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宏圖 第七章鹿鳴四

    第七章鹿鳴(四)

    王孫公子看破紅塵遁入空門,美貌少女難捨情緣生死相隨。

    也不怪門外的人想得多,並且個個恨不得自己能跟小胖子易位相替。男女之間的風月戲,自古以來就是老百姓最為喜聞樂見。從《任氏傳》、《柳毅傳》到《鶯鶯傳奇》,哪一個不是剛剛付梓便令洛陽紙貴?倒是那些只有鬚眉大漢的故事,哪怕寫得再慷慨義烈,也賣不出幾本兒,很快雕版就只能劈了做乾柴!(注1)

    只可惜,此刻小胖子寧彥章本人的感覺,卻遠不如門外的人想像得那般香艷幸福。相反,對於這份從天而降的少女,他心裡還有許多抗拒,乃至恐慌。只是一時間無處可逃,所以只能逆來順受而已。

    而「逆來順受」的日子,也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平素跟著道長們出去施藥,或者在老道士扶搖子的指導下讀書識字時還好,有個其他人在身邊陪著,少女都表現得如同一個大家閨秀。讓人很難把她跟其姐姐常婉淑聯繫在一起。可在周圍沒有第三雙眼睛時,姐妹兩個的性格中的相似之處,便立刻暴露無遺。

    少女的名字叫做常婉瑩,據當初她姐姐常婉淑在馬車中的說法,二皇子石延寶小時候經常掀她的裙子,所以彼此之間結仇頗深。如果寧彥章能確定自己的是石延寶的話,他肯定願意跪在佛前剁下自己當初那隻罪惡之手,以示懺悔。好好的二皇子,想要女人跟自家長輩說一聲就是,滿汴梁的官宦之女估計都能隨便挑,幹什麼非下作到學那世間的登徒子去招惹常家這個煞星?這下好了,小時候欠下的債,長大了來還,並且還是驢打滾兒的利息。當初頂多是打腫了幹壞事那隻手,如今,一不留神,卻要賠上身家性命。

    「寧師兄,寧師兄,你在哪?」正所謂,人越怕什麼,越會遇到什麼。寧彥章越不想個跟常婉瑩獨處,對方越是如跗骨之蛆。每次都能在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地點找到他,並且每次都能令他無路可逃。

    無路可逃也得逃。生死關頭,寧小肥寧彥章激發出全身的潛力。緊閉嘴巴,屏住呼吸,貓腰,低頭,雙腳移動如飛。只可惜,他的身手太差了些,目標也實在他大。剛奔出二十餘步,耳畔忽然有微風拂過,緊跟著,一堵會移動的青灰色「城牆」,就當在了必經之路上。

    「別躲了,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城牆頭,露出常婉瑩那姣好的瓜子臉。手中藥汁一滴未灑,雙目之內全是萬年寒冰。

    「這,這又是什麼藥?味道真大,姑娘,你不會弄錯了方子吧?」小肥打打不過,跑也跑不過,只好停住腳步,裝傻充愣拖延時間。

    「少囉嗦,喝下它,你自然就會知道是什麼藥!」怎奈常婉瑩根本不上當,將藥碗單手朝他面前一遞,空出來的右手直接摸向了腰間佩劍。

    「不是囉嗦,真的不是囉嗦!不就是一碗藥麼,話說,師妹你煎藥的手法,可真是越來越老到了。看看這湯色,聞聞這味道....」寧彥章硬著頭皮接過藥碗,同時用眼角的餘光四下尋找逃命的可能。

    湯藥熬得很稠,一看就知道在控制火候方面,下了很大心思。而藥汁的味道也調理得非常恰當,君臣互佐,奇正相濟。「彼岸花、九死離魂草、黃芪,當歸尾,赤芍,地龍.....,師妹,你這劑藥用得有些狠了。我要是一口全喝下去,肯定得當場吐血而死!」

    「嗆啷!」回答他的是一記寶劍出鞘聲,還有少女眼裡深深的絕望。

    寧彥章如同被劍鋒刺中了胸口般,頓時疼得滿臉煞白。咬了咬牙,低聲道:「行,行,別動手,更別哭。我喝,我喝還不成麼?」

    他不忍拒絕對方,更不敢看見對方眼睛裡的淚水。欠債的人雖然可能不是他,然而他卻不知道為何,一看到對方的眼淚,心裡就有股子刀扎般的痛。那種痛來得突然,去得卻纏綿,每每令他幾乎無法呼吸。

    所以,他寧願再賠著對方賭一次,哪怕賭上的是自己的性命。不再說話,不再掙扎,閉上眼睛,屏住呼吸,少年人將碗裡的湯藥如烈酒般一飲而盡。

    有股無名之火立刻在丹田處燒了起來,緊跟著,又是透骨的深寒。少年人的臉色,瞬間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仿佛盛夏與嚴冬反覆交戰。最終,還是無法將牙關繼續咬緊,**著蹲了下去,額頭上大汗淋漓。

    「還想不起來麼?還想不起來麼?你什麼都想不起來,為什麼光憑著味道,就能辨認出湯藥的取材?!」常婉瑩眼睛中的寒冰,卻瞬間崩潰成水。身體顫抖,雙手戳著寶劍才能勉強站穩。

    「我,我早說過,我不是石延寶,真的不是!師妹,你認錯人了!」雙手捂住肚子,小肥臉上努力擠出一抹艱難的笑容。

    他想安慰對方,雖然這他的責任。誰料,換回得卻是一陣絕望的哀求,「那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搶了他的身體?你把他的魂魄弄哪去了?你趕緊走,趕緊走,趕緊把他換回來,把他換回來!我求求你,我給你修一座廟,給你用純金塑身!一年四季,香火不斷.....」

    「我答應,成交,咱們成交!」強忍著肚子裡的刀攪斧劈,寧彥章結結巴巴地回應。如果奪舍這件事真的成立的話,他的確寧願還了石延寶的身體,哪怕自己為此魂飛魄散。因為他早已看出來,少女的眼睛裡的恨,全是對他這個孤魂野鬼的,而不是針對那個曾經掀過她裙子的石延寶。對於後者,只有無盡的關愛與痴纏。

    但這次和先前那幾次一樣,他的承諾註定無法兌現。石延寶的靈魂沒有被喚醒,他的靈魂卻要繼續承受寒冰與烈火的雙重煎熬。

    「這方子是活,活血通絡的,哪怕你用了九死還魂草和彼岸花,效果也,也是一樣。或者你,你將彼岸花的份量再加大些。另外,紅參份量酌情刪減,那東西適用於久病老人,不適於年青力壯......」眼前有無數金星亂冒,他的話卻越來越溫柔。仿佛被下了毒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個人。


    「噹啷!」少女手中的寶劍在地上折成了兩段,跌倒在地,掩面嚎啕。「嗚嗚,嗚嗚嗚......」

    寧彥章雖然被她折磨得痛不欲生,卻不知道為何,心裡竟然依舊沒有絲毫的恨意。相反,兩行眼淚也不受控制里流成了河。哆嗦著伸出一隻手,試圖將拍打一下對方的後背以示安慰。誰料,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腹內襲來,眼前一黑,他直接昏了過去。

    「你,嗚嗚……」骨子裡的善良,最終還是驅使著少女本能地伸開雙臂,將他的腦袋抱在了懷裡。「你不要死!我不是想毒死你。我帶了紫藕根,你的魂魄可以先藏在裡邊。我找人給你塑金身,立刻就去。嗚嗚,嗚嗚......」

    「冤孽!」關鍵人物,總是在關鍵事情已經過去之後,才會訕訕來遲。身為觀主的扶搖子,也不能免俗。忽然從角門處飄然而至,先搖著頭低低的罵了一句,然後單手從少女臂彎搶過早已昏迷不醒的寧彥章,用鶴爪一般的右手翻了翻眼皮,大聲罵道:「看什麼熱鬧,都給老夫滾出來?老夫教你們醫術,就是叫你們害人用的麼?還不趕緊抬著他去解毒,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夫將你們全都逐出師們!」

    「我,我們也是才來!」幾個青衣道士一改在人前高深莫測模樣,連滾帶爬地衝上前,抬了寧彥章就往後院跑。

    「德升,德勤,你們兩個回來!」老道把手往下一拍,地上的青磚四分五裂。「去山裡打一頭狗熊,要公的不要母的。打回來燉了前腿給他調養身體!有你們這樣當師兄的麼?看著師弟被師妹下毒,還袖手旁觀?」

    「哎,哎!」兩個年齡最大的道士不敢分辨,大聲答應著,越牆而去。

    此刻氣溫剛剛回暖,剛剛醒來的狗熊一個個餓得兩眼發綠,見到老虎都恨不得撲上去咬上兩口。特別是成年公熊,你不主動招惹它,它還準備拿你當滋補大餐。這回主動送上門去,恐怕不被它連皮帶骨吞進肚子,至少也會被拍個鼻青臉腫。

    老道士扶搖子卻不肯再顧兩個年長徒弟的死活,回過頭,如同民間愛護自家孫女的尋常老漢一樣,輕輕在常婉瑩後背上拍了幾下,低聲安慰道:「行了,不要哭了。我早就跟你說過,奪舍之事,原屬荒誕不經。你就是把他用藥汁泡上三天三夜,他還是現在的石延寶,根本不可能變回從前!」

    「他不是,肯定不是!」常婉瑩忽然高高地跳起,聲音尖利得如同受了傷的孤鴻,「他不是石延寶。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一年前發生的所有事情。他,他甚至連,連小時候答應過人家什麼都沒記住,他,他......」

    說著話,身體又是一陣陣發軟。她緩緩蹲了下去,雙手抱住自己膝蓋,泣不成聲。

    那跳脫眼神,那飛揚的面孔,還有那些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關切與溫柔,在剛才那個胖子身上半分都找不見!然而,耳根後的黑痣,手掌的紋路,還有小腿上的輕微疤痕,卻與石延寶別無二致。

    他不是石延寶,絕對不是,石延寶從小跟自己玩到大,怎麼可能才分別一年多,就能把自己和兩個人之間的一切,全都從心裡抹得乾乾淨淨。

    他就是石延寶,被孤魂野鬼奪了舍,無法奪回身體的控制權。否則,為什麼每次自己哭泣的時候,他的眼睛裡卻寫滿了同樣的哀傷。為什麼明知道可能被自己毒死,他居然也要硬著頭皮喝掉那晚藥汁?僅僅是為了讓自己開心,他,他居然會答應交還身體,去做一個土偶木梗.....

    「冤孽!」扶搖子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撫摸少女的如瀑黑髮,「他記得為師當年傳授的所有藥材,一味都沒有落下。他記得至少上千張方子,還有藥材的配比增減。為師當年要不是覺得他在這方面天分過人.....」

    「嗚嗚嗚......」一句話沒等說完,少女的已經再也無法忍住悲聲。是啊,他記得那些藥材,那些藥方,甚至連熬藥時的控火手法也記得毫釐不差。他唯獨不記得他自己是誰,不記得兩個人之間的所有事情。

    「為師在古書中,讀過一種病症,叫做失魂症!」扶搖子也被哭得心裡發澀,又輕輕拍了拍少女的後背,用極低的聲音安撫,「說人如果突遭大難,會本能地忘掉一些事情,本能地把自己當成另外一個人,以圖能活得輕鬆一些。他從誰也不敢碰一手指頭的鳳子龍孫,忽然變成了一名引頸就戮的死囚,還眼睜睜地看著親生父母無力相救,眼睜睜地看著親生哥哥在鐵鐧下**迸裂.....唉!所謂大難,還有比這兒更悽慘的麼?」

    「啊——?」少女的哭聲嘎然而止,瞪著哭紅了的淚眼,滿臉震驚,「那,那他還可能治好嗎?師父,師父,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救他的辦法?師父......」

    聲音很快就小了下去,到最後,幾不可聞。因為她在對自己有求必應的師父臉上,明顯地看到了難以掩飾的悲愴。

    「如果有的話,老夫怎麼會等到現在?」大半生已經看盡了人間悲歡離合的扶搖子,嘆息著搖頭,「老夫查過,他腦袋上的傷,早就好利索了。那段記憶,也許正像書上說的一樣,是他自己主動封閉掉的。除非他自己以後想要記起自己是誰,否則,藥石之力對他將無任何效果。」

    「那,那....」少女呆呆地望著自家師父,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如果石延寶真的不是被奪舍,而是主動選擇了遺忘。那麼,當他再度想起二人之間曾經的海誓山盟,就意味著同時想起那段無比黑暗的人間慘禍。而忘掉那些慘禍,則意味著自己跟他,就永遠成了現在這般模樣。既算不得兩情相悅,也無法成為路人。

    「他手中無兵,無將,無錢,無糧!」扶搖子緩緩站起身,背對著自家女徒弟,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蕭索,「你又何必逼著他想起自己是誰來呢?忘就忘了吧,他現在這樣子,對你,對他,對所有人,都好!」

    注1:任氏傳,柳毅傳、鶯鶯傳,都是唐傳奇里膾炙人口的名篇。第一個寫的是狐仙少女與人類的愛情。第二個現在叫做柳毅傳書,是京戲裡的名劇。鶯鶯傳奇則是西廂記的最原始版本,作者為元稹。

    酒徒註:不太會寫感情戲,勉強為之。大夥姑且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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