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醫館,內室。
孫胖子正在向馬大夫馬清泉說明剛才的情況。
馬大夫坐在官帽椅上,右手捏著幾根花白鬍鬚,眉心擰成了「川」字形,「這丫頭倒也看對了幾分,她當真學過醫?」
孫胖子道:「我打聽過,應該沒正經學過,就是會抓藥。楚老爺子的病,看熱鬧的提起過,她不過是聽風就是雨罷了。」
馬大夫問:「看熱鬧的說楚老爺子要死了?」
「那倒沒有。」孫胖子的目光虛了虛,「師父,我也覺得楚爺子要不行了,但活四天沒問題吧。」
馬大夫起了身,「一個毛丫頭而已,脈都沒診就給敢人斷生死,不知所謂。」
孫胖子聽他這麼說,腰杆又直了幾分,「就是,她真當自己是閻王爺呢!」
師徒二人出了門,進入醫館大堂。
馬大夫在窗下的交椅上坐下,對那中年男子說道:「你不要慌,我再診一診,然後我們再談。」
中年男子點點頭,扶著老爺子,把他的手臂放到脈枕上,「馬大夫,這姓唐的毛丫頭,咱就訛不上了吧。」
馬大夫不悅地輕咳一聲。
孫胖子趕忙看看左右,諂笑道:「師父,沒人聽見,放心吧。」
馬大夫這才摸上了楚老爺子的寸口脈,他半眯著老眼,「那怎麼能叫訛呢,姓唐的丫頭是玄衣衛指揮使唐銳安家出來的,唐家是什麼來路,大家都知道,蘊州唐門出了名的機關陷阱多,錢多。楚老爺子病重,從她手裡摳幾個銀子花不是天經地義嗎?」
居然把訛人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中年男子的眼裡閃過一絲驚愕,他下意識地躲開馬大夫的目光,乾笑道:「馬大夫說的是,我在她爹手裡買過藥,她爹是好人,可惜不長命。」
孫胖子憤憤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明明鎮上有醫館,非要再開個藥鋪,她安的什麼心?蛇蠍美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色!」
中年男子敷衍地點點頭,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馬大夫的臉上。
馬大夫的表情驚疑不定,摸完左手,又換到了右手。
中年男子問孫胖子,「大侄子,那唐家女不」
孫胖子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閉嘴。
馬大夫戀戀不捨地放下老爺子的胳膊,對孫胖子和中年男子說道:「你們扶他去床上躺一會兒,我斟酌斟酌。」
二人答應著照辦了。
馬大夫獨自回到內室,找出一本醫術,把最後幾頁反覆看了幾遍。
孫胖子進來了,問道:「師父,怎麼樣,不會真的只有四天吧。」
「這哪說的准,我又不是閻王。」馬大夫斥了一句,又壓低聲音說道,「眼下還不到真髒脈,素問陰陽別論說,『四日者,為木生數之餘,木勝土也』,依我看脾未見懸絕,但我估摸著確實沒有多少時日了。」
孫胖子道:「那怎麼辦?」
馬大夫揪著幾根花白鬍子反覆的捋,「其實啊,人總歸要死,早一天晚一天不算什麼,你說呢?」
孫胖子的嘴角抽抽了兩下,「所以,師父的意思是,讓他早走幾天?」
馬大夫怒了:「你這小子,哪只耳朵聽見我那麼說了?若非你和那小娘子有矛盾,我會趟這趟渾水?」
「啊!?」孫胖子顯然沒料到自家師父是這種人,明明是他不想唐家藥鋪開起來,所以才把事情搞這麼大,這會兒居然不認了,還暗示自己把楚老爺子提早弄死,但他不想承擔任何責任。
他是愛說閒話,但不是傻子,當真殺了人,且不說良心上過不過得去,萬一鬧到官府,這輩子都完了,一個大錢的好處都拿不到,憑什麼啊!
「師父,我明白了,不過」孫胖子心裡那麼想,白胖的臉上還是真誠聽話的表情,「這事有銀子嗎?」
「不是說好了嗎?」馬大夫白眼一翻,「鬧成了大家都有好處,鬧不成就當沒這回事算了,我去給他抓副四逆湯,人要死的時候灌下去,說不定能多活幾日。」
孫胖子鬆了口氣,「成,這樣更好,我都聽師父的。」
福安醫館搞唐家藥鋪的消息,在三天後的中午傳到了京城唐家。
小丫頭立冬得到消息時,唐樂音正坐在一張木工操作台前,手裡捏著一把木賊草,細細打磨一小塊木製零件。
小丫頭絮絮叨叨的,「現在,生雲鎮上的人都在關注那位姓楚的老爺子,一旦竹子姑娘說不準,她即便開了藥鋪,只怕也不會有幾個人敢買。」
唐樂音放下小零件,喝了口今年的春茶,柔聲道:「她不開最好了。父親說,他會看看手下的人,如果有合適的就把親事定了。」
立春給她續上茶水,「姑娘這招釜底抽薪用的妙,就算那楚老爺子明天真死了,她這鋪子也開不起來了。」
唐樂音溫婉地一笑,「如今世道不好,若能嫁給玄衣衛,她日後就能穩穩噹噹過日子。她父親與我父親幼年交好,我總要對得起她。」
立冬道:「姑娘就是心善。」
唐樂音眨了眨眼,加快了木賊草在小零件上的摩擦速度,會做殺人武器的人可不敢談心善,畢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為了唐家。
她問立冬:「你哥呢,回來了嗎?」
立冬道:「還沒回來呢。」
立春把做木匠活兒的工具一一歸了位,「姑娘,秦國公府真的很奇怪,別人家主母重病,都會讓親戚探望探望,他們家可倒好,閉門謝客了。」
「一點都不奇怪。」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快步走進來,附在唐樂音耳邊說了幾句。
唐樂音聞言愣了好一會兒,心道,上輩子這件事是被瞞下了的,秦國公和勇毅侯府一聲不吭就和齊王綁在了一起,如今是怎麼了。
難道汝陽郡主不死,兩家的臉面就可以不要了嗎?
那婦人擔憂地說道:「姑娘,秦國公的官位要保不住了吧。」
唐樂音的面色沉了下去,緩緩說道:「應該保得住,這種事不會有人告訴那位的。」
而且,皇上越是昏聵,首輔大人就是鞠躬盡瘁的名臣,更有利於他長久地把持朝政。
汝陽郡主還活著,此人心高氣傲,如今醜事傳遍天下,她這一關只怕過不去。
謀反可能還會發生。
那麼,婚約不解除,勢必連累唐家,此時找父親陳明利弊,讓玄衣衛幫忙查探楊晞和其表姐的私情,應該更穩妥。
想到這裡,她站了起來,「我去找父親。」
皇帝的醜事在豪門中盛傳,幾十公里外的生雲鎮也有人知道了,但不是像唐樂筠這樣的平頭百姓。
唐家還在按部就班地搞裝修,藥鋪里的木質陳設重新油漆過了。
唐樂筠讓田家榮打了兩條簡易長椅,靠窗口擺放,一方面可供客人休息,另一方面可在裝修期間充當簡易床,讓她湊合睡上兩天。
買來的花擺在櫃檯上,幾棵蒲草都活了,兀自在瓷碗裡鬱鬱蔥蔥。
唐樂筠還用小花瓶插了幾根泛靑的楊柳枝,就放在窗邊上。
隨意,鮮活,恣意。
院子裡的鋸子、鑿子在嘎嘎吱吱地叫,唐樂筠聽著鬧心,搬一把椅子坐在鋪子外面,與那些聞訊而來、打算看她熱鬧的鎮民們面對面。
小狗這幾天吃的好,胖了幾分,趴在她腳邊曬太陽。
唐樂筠叫它小黃,黃驃馬是大黃。
一輛普通馬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有點像紀霈之那一輛,但又看不出哪裡像。
唐樂筠正在審視,車窗忽然開了,露出一張慘白的臉和一對黑沉沉的眼。
還真是他!
唐樂筠不甚緊張地起了身,福了福,「王爺好。」
紀霈之看著窗口的那瓶柳枝,「為何你的柳枝格外綠些?」
唐樂筠道:「在向陽背風處折的,想必比其他地方的柳樹長得快些。」
紀霈之收回視線,涼涼地落到唐樂筠清雋的臉上,「我聽說,你給人斷了生死?」
唐樂筠道:「是的。」
紀霈之的薄唇微微勾了起來,扭頭對車裡的人說道:「三表哥,我就說生雲鎮更有趣吧。」
唐樂筠聽那三表哥說道:「鎮子不大,勾心鬥角一樣不少。」
紀霈之道:「其實沒多大意思,這裡地理位置不好,就算唐姑娘開起來,不出一年也必定會倒」
「你誰啊,憑什麼這麼說?」一個少年的聲音在馬車前面響了起來,「我爹開了七八年呢。」
紀霈之沒什麼形象地鑽出窗戶,和唐樂筠一起看了過去,就見一個大眼睛、高鼻樑的漂亮少年繞過車頭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過來。
他大約十一二歲,梳著時下江湖人流行的高馬尾,腰間束革帶,帶上掛著一把長劍,手裡還握著一隻小巧的□□,□□弓背上刻著一個「唐」字,一看就是蘊州唐家的唐家人。
唐樂筠喜歡這個弟弟,不想他惹惱了紀霈之,立刻說道:「王爺,這是舍弟唐悅白,剛從蘊州回來,得罪了。」
紀霈之沒有理會唐樂筠,審視著唐悅白,說道:「你爹開七八年就賠了七八年,不然你們唐家在鎮上不會有這麼好的口碑。」
「王爺說的對。」唐樂筠沒什麼誠意地應承一句,又對唐悅白說道,「小白,快過來,見過端王殿下。」
紀霈之縮了回去,飛快地關上車窗。
馬車走了。
唐悅白捏著拳頭說道:「什麼東西,我還不稀罕見你呢。」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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