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塵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所以根本不是改變世界。你只是嫉妒我家玄微,你想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想要戰勝他,結果你始終做不到,直到最後你陷入絕望,於是乾脆想讓整個世界和你一起殉葬。」
老僧微微一怔,然後像聽見世間最可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起來,空著的那隻手不停揉著乾癟的腹部,說道:「我會嫉妒一個瘋子?」
許塵沒有笑,平靜看著他說道:「你本身就是一個瘋子。」
老僧沉默,然後輕輕嘆息了一聲說道:「你說的對,確實還是有些嫉妒。似我這等佛法無礙,道魔兼修,去哪都能成大德,魔宗權柄最重的大祭者,實在是沒有太多謙虛的資格,我總以為自己是千年一現的絕世人物,然而誰能想到,竟遇著一個比我更不可思議的傢伙。」
老僧感慨說道:「我更曾觀兩卷天書悟昊天神意,若非不想當狗隨時能夠天啟,你說我這樣的人可是修行天才?」
每聽一句,許塵的心便顫動一下,細想自己此生竟未見過如此強悍的修行者,便是陸隱大師也不得,似這樣的人物不是修行天才誰還能是?
他誠實說道:「真正的萬法皆通,你確實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老僧自嘲一笑,說道:「那你可知道玄微會多少功法?」
許塵沉默。
老僧緩緩搖頭,說道:「他只會一種。」
許塵驚訝說道:「一種?」
老僧平靜說道:「玄微只會使劍,還是指劍,從最開始像孩子打架般的木片劍,到最後一劍破天雲,都是他的指劍。」
許塵望向房間四周牆壁上的斑駁劍痕,不解想道若玄微只會浩然劍,那麼又怎麼能布置下如此強大的陣法,把老僧這種人物困死數十年?
老僧仿佛察覺到他和端木容心中的疑惑,微笑說道:「你說我是真正的萬法皆通,那我告訴你玄微他就是真正的一法通萬法通,他此生只會使劍,卻能將劍意化成世間所有道法,這房間裡的樊籠便是如此。
一劍幻化成世間萬千道法!
許塵震驚無語,心想這等境界自己要修多少年才能觸碰到?
老僧微笑說道:「遇著這樣的人,其實真的很無奈。」
「玄微生的不如我好看,騎的那頭蠢驢哪及我的座騎神駿,他的腳好出汗所以脫了鞋便臭,卻偏生喜歡坐著便去摳腳,他脾氣也不好,就這樣一個人,卻偏偏世人只看他。與他並肩同游時,世人眼中只有他,無論我做出多少驚天之事,世人眼中還是只有他,」
老僧笑容微澀,抬起左手在胸前結了一個單蓮花印,像寵溺孩子般輕輕撫摩葉童的頭頂,繼續說道:「我想做出驚天動地的事情,確實有嫉妒他的原因,然則根本還是因為我想尋找到一條通往彼岸的道路,而無論是任何事,他都一直攔在我的身前,所以我必須想到一個方法讓他去死。」
「但你編織的那個陰謀還是被他識破了。」許塵說道。
老僧感慨說道:「總想著集全魔宗之力總能把他殺死,甚至還有些欣欣然於他的來到,準備迎接他的死亡。」
「在那之前我沒有和玄微交過手,我知道他很強,但我總以為你就算是天下第一強者那又如何?然而我終究還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強。」
老僧冷漠說道:「因為他強,所以他勝。這種道理我們魔宗中人很能接受,我輸給他也能接受,即便他一劍把我殺了,我也沒有任何怨言,但他不該不殺我。」
「他不該不殺我!」
老僧枯瘦的臉頰忽然扭曲起來,幽深的眼眸像鬼火一般噴射怨毒的意味,嘶啞的聲音仿佛來自冥界的聲音,悽厲喊道:「他毀了我畢生修為,把我扔在這個幽暗的房間裡,用我最得意的樊籠封住所有天地元氣,把我像個妖怪一樣鎮壓在這終世不見青天的地方!讓我承受永世的孤獨和絕望!」
「有誰能夠忍受數十年與世隔絕的孤獨?你可知道天天看著殿外透來的光線數著日子卻永遠數不到盡頭的絕望?你可知道數十年只能看著這四面牆是多麼可怕的刑罰?你可知道一個人呆的時間長了,便是安靜都會變成最恐怖的折磨?」
老僧怨毒盯著許塵的臉,仿佛看著當年那個人的臉,他的呼吸因為激動而變得異常急促,聲音也愈發悽厲陰惻,恰如他當時及此時的心情。
「絕對的安靜,沒有一絲聲音,沒有螞蟻爬過,沒有樹葉搖晃,什麼都沒有,最後你因為太想想聽到聲音,耳膜會變得無比敏銳,你甚至能聽到身邊那些屍體腐爛的聲音,而那些腐屍肚子脹氣炸開的聲音進入你耳中,就像是一道驚雷!」
老僧悽厲的聲音在幽靜的房間裡來回震盪,如同無數道連綿不斷的驚雷。
「房間裡的屍體都腐爛了,或者變成了乾屍,於是連這些聲音都沒有了,前一刻還令你作嘔的聲音在下一刻便成為回憶里最美好的東西,你可知道這種感覺?」
「到最後你甚至能聽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的聲音,聽到肌肉漸漸失去水分變形的聲音,聽到自己胃袋乾癟的聲音,腸子干粘在一起撕扯的聲音,很奇妙是吧?如果你聽的時間長了,你絕對會很想吐,然而問題是你不能吐。」
老僧的眼眸里失去了所有的光澤,像石像般麻木回憶著這數十年殘酷的人生,喃喃說道:「再強大的修行者也不能完全不飲不食,你需要吃些東西,哪怕是很難吃的東西,如果你把食物吐出來,那你就會死亡。」
老僧忽然尖聲悽厲喊道:「我知道這種活法比死亡更殘酷,被玄微幽禁在此地的時候,我就應該自殺,但這個看似粗豪的傢伙擁有比魔鬼更陰險的心思,他知道我既然當時貪生一瞬,那麼便永遠捨不得死!他才是個真正的魔鬼!」
許塵沉默片刻後問道:「數十年時光,你是靠什麼食物撐下來的?」
老僧身下的骨山有被乾燥微風吹乾的陳年屍身,有白色的骨骸。
許塵目光落在上面,忍不住皺起眉頭。
端木容隨著他的目光望去,發現骨屍山下有很多骨屑,那些骨屑似是野獸啃食留下的痕跡,忽然間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身體驟然僵硬,臉色異常蒼白。
看著兩個人的反應,老僧大聲笑了起來,笑聲悽厲尖銳,就像一隻悲傷的老鬼帶著怨毒在哭泣,臉上的耷拉皮膚皺在一處,如同真的哭泣,只是大概因為體內缺水嚴重的緣故,蒼老眼角擠出來的那滴淚水竟是渾濁有如石乳。
看著那滴蒼老濁眼,聽著如此摧心裂肺的癲狂哭笑,想著老僧被幽禁在魔宗山門數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便是心腸最硬的人只怕也會生出酸楚同情之感,然而許塵卻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感受,看著老僧說道:「同情是哀求不來的東西。」
老僧癲狂笑聲漸止,如鬼火般的雙眸看著他的臉。
許塵偏頭看石牆,沉默片刻後說道:「大概是小時候遇見太多危險的緣故,我是一個很缺乏安全感的人,有事無事時我總喜歡想如果我出了事怎麼辦?」
他收回目光望向老僧,微笑讚嘆說道:「現在想著你這幾十年的日子,才發現原來玄微果然是一法通萬法通的天才人物,便是折磨人也如此天賦。我不會同情你,我會學會這種方法,只希望以後不會用到。」
老僧不知道桑桑是誰,端木容知道,她看了許塵一眼。
老僧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先前的那連番質問,已經把他積累數十年的怨恨之意稍微抒解了些,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他緩緩低頭,把枯乾的雙唇溫柔移向掌心下的少女。
葉童冷冷看著老僧,**的肌膚上卻抑止不住生出些畏懼的小突起,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撕扯成碎片緩慢吃掉,誰都無法完全驅除心中的恐懼。
幽寂無聲的昏暗房間裡忽然響起一道清冽的啷嗆聲。
許塵抽出背後的軍刀,雙膝驟然一彈,就像只潛伏在長草中一夜終於抓到獵物弱點的猛虎,猛然向骨山裡的老僧撲去。
身在半空,一道寒冷刀光像暴雨般噴灑過去。
他和端木容被老僧一眼所制,識海嚴重受創,意識無法控制住自己身體的任何部位,然而不知為何他竟克服了這種障礙,強行控制了自己的身體,而此時老僧正俯首準備啃噬葉童的血肉,應該無法注意他的動靜,正是偷襲的大好機會。
老僧餘光里看到那抹刀光時,許塵手中的軍刀距離他的脖頸只有半尺的距離,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無法再阻止死亡的到來。
然而餘光依然是目光,老僧看到了那抹刀光,心意便動。
世間沒有比心意更迅速的事物。
一股並不強大卻境界醇和到了極致的精神力量自老僧目光里散漫透出,骨屍山間無數根白骨因應氣機,紛飛而起,一根粗壯的腿骨橫擋在那抹雪亮刀光之前!
這根純白的粗壯腿骨,不知道是當年哪位魔宗強者的遺存,靈魂早失卻強悍猶在,與刀芒猛烈相撞,出現一個極大的豁口,竟沒有從中斷開!
他竟根本無法正面對抗老僧靈力直接控制的那根骨頭!
許塵悶哼一聲,刀鋒處傳來的巨大力量,直接讓他的腕骨折斷,身體猛地向後疾飛,人在半空中便是一道鮮血自口中噴了出來。
骨山間,被老僧靈力激發的那些白根碎屑緊綴而至,噼噼啪啪擊打在他的身上,就仿佛是暴風驟雨一般,瞬息之間,他便遭受到數百數千次重擊,鮮血不停噴涌,身上的骨頭不知道斷了多根。
啪的一聲,許塵重重摔倒在地,又是一口鮮血噴在了衣襟之上,好在那些白骨構成的暴風驟雨,離了骨山的範圍便簌簌落地,沒有再次攻擊。
源源不斷的痛楚從身體各處傳來,仿似所有骨頭全部斷了,許塵皺著眉頭,以軍刀刺地想要站起,但終究還是無法抵抗體內的傷勢,單膝重重跪到了地面。
老僧臉色蒼白,雙頰下陷,眼瞳里幽光大作,身體微微搖晃,很明顯為了應付許塵的偷襲,他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數十年積蓄的力量和先前那口血食,都被迫消耗一空,然而無論他怎樣虛弱,掌心卻依然死死控制著葉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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