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六月初六。
與白斑虎的那一場大戰就發生在昨天。在睡夢裡的時候,楚無顏見著了一副極美麗也極妖異的畫卷。他夢見千樹桃花灼灼開放,花樹下,血劍劃開白斑虎的咽喉,紅色的血花和紅色的桃花摻雜在一起,交織成了一曲瑰麗而悲壯的長歌。
他不但不害怕,反而覺得熟悉和親切。真奇怪,面對血腥和殺戮,自己怎麼一點兒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呢?就像是昨天,他在處理白斑虎屍體的時候,也沒有感覺到半點兒噁心和不忍,他仿佛天生就是一個屠夫,像是對待木雕一樣,對待手下這一具還泛著淡淡熱氣的屍身。
難道他在骨子裡就是個殺生不眨眼的人?他竟然覺得,那樣的殺戮,那樣殺戮的劍法,很美,很讓他嚮往。
「每一隻沉默的羔羊里,都藏著一個孤獨而瘋狂的靈魂!」這句話莫名地從心底翻湧出來,天知道這些見鬼的念頭都是從哪裡來的!哦,他怎麼能把自己比喻成羔羊呢?其實,在未知的命運面前,每個人都像是待宰的羔羊,不是嗎?不,就算是羔羊,他也一定不是沉默的羔羊,而是一隻從未放棄過反抗,從未放棄過追求的羔羊。羔羊和人的區別,也許就在於這裡。
他起身,走出門來。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楚風並不在院子裡,也不在自己的房間裡。楚蓮的房門還是緊閉著,門外掛著的牌子上,「閉關」兩個鮮紅的的大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院子裡的桃花開得正好,楚無顏取出灼華劍,在花樹下站定,默默回想夢裡的那一副畫卷。
一會兒之後,長劍舞起來了。開始是《落葉劍法》中的招式,後來,劍招就漸漸變得散亂,變得毫無章法。
《落葉劍法》的確不是一套高明的劍法,楚無顏此時真切地感覺到了這一點。他心中的枯榮劍意,往往發揮不到極致,或者發揮到一半時,就驀地被截斷了。
說到底,還是因為他的劍意和劍法不相匹配,或者說,這套劍法承受不住楚無顏的劍意。
於是,他拋卻了固有的招式,放空心神,隨心而動。有時候一招只用上一半,下一半就隨著手和劍的本能隨意揮灑。有時候乾脆就沒有招式,楚無顏光棍地怎麼舒暢怎麼來。他信任自己的手,同樣信任手中的灼華劍。
心有靈,則身有靈,則劍有靈。
這時候,楚無顏還不知道,這種純粹的信任,就是劍客對劍的赤誠。這份赤誠對於劍客來說,甚至要比所謂的天分和功法還要重要。
我誠於劍,劍當不負我!
一個時辰之後,楚無顏收劍,隱隱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向著哪一個方向練習了。最適合自己的劍法,一定是自己的劍法。在找到自己的劍法之前,他需要大量的實戰。
天樞峰,演武堂。
楚無顏知道,這裡是門派中弟子公開比試的地方。
有人參戰,有人旁觀。這裡允許賭鬥,但出手時同樣有個點到即止的規矩,不允許故意殺傷人命。楚無顏算是個生面孔了,他特意選了一個隱蔽的地方,觀看比試台上的比斗。
「看來,這個韓燁是鐵了心和羽盟作對了!」附近有人低低耳語。
「是啊!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初生牛犢不怕虎!只是,他雖然是親傳弟子,但謝朗長尊也不是什麼好脾性!瞧著吧,這事情有的鬧呢!」
比試台上二人都是見微期二層的修為,其中一人一身白衣,正是那日見過的韓燁。而另外一人一身青衣,應該是羽盟之中的外門弟子。
只見韓燁一聲清喝,一連三道冰劍從他的手心飛出,兩道擦著青衣弟子的衣角飛過,一道定格在了青衣弟子的咽喉上。
這一局,韓燁勝!
「好了,下一個!」韓燁收勢,冷冷說道。
青衣弟子狼狽地下了比試台,越發襯得台上的韓燁冰雪孤絕。
「好樣的!」
「韓師兄威武!」
……
無數女孩子興奮地揮著手呼喊。
瞧瞧人家這本命靈術的殺傷力!楚無顏想到自己那中看不中用的本命靈術,幻化出的千樹繁花幻境只能持續幾個呼吸的時間,既不能傷人,也不足以製造足夠的逃命機會,就是個好看的花架子而已。他在心中暗暗道:親傳弟子之所以是親傳弟子,必然有其過人之處,一個都不能小視。
「在下請教!」這時候,一個同樣身著青衣的外門弟子跳上了擂台。
他是見微期三層的修為,年紀在三十歲許。想來是外門弟子之中的老油條了!
韓燁的眼中划過一抹鄭重,微微頷首,立即展開攻勢。
見微期初階的弟子比試,往往只限於本命靈術的比試,複雜些的靈術和法器都還無法使用,比試也簡單利落得多。
一柄冰劍從韓燁的手中凝出,寒冰劍陡然飛出,襲向青衣人的咽喉。
青衣人衣袖一振,卻是一團火光飛出,迎上了韓燁的冰劍。
「分!」韓燁一聲清喝。就見那寒冰劍一分為三,分別射向青衣男子的上中下三路。
「擋!」青衣男子並未慌亂,從容不迫地祭出了一道符籙,一面一人高的金盾擋在了身前。
「居然用符籙?簡直就是欺負人嘛!」有圍觀的女孩子開始打抱不平了!
「就是,以老欺小也就罷了,居然還用符籙取勝!」有人附和。
台上的韓燁卻未有半分不忿之色,他冷著臉,雙手飛快地結印,同時喝道:「冰雪連城!」
雪花從天上紛飛而落,地上生出一根根尺來長的冰凌。
青衣男子顧得了前面和上面,卻顧不了下面,匆匆忙忙凝出幾團火光,依舊被腳下的冰凌刺穿了腳心。
原來,韓燁的本命靈術不是冰劍術,而是這聲勢浩大的冰雪連城!青衣男子終於想明白了這個問題,但為時已晚。
韓燁衣袖一振,又是一柄冰劍揮出,橫在了青衣男子咽喉。
還是韓燁勝!
青衣男子的雙腳已經走不了路了,有人匆忙將他抬了下去,同時將被鮮血污染的演武台清理乾淨。
方才那一式「冰雪連城」,對韓燁的消耗也不小。他沒有立即進行下一場比試,而是轉身走進了休息間,調息休整。
親傳弟子果然了得!楚無顏也心生欽佩之情。
演武台上的比試還要繼續,陸陸續續有別的弟子上台。
楚無顏又看了幾場,在一個見微期二層的外門弟子邀斗時,帶著自己的木劍走了上去。
他的對手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新入門的弟子?」少年輕笑了一聲:「你不會是第一次和人比斗吧?」
楚無顏認真想了想,還真是第一次和人比斗呢!他誠懇地點了點頭,不知怎麼回事,腦子裡湧出「菜鳥」二字,這一分神,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兒呆怔。
「師兄楊信,師弟怎麼稱呼?」
「小弟楚無顏,請師兄指教!」
「哦,你就是楚無顏?上了羽盟懸賞榜的那一個?嘿,老弟,你現在可是出名了!想當年,我們剛入門的那一會兒,就是親傳弟子,也沒有你這麼大的名頭呢。」楊信有點兒不敢置信地打量了楚無顏一眼,有點兒惋惜地說:「可惜了,師兄不是羽盟中人,就算是勝了你,也拿不到賞金!」
「楚無顏」三個字一出口,台下的眾人也激動起來了。他們瞧著台上的楚無顏,低低地議論了起來。不外乎是討論這個小傢伙能撐得住幾輪挑戰。在場的羽盟弟子不少,他們都盯著呢!現在的楚無顏,就是一塊擺在了案板上的肉,誰都想上來叮一口。
楚無顏並未因為眾人的異樣目光而失態,這倒不是說他的心性有多麼堅韌,純屬於不在乎而已。他很少關注不相干的人和事,還在楚家村時就是這樣。他的心裡有一個世界,一個能讓他找到安寧和滿足的地方。既如此,誰還會去關心心外那個充滿了冷和痛的世界呢?
於是,聽見楊信略帶「揶揄」的話,感受到台下如狼似虎的目光時,他還能從容一笑,落落大方地說道:「謝長尊抬愛,小弟也覺惶恐!」
看起來,這小子也不像是他看起來那麼呆嘛!聽聽這諷刺話說的,乍一聽,倒像是有多麼感激罪魁禍首謝朗一般。這小子分明就是個黑心芝麻餡的包子嘛!楊信被這話逗樂了。
「哈哈,師弟真是個趣人!不過,就算是你很有趣,我也不會為了你加入羽盟的。」
楚無顏從儲物袋裡取出灼華劍。染了血的劍,不但沒有血腥味,反而泛著淡淡的桃花香。這劍上的血曾經讓楚無顏大傷腦筋,它就像是和木頭融在一起了一般,怎麼洗都洗不掉。後來,楚無顏乾脆就隨它去了,紅色的劍,似乎更配「灼華」這個名字呢!
「咦?你居然用劍?還是一把毫無靈氣的木劍?這倒是新鮮!」楊信想看怪物似的看著楚無顏,說道:「師弟啊,師兄提醒你一句,見微期二層的修為,是沒有辦法用木劍殺人的。你要不要換一種兵刃?要不還是別用兵刃了吧,見微期初期的弟子鬥法,就是比拼本命靈術而已。你不會還沒有領悟出自己的本命靈術吧?」
這傢伙倒是多話!楚無顏並不打斷他,說話也是一种放松的方式,他在借著這個機會慢慢調整自己的狀態。
楊信看楚無顏不說話,沒甚意思地搖了搖頭,無奈道:「好吧!你既然堅持,師兄就不說了什麼了。好了,你小心,師兄要出手了!」
此話一落,楚無顏剎那間出手,長劍自下而上撩起,一招「蕭蕭天涯」使出。
木劍洶湧而去,劍未到,劍勢中那份森然就已經逼到了楊信身上,激得他的衣衫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老天,你居然修出了劍意?」楊信大驚,側身一旋,避開了木劍,揮手一划,一排利刃從地面上湧出來,自下而上直刺楚無顏。
「地涌金刀!」
金系靈術果然霸道!楚無顏沒有修煉過輕身功夫,只能以快相抵。灼華劍點地,身子前仰,如展翅的雛鷹般地橫飛而起。手裡的灼華劍向上撩起,連人帶劍一併沖向楊信。
剎那間,台上盛開了繁花千樹。花影里,一劍如虹,翩躚西去。
極華美,極絢爛!
時間仿佛定格在了花開千樹的那一個瞬間,眾人一晃眼,如夢如幻的盛景已經消散了,楚無顏的木劍已經橫在了楊信的咽喉前。
勝負已分!
「承讓!」楚無顏收劍。
楊信依然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他:「楚師弟,你沒來天機閣之前,是不是體修來著?居然修出了劍意,難怪敢正面對上謝朗師兄,也難怪能上了羽盟的懸賞榜!」
楚無顏走下比試台,楊信還在喋喋不休地念道:「哎呀,你方才那一劍有名字嗎?這麼精彩的一劍,定然也有個美麗的名字。快,說來聽聽,師兄是不是第一個輸在這一劍下的人?」
難道這也是一種榮耀不成?楚無顏覺得,自己理解不了楊信的大腦迴路。但聽到「名字」二字時,他心中一動,不知怎的,四個字脫口而出:「天外飛仙!」
「天外飛仙?」楊信一擊掌,贊道:「好名字!那一劍飛來的時候,當真如飛仙臨凡,氣勢逼人。」
就算是仙,定然也是個殺戮之仙吧?楚無顏沒有說話,他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多話的人,不覺得討厭,卻總是無言以對。
幸好,突然出現的韓燁將他從這種無話可說的尷尬中解救了出來。
「很不錯!」冰雪般的少年韓燁施施然走來,瞧著楚無顏道:「你的本命靈術,可是方才那千樹繁花的幻術?」
「正是!」楚無顏點了點頭。
韓燁居然淡淡笑了笑,然後吐出一句讓一眾人驚掉了眼珠子的評價:「很好看!」
「好看?」楚無顏愣愣地下了台,想起韓燁那一閃即逝的笑容,他竟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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