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荒 第89章 有種鳥，叫精衛
小小的身子在劇烈顫抖，她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害怕，卻勉力支起了腰杆，固執的張開雙臂，就如一根在狂風暴雨中兀自挺立的小草，即便被大風壓倒，過後又會固執而沉默的挺起，無論被反覆壓倒多少次，只要還活著，總會迎風挺立。
蒼夜先是錯愕，後是驚訝，最後是沉默，握著丈八鑌鐵棍的手臂繃得緊緊，一根根青筋暴突而起，似大蟒在翻動，氣血奔流，有江濤駭浪的巨響在轟鳴，一股凌厲而隱秘的殺機在醞釀積蓄。
「別怕，我會保護你！」
忽而，衣擺被輕輕的扯動，蒼夜低頭，就見小女孩正仰著腦袋，頭髮散開，露出精緻的眉目，眼中滿是擔憂和鼓勵：「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小女孩天真善良，在她心中，一個新晉武衛，被一眾趙氏子弟如此斥責辱罵，定然會心驚膽戰，害怕不已，所以自己更要挺住，不能倒下，要保護自己的武衛免受傷害。
「嗯，我不怕。」
蒼夜點點頭，緊繃的筋肉散開，整個人古井無波，仿似一座沉默的巍峨大山，陪伴在小姑娘身旁，與她一同承受那撲面而來的惡言蜚語，讓她不再如往日那般孤單。
「嗆~」
便在這時，一道清越的劍吟響起，恰如一蓬花雨灑落，芬芳四溢，芒華璀璨，天光地明，便見一素衣持劍的女子翩躚而立，眉目清淡，冷若冰霜，如電目光橫掃全場。
霎時間，正罵得興高采烈的眾趙氏子弟像是被掐出了脖子，整個演武場又安靜了下來。
「咳咳，這個，萌萌小姐，既然你選中了他，那就請歸位，這次甄選還得繼續。」趙安老臉一紅，生怕再有變故，忙不迭的打了個圓場。
此後的中等武衛甄選，先補償了前一輪因為上等武衛數目不足而未甄選到的趙氏子弟，一人兩名中等武衛，之後再繼續輪次。
「你們都聽好了。」
趙摩晟隨意的在中等武衛中點了兩人，目光一轉，臉上浮起一抹冷笑，意有所指，道：「你們的選擇要慎重，不單單要考慮日後的前景，所以要遵從自己的本心，不要怕，該拒絕就拒絕，要知道，你們可是有拒絕的權力，安叔，你說是不是？」
趙安點頭應了句：「摩聖少爺說的不錯。」
「嗯，所以，你們要好自為之，不要像某些人那樣不知天高地厚。」趙摩晟滿意的哼了句，退回位置，瞟了隊列最後的那一大一小身影，嘴角冷笑連連。
還想再挑選武衛，做夢去吧，看看到時候一個連神海境都不是的傢伙能不能護得住你。
「是我連累了你，估計後面那些人都不會願意投效你了。」蒼夜皺了皺眉，沒想到這趙摩晟看似風度翩翩，實則小肚雞腸，如此下作，這一威脅，還有哪個武衛敢答應趙萌萌的點選？
不是每個人都像蒼夜這般心懷正義，不是每個人都像蒼夜這般同情弱小，目無尊卑，不是每個人都像蒼夜這般實力強悍，能跨階而戰。
他們自萬餘人中殺出血路，奪取令牌，通過比試，就是為了選擇一個好的後台來依靠，過上功法不愁，丹藥不憂的日子。誰都不是瞎子，這個小姑娘在趙府中的處境如此不堪，現如今又落得個千夫所指的地步，只要智商正常的人都不會願意投效。
「不關你事，還有幾百人呢，總會有一兩個願意的！」趙萌萌搖搖頭，小拳頭握得緊緊，一臉振奮之色，再困難的時光都挨過，又有什麼能比絕望更讓人失望？
蒼夜聞言，不再出聲，只是鼻尖發酸，身形如山般靜立，將身前的嬌小護在落下的陰影中。
此後，趙萌萌隨著隊列依次上前點選，每次都抱著極大的熱情和誠意。
「叔叔，我想選你做我的武衛，可以嗎？」
「大哥哥，我想點你做我的武衛，行嗎？」
「姐姐，你可以幫幫我嗎？」
青嫩的童音在演武場內不斷響起，小小的身影幾乎是在每一個待選的武衛身前停留過，以至於到了最後連聲音都變得沙啞，那剪水般的眸子中卻依然燃燒著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
但，事實卻如冰冷的鋼鐵，當頭一棒，將她所有的熱情和誠意都打得煙消雲散。
「我拒絕。」
「抱歉……」
「不好意思……」
「對不起……」
便如蒼夜所預料的那般，哪怕小女孩再低三下四，言辭再懇切，語氣再卑微，收穫的卻依然是各種冷冰冰的拒絕。
場中的都是聰明人，趨利避害是本能。可有的時候，世上的聰明人不免太多些。
每次，小姑娘都會意氣風發，滿懷希望的上場，爾後收穫一大堆拒絕，失落無比的退回來，然後輪到下次，再鼓足氣，噔噔噔的衝上去，接著再眼神暗淡的下來，再到下次，如此循環，在隊列中引來了各種嘲諷譏笑。
依稀間，蒼夜仿似看到了一隻銜石填海的小鳥，無論它銜了多少石頭丟在海里，都是徒勞無功，但即便徒勞無功，它仍然義無反顧。
億萬年後，滄海成了桑田。
「萌萌小姐，輪到你了。」趙安的聲音再度響起，登時各種飽含譏笑，嘲諷的目光紛紛戳了過來，接下來的一幕先前已經重複了數遍，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但眾人卻依然興致勃勃的想要重溫。
「萌萌，努力！」
趙萌萌深吸了口氣，握緊的小拳頭使勁揮了揮給自己打氣，失落的眼睛又重新燃燒起了希望，如臨戰的戰士，鬥志昂揚。
「不必去了。」
就在這時，一隻溫暖沉穩的大手按在她的瘦削的肩上，止住了她前沖的身子，低沉有力的聲音同時在耳畔響起。
「啊，可是……」
趙萌萌扭過頭，臉上滿是詫異，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最終化作一聲無言的嘆息，低頭望著自己鑽出鞋尖的腳趾，瘦小的身子在莫名顫抖，指尖無助的用力，將掌心的傷口再度摳破，滲出血來。
終於，發覺自己很沒用，要離開了嗎？就像當年的娘親一樣，丟下累贅的自己和阿爹，轉身離去，不再回頭？是因為我沒做好，沒招攬到人手嗎？
可是，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用盡了全力了，好冷，好餓，腳底好疼，能不能不要離開我？至少陪我回家走一趟，讓阿爹高興一下，覺得我長大了，很有用？我知道這很過分，可還是忍不住想要期望下……
陰影伏下，一蓬陽光從陰影背後灑下，小姑娘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渾身簌簌發抖，如迷失在風雨中的雛鳥，無助而惶然。
「嗤啦~」
衣袍的撕裂聲響起，緊接著一隻溫暖有力的大手輕輕的拿起小姑娘又在滲血的小手，一下一下的用柔軟的布條輕輕包紮。
鼓起最後的勇氣抬起頭，正對上一雙深邃純淨的眼睛，趙萌萌心頭一跳，有些慌張，有些害怕，有些疑惑，還有一絲莫名的期盼。
「那些人不值得你如此作賤自己。」蒼夜認真的將小姑娘滲血的手包紮好，面色沉穩而平靜。
「啊……你……」趙萌萌囁嚅了數次，欲言又止，小手下意識的拉住蒼夜的手，用蚊子般的聲音道：「你不是嫌棄我沒用而要離開？」
「嫌棄？」
蒼夜愣了愣，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爾後將兩隻小手都籠在自己的手心，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道：「我們剛才締結了生死血契，日後生死與共，禍福相依，怎麼會嫌棄？」
「啊，原來是這樣，這麼說以後你不會離開我？」小姑娘的聲音在顫抖，低頭使勁用腳尖在地面揉踩。
「即便迫不得已離開，也會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時間內回來。」
「這就好，就這麼說定了，不許反悔！」
小姑娘抬起頭，神情無比鄭重，爾後剪水雙瞳泛起漣漪，粲然一笑，小小的臉上爬滿了幸福與希望。
剎那間，似春回大地，勃勃的生機盎然煥發，萬物復甦，清**漫，令人沉醉。
「……」
蒼夜自迷醉中回過神來，竟是無言以對，先前的那抹笑容實在是不可抵擋，她才**歲光景，就已有了傾國傾城的雛形，待她長大後，又會是怎樣一番情形。
可心中卻總是有一抹彆扭，總有種無良的猥瑣感揮之不去。
「萌萌小姐，請上場點選武衛！」趙安等了一會，見趙萌萌不似之前那般急匆匆的上場，忙不迭的開口催促，鬧劇拖得太長，還是儘快收場為妙。
「別去了，他們不會投效你的。」
迎著趙萌萌詢問的目光，蒼夜搖了搖頭，抬頭望向那一眾不懷好意看過來的待選武衛，冷冷一笑，道：「而且這些垃圾，要了也無用，反而浪費資糧，有些人想要就都收去吧。」
「喲，口氣不小嘛，居然把這兩百多號人都說成是垃圾，也不知你有多強？」早就注意到這邊的趙摩晟跳了出來，眼中滿是興奮之色。
「摩晟哥哥，我們不選了，都讓給你，我們走，可以嗎？」趙萌萌猛拽著蒼夜的手，下意識的將他護在身後，向趙摩晟懇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