無可阻擋地下降。
葉童沒有低頭,她冷漠強悍盯著老僧的眼睛,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將降境那瞬間所得到的力量毫不吝惜地盡數轟了出去,想要阻止那隻枯瘦手掌的降落。
她雙手撐著地面,幾片碎骨已經深深刺激入掌心,那股痛楚卻讓她更加清醒,更為倔狠,細細的手腕劇烈顫抖,看似像新竹般隨時可能崩斷,卻一直倔強地支撐著身體,身體也在劇烈的顫抖,似乎隨時可能癱倒,卻一直倔強地不肯癱倒。
體內體外兩道恐怖的力量相交輾壓,鮮血從她嬌嫩臉上細不可見的毛孔里緩慢滲出,然後凝成極細微的血珠,最終淌落到已經失去原有顏色慘白的裙衫上。
然而那隻枯瘦的手掌還是在無情冷酷的緩慢降落。
一寸一寸,縱使她已經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甚至把整個生命的力量都燃燒起來,但境界距離老僧實在是太過遙遠,依然無法阻止。
最後的時刻,葉童用餘光毫無情緒看了許塵一眼。
這時的許塵還在拿著那把軍刀比擬著石牆上的劍痕,時而手舞足蹈時而抱刀沉思,神遊身外,根本不知到場間發生了什麼。
「我已經盡力了,如果你還醒不過來,我也沒有別的任何方法。」
葉童看著許塵,因為布滿血絲而愈發妖異媚美的眼眸里湧現出強烈的絕望情緒,想著:「你這個白痴!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醒!」
然後她閉上了眼睛。
枯瘦的手掌終於還是落到了她的頭頂。
老僧神情凝重而複雜看著掌心下的少女,先前漸豐的臉頰已然深陷,枯瘦重新為鬼,輕哼一聲,把積累了數十年幾乎所有的精神力量全數灌送了過去!
枯瘦的手掌邊緣噴射出強大的氣息。
狂暴而舞的黑髮溫柔安靜地重新回到葉童的肩上,她緩緩倒向地面,兩行紅濁淚般的淚水從眼角淌落,卻依然目光冷厲倔強看著老僧的臉。
老僧臉色微白,身體微微搖晃,為了徹底制服燃燒生命境界暴起的葉童,很明顯他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真正令老僧感到隱隱不安和警惕的,不是掌心下的少女,而是正在執刀舞劍的許塵,因為他舞的劍是劍。
他重新抬起枯瘦的手掌,遙遙指向神入劍意茫然不知身外事的許塵。
先前便是葉童施展出如此恐怖的道法,老僧依然沒有把自己所有的力量全部耗盡,因為他必須留下足夠的力量,保證自己能在許塵悟劍結束之前殺死對方。
要絕對的殺死,不能留下絲毫隱患和可能,所以這一次他沒有用自己的目光淡然隨意瞥之,而是神情凝重專注認真的遙遙隔空刺了一指。
指間所向,強大的精神力凝結成仿如實質的存在,生生刺破幽寂的空間和乾冷的空氣,直刺許塵的後背。
此時許塵正握著軍刀盯著身前石牆上的劍痕發呆,心境空明而呆拙,就如一個看著螞蟻搬家而不知身後有石飛來的懵懂不知的孩童。
葉童已經倒在血泊之中,再無力量,他自己此時完全處於無防備的狀態,面對著老僧蘊著怨毒和凝重的一指,似乎沒有什麼能挽救他的生命。
便在這時,一根白生生的骨頭飛了起來,橫亘在老僧精神力之前。
即便是魔宗強者刀劍難摧的堅硬遺骨,按道理也沒有辦法抵抗住老僧磅礴強大的精神力,因為有形之物何以攔阻無形的精神力?
然而幽靜房間空中黯淡的光線在那一瞬彎轉起來,從屋頂牆壁石磚間劍痕里的磷火仿佛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干擾,也同時飄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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