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爺,下官已在驛站安排好了一切,還請小王爺移駕。」
良渚,鑲黃旗人,正兒八經的天子門下奴才,從戶部筆帖式干起,宦海三十餘載,歷任過知縣、知府、道員、按察使等基層職位,康熙四十年調入工部為右侍郎,直到去歲汝福案發,方才得以晉升河道總督之實權職位,其為人謹慎而又小心,在朝中素來保持中立,基本不與阿哥們私相交結,與弘晴更是從無交集,只是久聞弘晴天才之名,倒也不敢小覷了去,這會兒見弘晴如此這般地揮灑自如,心下里暗自佩服之餘,也深為警醒,一邊思忖著弘晴此來的根本用心所在,一邊客氣無比地迎上了前去,滿臉笑容地請示了一句道。
「良大人客氣,您請!」
弘晴在來之前,已是盡kěnéng地做足了功課,對於良渚這個新任河漕總督自是有一定的了解,但並不算深入,概因這廝素性謹慎寡言,在朝中大體上屬於獨來獨往之類型,相知者當真沒幾個,而其在工部任職時,又因受薩穆哈排擠,既無實權,也沒啥心腹手下,弄得弘晴在工部里問了不老少的人,也沒能整出多少有用的信息來,心下里對面前這位善於隱忍的主兒,還真是頗有些好奇與些微的忌憚之心,只是並不算多罷了,左右此來便是要來整河漕衙門的,早早晚晚都能搞清良渚到底是何等樣人,卻也沒必要擔心過甚,該虛與委蛇的,弘晴自不會有甚含糊可言。
河漕衙門是滿天下有名的肥缺衙門,身為總督者,即便不似汝福那般喪心病狂地狂撈著錢,一年下來,光是下頭的孝敬,也能往自家口袋裡裝上個萬餘兩的銀子,再算上用漕船夾帶些私貨,以及從河道修繕里卡上一些,就算不太貪,多整個萬把兩齣來,簡直就跟玩兒似地,當然了,這一切的前提條件是不出事,或者說不出大事兒,至於眼下麼,黃河一決堤,板子自然就是躲不過了的,只是看打在誰的屁股上,又將打得多重而已,很顯然,這個權力眼下就卡在了弘晴的手中,有鑑於此,河漕衙門上上下下自是對弘晴巴結得緊,一迎到了驛站,接風宴立馬排上,好酒好菜地侍候著不說,還變著法子討弘晴的歡心,總之,啥好聽的就說啥,就差沒衝著弘晴狂搖尾巴了,當然了,這起子官員們是沒尾巴的,若真有,那也一準早搖上了的。
吃,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左右都是這幫子官員們刮來的民脂民膏,吃得多了,或許還能算是替天行道不是?正因為此,弘晴可不會跟良渚等人有甚客氣的,好話聽著,好菜吃著,至於好酒麼,那就淺嘗而止算了,畢竟身為欽差,形象還是要注意的,倘若喝得個酩酊大醉的話,沒地讓人看輕了去,那後果可不是耍的,這個險,弘晴可不打算去冒。
「小王爺,不知朝中對此番黃河潰堤一事有甚定議否?」
吃也吃了,喝也喝足了,自然是到了該談正事的時候了,而弘晴倒也沒矯情,將良渚單獨請到了書房裡,各自分賓主落了座,可待得香茶一上,弘晴卻不吭氣了,只顧著細細地品著茶,渾然沒半點要談正事的樣子,一番耐心比拼下來,到了末了,還是良渚最先沉不住氣,沒法子啊,眼下弘晴就是官,而他良渚就是待審的juésè,有罪沒罪儘管不完全是弘晴說了算,可真要是被弘晴參上了一本,那不死也得脫上一層皮的,有鑑於此,哪怕明知這當口上,誰先開口,誰便弱了氣勢,可良渚也只能是硬著頭皮地探問了一句道。
「不好說啊,唉,皇瑪法很生氣,這後果怕是很嚴重嘍。」
良渚想探一下弘晴的底,而弘晴麼,顯然也有著同樣的意思,自然不會跟良渚說實話,嘴一撇,後世某部電影裡的經典台詞就這麼順溜地冒了出來,直聽得良渚冷汗狂淌不已。
「這……,當不致於罷,黃河十年九澇並非起自我朝,也就二十七年靳輔治河後,稍稍消停了六年余,過後潰決依舊不止,此非人之過,實是天災所然,陛下聖明之君也,當不致,呵呵,當不致處置過甚罷?」
良渚宦海多年,好不容才熬到了眼下這個顯要的職位,自不想屁股還沒捂熱就這麼被趕下了寶座,被弘晴這麼一嚇,當真臉都煞白了起來,趕忙斯斯艾艾地解釋了一大通。
「良大人這話可就誅心了啊,難不成皇瑪法還真錯怪了爾等嘍,嗯?」
良渚的話雖說不無道理,不過麼,說起來還是狡辯的成分居多,wènti是弘晴又哪是那麼好糊弄的,只陰冷地一笑,出口的話可就不是那麼順耳了的。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只是,呵呵,只是這確是實情,非是下官推卸責任,實是今年雨水多,水大了些,雖不敢言其中無人禍,可天災卻是不爭之事實,此一條,還請小王爺明鑑則個。」
弘晴說良渚的話誅心,其實他自己的話才真叫誅心,就算再給良渚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說老爺子有錯誤,那可是欺君大罪,是要掉腦袋的,登時便嚇得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好幾下,緊趕著出言解釋了一句道。
「良大人這話說與本貝子聽無用,真要說,且自上本與皇瑪法分說去好了。」
弘晴此來河漕衙門,主題並非是追究責任,而是另有目的,不過麼,不將責任往下壓,那事兒也一準辦不成,既如此,自然是怎麼嚴重怎麼說了去,良渚不解釋還好,這麼一解釋,得,弘晴臉上的笑容頓時更陰冷了幾分,說話的語氣也就更寒了不老少。
「下官豈敢,下官豈敢。」
良渚論身份地位,都比不得弘晴,在這等強壓下,儘管心中並不服氣,可人在屋檐下,又怎容得其不低頭的,無奈之下,也就只能是連道著不敢。
「良大人敢與不敢,與本貝子皆無涉,左右是非曲折總有公斷,待得此間事了,良大人就陪本貝子到開封府走上一趟好了,到那時,自有我父王做主便是了。」
嚇也嚇夠了,再多嚇下去,鬧不好良渚也就該心臟病大發作了去,真要有個三長兩短的,那也不是弘晴樂見之局面,這便話鋒一轉,隱約地透給了良渚一線之生機,那意思就是在說,只要良渚肯配合著弘晴的差使,三爺那頭自有他弘晴會去關說。
「小王爺英明,唔,且不知小王爺此來是……」
良渚能混到河漕總督這麼個高位,自然不是痴愚之輩,聽話聽音的本事還是不缺的,只一聽,便已明了了弘晴話里的潛台詞,忐忑的心也就稍稍安定了些,趕忙順著弘晴的意思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嗯,這麼說罷,皇瑪法給了本貝子一道旨意,來此就兩件事,一者是要調批有經驗的人手去開封應急,二者麼,河漕衙門歷年來的虧空也到了該有個了斷的時候了,總不能占著肥缺還往公款里伸手,滿天底下就沒這麼個理兒,良大人,您說呢?」
明面上的來意很簡單,聖旨上都寫得明明白白了,弘晴自是沒有隱瞞的必要,直截了當地便道明了來意。
「這……」
這一聽弘晴說得如此直接,良渚剛緩和下來的臉色瞬間又難看了起來,不為別的,只因他自己也從國庫里借了不少的銀子,雖說去歲到如今,私下賺了不老少,可卻並不曾拿去還欠債,大體上與諸多官員打的都是一樣的心思,那便是法不責眾的想頭,此際一聽弘晴要拿河漕衙門來開刀,良渚又怎能開心得起來,沒旁的,吃進去的銀子要吐出來,當真不是那麼好受的。
「怎麼?良大人有甚難言之隱麼?」
一見良渚那等神情,弘晴便已知其內心裡究竟在想些甚,臉色立馬便是一沉,一張口便打起了官腔。
「小王爺明鑑,非是下官妄言,實是歷年積欠龐然,真要清欠,各司必亂,人心一散,那後果怕是有些不堪罷?」
良渚本人都不想緊著還錢,將心比心之下,自不敢相信下頭諸屬官們肯欣然還欠賬,再說了,整個衙門的虧空又不是他良渚所致,而是歷任總督留下的大坑,良渚哪肯都清了去,真要如此,就算他賣光了家產,也未見得能填得上這麼個大坑,要zhidào他才剛上任不到一年的時間,又沒緊著撈,到手的盈餘實在並不算多,都拿了去,連個坑底都鋪不滿的,自不肯跟著弘晴的步調走,皺著眉頭便叫起了苦來。
「嗯,這倒也是個事兒,這樣好了,且容本貝子再多想想,良大人且先去忙罷,此事回頭再商議也不遲麼。」
弘晴原也沒指望一上來便能徹底降服良渚,更沒指望其能自覺自愿地往外掏錢,此際既已試探出了良渚的態度,弘晴也就不想再多費唇舌,這便語氣陡然一緩,反過來安慰了良渚幾句。
「小王爺英明,下官感佩在心,您一路遠來辛苦,下官就不多打攪了。」
良渚本已無心再多逗留,這一聽弘晴下了逐客令,自不再囉唣,起身行了個禮,便即自行告退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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