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這麼定定的看著他,一動不動,眼睛裡心裡都是他。可腦子裡,是那些紛繁雜亂的畫面,她不敢去想花滿樓是如何消失的。可她卻牢牢的記住,她們都死了。
薄唇微抿。趙朔蹙眉,嫌惡的撥開她臉上,被風吹亂的髮絲,「不必感激涕零,爺不要感激。」
「趙老九,我沒有根了。」她紅了眼眶,笑得何其艱澀,「你知道嗎,這世上誰都沒有我幸福。因為我有一百多個娘,每個娘都長得好漂亮。吃的是百家飯,穿的是百家衣,用的是百家炭。誰都可以看不起她們。可是在我眼裡,她們是世上最親的親人。有了百花樓,才有了我。」
可是現在,百花樓沒了。上每布技。
夏雨覺得,自己的魂也丟了。
家破人亡,也莫過如此。
趙朔抱緊了她,低眉望著懷中表情遲滯的女子。一雙靈動的眸子,此刻空蕩蕩得可怕,唯有漫天的雪花在眼底飄蕩。他的唇。滾燙的貼在她的眉心,灼熱了她的靈魂深處。
她的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襟,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趙老九,趙老九。我沒有家了。」她抽動著唇角想哭,卻怎麼都哭不出來,「我沒有家了。你聽到了嗎?我以後——又是孤兒了。」
「我給你。」他吻上她的唇,輕柔若雪。
她微怔,紅著眼眶盯著他絕世風華的臉。大雪翻飛,有雪朵落在他的墨發之上,他帶著迷人的笑,眸光微涼的回望著她,「爺。什麼都有。」
「我要我娘活過來,你也能做到嗎?」她愣愣的問。
趙朔深吸一口氣,「人死不能復生。」
夏雨起身,悵然若失的走向大雪中,「我有娘,娘會給我做新衣裳;我有爹,我爹喜歡喝酒喜歡賭,每次都把我押在賭場當籌碼;我還有哥哥,哥哥會做好多好多吃的給我,還總是嫌我太瘦,和他出去都不像一家人。我不怕吃苦,不怕窮,我就想有個家,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在一起。」
嘴裡,濃烈的咸腥味快速擴散開來。
她微微仰起頭,望著漫天的大雪,雪花砸在臉上。
呵,真疼啊!
視線逐漸模糊,臉上有冰涼的液體緩緩而下。她伸手輕拭,那是淚嗎?低頭間,她看見腳下的嫣紅,嘴角的血,止不住的滴落在雪地里。白雪浸染嫣紅色,果然是最好看的顏色。
身子晃了晃,她驟然張嘴,一口熱血噴在地上。
耳畔,是趙朔冷戾的疾呼。
她聽不清他在喊什麼,只知道自己倒地的瞬間,模糊的視線里,有人踏雪飛奔。沉重的眼皮終於合上,她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趙老九,我心疼了,怎麼辦?
開心了,允你四處野;難過了,就到爺這兒來,爺護著。以往的堅強,是因為沒人護著;而今,可以學著依賴和軟弱。
爺,准了。
夏雨昏迷了,用辛復的話說,這次可算是真的傷著了,幾乎丟了半條命。舊傷未愈,內傷加重。最關鍵的是,她的心裡會永遠留著一個疙瘩。
這便是人人口中的心結。
若是個活扣倒也罷了,怕就怕成了死結。
所謂死結,也是心魔。
執念難消,此心難平。
「不怕身上的傷,就怕心裡的打擊。」辛復輕嘆,「經脈逆流,若非老夫及時用金針續脈,只怕性命危矣!這丫頭平素嘻嘻鬧鬧的,骨子裡卻是個極重情義之人。這件事,怕是傷著要害了,短期內也怕是很難恢復。」
「我信她。」趙朔坐在床沿,輕柔的用毛巾擦拭著她的面頰,將她身上的血跡清理得乾乾淨淨,「她若是如此輕易就被擊倒,早就熬不到你回來。她是夏雨,是我趙朔的女人,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就倒下。」
辛復搖頭,「畢竟是她最重視的人,難。」
「再難,還有我。」他小心的將她的手放入被下,為她掖好被角,「她的賬,爺心裡頭都記著,早晚會算回來。」
李煥上前,「爺,就是這個。」雙手呈遞阿奴交付的紙條。
趙朔蹙眉接過。ハハ
「字跡很生硬。」李煥道。
「找這個紙條的出處。」趙朔眯起冷戾的眸子,面色沉冷,「我倒要看看,誰給的膽子,敢在睿王府頭上動土。」
「會不會是肅國公府?」辛復道。
李煥搖頭,「不會,若是肅國公,想必會直接對付王爺,而不必繞那麼大一圈,對付花滿樓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東方越下手,不可能這麼不利落。」
辛復頷首,「這麼說,是第三方。」
趙朔冷了眸,屋內騰然而起的是無可遏制的死氣沉沉。袖中拳頭緊握,他徐徐起身往外走,「手伸得如此長遠,代州那邊留人。」
「千面郎君想來也在那裡。」李煥道。
趙朔點了頭,最後瞧了一眼床榻上的夏雨,「人找到了嗎?」
李煥眸色微沉,「已有了方向。」
「在京中?」趙朔蹙眉。
李煥頷首。
看樣子,各方勢力都開始往京城靠攏了。
很好!
很好!
養心閣外頭,葉爾瑜與杏兒遠遠的站著,方才聽得裡頭有動靜,後來又聞得養心閣內傳出的濃郁藥味,想來夏雨真的中招了。
杏兒訝異,「小姐,你說那幾個字,怎麼就有這樣大的效用?這一次,夏雨應該活不成了吧?」
葉爾瑜冷笑,「你以為那是鶴頂紅嗎?那女子可是說了,只能要夏雨半條命。若要夏雨死無全屍,就得拿她的另外半條命。」
「如何拿?」杏兒不解。
「我怎麼知道。」葉爾瑜輕斥,「去那裡留個條子,就說我想再見她。」
杏兒頷首,「是。」
看樣子這女子確實是夏雨的克星,不過是一張紙條,白紙黑字的就已經重創了夏雨。來日若是再略是小計,想來夏雨這條命,都要折得不明不白。
果然是極好的。
不費吹灰之力。
洛花正走出養心閣,小廚房裡的蜜餞沒了,還想著去大廚房裡拿一些,誰知道恰巧看見葉爾瑜與杏兒離去的背影。
嬌眉微蹙,這兩人平素就與夏雨不對付,怎麼如此之巧,會出現在這裡?
他們家公子剛剛躺下,她們這兩個女人就在外頭候著,等著看笑話,也不知存的什麼心。保不齊,就是她們搗鬼給送的什麼條子。
當然,洛花也只當這是自己的瞎想,實則也沒往心裡去。畢竟葉爾瑜可是將來的睿王妃,是將軍府出來的二小姐,誰會相信她會做出這樣的下作勾當,害人性命。
洛花撇撇嘴,悻悻的留著一根心頭刺,朝著大廚房走去。
公子醒了便要喝藥,沒有蜜餞可不行——
鎮遠侯府。
一曲音罷,如玉的指尖靈巧的摁住了顫動的琴弦,羽睫微揚,一張美麗無雙的容臉上,逐漸浮起一絲幾不可見的寒涼。卻又在轉瞬間,笑靨如花。
「姑娘的琴彈得真好聽。」浮月奉茶。
疏影嫣然輕笑,「技藝生疏了。」繼而抿唇微怔,「東西可都拿回來了?」
浮月點了點頭。
驀地,疏影抬手,示意浮月莫要出聲,這才快步走向門口。門外有個掃地的粗使婢女,正在細細的掃著飄落迴廊里的雪花,免得到時候雪融滑腳。
「姑娘,是小梅。」浮月笑了笑。
疏影鬆一口氣,這丫頭確實是流瀾閣的丫鬟。打從她住進來,就已經在這裡伺候了。一慣的笨手笨腳的,還不懂看人臉色。木訥得只會掃地擦桌板,一臉的傻樣憨態,連倒杯水都倒不好。
「姑娘。」小梅慌忙上前行禮,使勁的用手搓著衣裙,許是沾了雪,手上有些潮,所以才會這般失禮。可當著疏影的面,這般粗俗不堪,疏影的眉頭都緊跟著皺起。
「走遠點,這不需要人伺候。」疏影轉身進門。
小梅起身,「誒」了一聲就拽起來掃把往迴廊的盡處去了。笨手笨腳的模樣,讓人看著心煩。若不是自己無權無勢不當家,疏影早就讓人換了這個丫頭。
真是一點用都沒有,也不知道留著她做什麼!除了力氣大,吃飯多,真當一無是處。
「小梅當初賣身葬父,郡主瞧著她可憐,給買回來的。她感念郡主大恩,不要工錢只要溫飽。府中之人見著她有時候傻乎乎的,所以也都可憐她。她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就只有待在侯府。不管有用沒用,郡主和侯爺也都善待與她,沒趕她走就當是施捨。」浮月道。
疏影冷笑兩聲,「可憐?」
當初她也覺得自己可憐,可也要有人能憐才行。無人可憐,卻顧影自憐,這只是自掘墳墓。
浮月輕嘆,「對了姑娘,下著雪——明日還去不去?」
「約好了?」疏影問。
浮月頷首,「是明日午後沒錯,只是此去太遠,若來不及趕回來,侯爺那頭問起來不好交代。」
疏影緩步走回桌案邊,徐徐坐定,「既然是明日,想來也不打緊。看樣子,是奏效了。你去打聽打聽,看看少傅府的動靜。」
浮月一怔,「不去睿王府?」
「睿王府的口風太嚴,你去了只會惹人懷疑。去少傅府便是,看看夏雨有沒有去找過梁少傅。」疏影抿一口香茶,漫不經心的說著。
「是。」浮月轉身往外走。
修長如玉的指尖,輕輕的落在桌面上,無聲無息的寫下三個字:梁以儒。卻在收筆的那一瞬,攥緊了桌布,眸色冷然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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