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塵看著她微圓粉腮畔飄起的幾絡黑髮,說道:「不對,你和那個公主不是一類人,她痴於花,所以可以視他人如糞土,用來植花便好,你雖痴於書,但你眼中的世界還是一個正常的世界,沒有把我們這些普通人的血當成墨汁來用。」
端木容覺得這個形容很血腥,卻又很恰當,抬起頭來靜靜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道:「我真的不是公主那種人嗎?」
「當然不是。」許塵笑著說道:「就算你們都很無知,但你也是善良的無知。」
無知這個形容不血腥,但也談不上恰當,相信沒有人會喜歡,端木容微微蹙眉,明亮的眼眸里卻蘊著悅意,問道:「這是玩笑話?」
許塵本想說這是真話,但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美麗清稚的臉,還是點了點頭。
端木容轉過身去,沒有再說什麼,那薄而紅若硃砂的雙唇緊緊的抿了起來,粉腮微鼓,不是在強忍怒意,而是在強忍笑意。
「如果……你不是一個愛撒謊的傢伙就更好了,當然,現在的你已經很好,因為你知道我的感受,所以最後還是撒了個謊。」
端木容低著頭安靜前行,在心中想著上面這句話,雙腳踩在雪上竟是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不是刻意如此,而是她覺得自己真的要飄起來了。
回到帳蓬處,許塵和那位雪國野人婦女很認真地進行了一番交談,拜託她做了一些事情,於是那位參加冬禮,按雪國野人規矩不得返回部落的婦人,竟是二話不說把孩子交給這兩名中原來的青年男女,自己回到了部落中。
過了兩天,那名雪國野人婦女帶著並不怎麼好的消息回來了,許塵卻也並不在意,因為他知道要讓雪國野人部落相信自己這個中原人,確實是極困難的事情。
幸運的是他還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比如那支土陽城來的商隊,以及雪國野人部落占領原野最近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
離開冬林再往北去,氣溫愈發寒冷,尤其是可能要進入天棄山極北之麓,端木容那匹棗紅馬肯定承受不住,於是便留給了這對雪國野人母子。
雙方告別之後,二人一黑馬再次踏上旅程,端木容問道:「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做?」
許塵說道:「進山。」
端木容微微一怔,問道:「天書在山裡?」
許塵望向遠處的雪峰,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不確認,但我確認很多的人在山裡。」
因為天寒山高的緣故,此間沒有什麼植株,山風凜烈強勁,所有的浮土與積雪都被吹拂的乾乾淨淨,露出下面黑色深沉的岩石表面。
黑色岩壁間的一處突起崖畔,一個身著黑色袍服的年輕男子,站在此間,看著遠處的鉛雲風雪,仿佛要融進岩壁里一般。
「那天夜裡,你是怎麼射中那幾個馬賊?」
「很簡單,用靈力鎖定他們在黑夜裡的位置。」
「但你怎麼確定他們的要害部位?」
「還是靈力。」
「那麼遠的距離,如何做的到?」
「因為我的靈力很強大。」
「可你……修行資質並不是太好,能操控的天地元氣數量這麼少。」
「針沒有刀份量重,但同樣也能扎人嘛。」
「真是很奇怪的想法,而且……用這樣的方法戰鬥,難道你不覺得是一種浪費?用靈力鎖定對手方位還要判斷身形,識海里的靈力消耗速度太快。」
「先前就說過,我的靈力很強大。」
「你有沒有想過成為一名大控靈師?」
「沒有。」
「為什麼?」
「因為我是符道的天才,當然要成為像你這樣的符師啊。」
「那天夜裡你武者的時候,用的不是符。」
「我習慣用刀,刀上刻著符。」
「你的戰鬥方式,真的和一般的修行者不一樣。」
「你有沒有感覺到山下這片疏林里的天地元氣很豐沛?」
「嗯,好像有點。」
「你似乎很少在意周遭天地之間的氣息。」
「我更在意自己體內的氣息。」
從荒原雪嶺到蒼山腳下,這種對話不停發生在許塵和端木容之間。
在他看來是廢話的討論,對於端木容卻很重要,這位痴於書符的年輕一代天嬌,通過這些對話,逐步加深對許塵修行法門的了解,然後隨著二人的腳步離雪峰越來越近,她的神情越來越憂慮,還有一些惘然無措。
在一處極細小的溫泉熱眼旁,二人稍作休息,許塵看著她微垂的眼帘,靜靜搭在白皙肌膚上的長睫毛,想著一路來她情緒的變化,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不解,認真問道:「你究竟在擔心什麼?」
端木容抬起頭來,默默看著許塵,就像看著一塊最奪目的寶石漸漸要被風沙掩埋,眼眸里滿是憂慮和擔心,輕聲說道:「不知道為什麼,我擔心你入魔。」
許塵微微一怔,然後笑了起來。
受那個世界裡的小說薰陶,也因為在這個世界裡的生活經歷,更因為書院的開明環境,他實在很難對魔宗產生本能里的牴觸情緒和惡感,但他是一個很現實的人,明白思想或許無罪,可真的修行魔宗功法,肯定會引來無數麻煩。
他笑著說道:「我是陸隱的親傳弟子,自然不可能像那些受了侮辱損害卻無力報復的可憐人一樣,為了力量或權力這種事情,把自己的靈魂賣給魔鬼。」
端木容靜靜看著他那張乾淨可喜的臉,想著一路行來的所見所聞,愈發確認他是個為達目的不在意手段的傢伙,根本感受不到他對昊天存有絲毫敬畏之心,而他現在被動或主動選擇的修行方式,格外偏重注視自己的**技巧,卻很少研習怎樣與天地之息相通,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很容易踏入歧路。
端木容伸手將溫泉眼畔的雪花捧起,再輕輕吹落,面無表情望向不遠處那座黑白二色的連綿山脈,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許塵問道:「什麼事?」
端木容回頭看著他認真說道:「如果在這座山里遇到魔宗功法,你不要去學。」
聽著這句話,許塵不由怔住了,他望向遠處那道橫亘在天地之間、荒涼杳無人跡的山脈,心想自己從雪國野人部落處知道神殿中人進了此山,猜測應該與那捲天書有關,怎麼端木容此時卻忽然提起什麼魔宗功法?
端木容睫毛微眨,輕聲說道:「魔宗山門便在這座遺棄的山脈之中,只是大山浩渺,除了那位毀掉山門的前輩高人,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座山門在何處。」
許塵漸漸消化掉心頭的震驚,皺著眉頭看著那座山脈,沉默片刻後說道:「我真不知事情,沒有人告訴過我,」
「雪國野人部落給我的消息里說的很清楚,神軍那些人潛入荒原搗亂,是為了吸引雪國野人強者和元老會的注意,而神殿真正的強者都潛進了這座山里。」
他收回目光,看著端木容蹙眉說道:「如果認為天書還在魔宗山門,而魔宗山門一直在天棄山里,那神軍中人以前為什麼不來尋找天書?卻非要在雪國野人南下的時候才來尋找?」
端木容搖了搖頭,用手指將頰畔飛舞的髮絲捋到耳後,說道:「天書這等世外之物,一旦現世,必然要上應天機,這不是你我所能了解或猜測的機緣,但在我看來,天書在雪國野人部落里的可能性,當然不如在魔宗山門中的可能性大。」
許塵問道:「為什麼?」
端木容回答道:「因為天書這等事物,似乎本就應該在不可知之地里。」
山腳疏林里的談話,不停給許塵帶來震驚,他隱約記得自己應該聽說過什麼不可知之地,但又總想不起來說的是什麼。
他認真問道:「什麼是不可知之地?」
端木容愣了愣,發現他不是在說笑話,認真回答道:「世人無法接觸的地方。」
許塵揉了揉眉心,無奈說道:「能不能說的更具體一點?」
端木容蹙眉看著他,就像看著一顆很奇怪的樹木,沉默片刻後說道:「不可知之地是指那些俗世之外的神秘地域,很少有人能夠親眼看到這些地方,就算去過的人出來後也不會談及,於是千百年來,只有一些關於不可知之地的傳說在修行世界裡流傳。」
許塵不解說道:「它的山門憑什麼被稱作不可知之地?」
聽到這個問題,端木容很認真地回答道:「我小時候也曾經問過老師,按照老師的說法,魔宗總助出生時,已經成為一名超越五境的不世魔頭,所以才有這種說法。」
「越過八境?」
「除了已經廢棄的魔宗山門,我相信別的不可知之地里一定有超越八境的至強者存在,只是這些至強者數量極少,基本上不現世,只是隔上一些年會有一名年輕弟子入世,被稱為天下行走。而這些天下行走一旦現世,任何已知的高手也會感到有所忌憚。」
端木容用一種很複雜的眼光看著許塵,眼神里流露的訊息,似乎是在說,自己先前這番話,和自己親眼所看到的世界並不相同,所以她並不自信。
他皺著眉頭說道:「如果天書這種東西只能存在於不可知之地,那麼夠資格搶天書的人,按道理也應該是來自不可知之地的那些天下行走,我本以為可能遇到的競爭對手,總能爭上一爭,可如果是遇著那些知命境界的大修者,這事兒好像沒法兒和他們玩啊。」
因為某些原因,端木容覺得自己完全聽不懂這個傢伙想表達什麼意思,像墨筆畫出來的秀眉皺的極緊,問道:「你到底在想什麼?」
許塵看著她很誠懇老實說道:「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應該馬上回南邊,如果你覺得不高興,我請你去永安,或者都城。」
端木容瞪著大大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許塵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思考。
此番荒原之行發展到現在這副模樣,著實有些莫名其妙,一椿又一椿的大事件就這樣跳到自己的眼前,而事先竟是根本沒有人提醒或警告過自己。
因為他想起來一段話,那段話是這樣說的:命運本身就是一個很殘酷的傢伙,如果它要選擇你承擔使命,那麼在確定你能夠承擔這種使命之前,會想盡一切辦法打斷你的每一根骨頭剝離你每一絲的血肉,讓你承受世間最極端的痛苦,如此方能讓你的意志心性強悍到有資格被命運所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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