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重華回房倒頭就睡,一覺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的正午。秦非背對著他站立在窗前,見他醒轉過來嘆了口氣道:「你可好些了嗎?」
項重華點點頭,掀開被子下榻道:「郢陽君怎樣了?還沒有回來嗎?」
秦非搖頭道:「一直未曾有消息。雖然死裡逃生,但現在的情況恐怕更糟。」
項重華驚道:「為什麼?」
秦非道:「我懷疑是太子故意設下埋伏,所以叫人帶了一具敵人屍體回來,結果卻發現了這個。」
項重華從他手裡接過一塊布條,瞬間只覺五雷轟頂。
沾滿鮮血的布條上竟赫然繡著郢陽君府的飛鳳標誌!
秦非道:「這是在死者貼身小衣上撕下來的。我讓他們另外去查了幾具死屍,在小衣上也均發現了飛鳳標誌。還有他們的刀刃的用材和造型和郢陽君府的兵器也一模一樣。」
項重華急道:「那鐵匠鋪的老闆怎麼說?」
秦非垂下頭道:「總管去找時已經無一活口。」
項重華一拳砸在几子上,怒道:「好狠的心腸!」
魏千雪端著一個盤子進來,雙眼紅得像桃子。
項重華急道:「莫不是陳杰他們……」
魏千雪忙擺手道:「他們好好的,太醫說再休息一個月便可以下地了。」
項重華道:「那你怎麼哭成這樣?」
魏千雪將飯菜盛好放在項重華的身旁,擦了一把眼淚道:「是英姬,英姬沒了。」
秦非安慰道:「人死不能復生,何況她畢竟是太子的細作,對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處。節哀順變吧。」
魏千雪垂下頭道:「雪兒知道她讓郢陽君和華大哥都吃足了苦頭,但她又何嘗不是身不由己?我們這些女孩子就像飄萍一般,落到哪裡都只能隨波逐流,半點也左右不了自己。雪兒真的很恨,恨自己為什麼是女子。」
項重華苦笑道:「在這樣的世道里,男人和女人又有多大差別?大家都是權勢之人手裡的草芥。即使是位高如太子,只要為王的動動手指,也會立即淪為流寇。」
魏千雪咬牙道:「最起碼,男子還可以選擇自己的心上人。可女子卻只能……」
項重華想起息雅,黯然道:「那也不盡然。如果你的心上人被另一個位高權重的人看中了,你又能怎麼樣?」
陳嘉忽然闖進房裡,急沖沖地向項重華和秦非道:「華兄,秦先生。郢陽君急召你們過去。似乎出了不小的事情。」
秦非和項重華不約而同想到了敵軍身上的飛鳳標記。當日隨行護駕的其餘幾人也都被接到宮裡,重傷的陳杰等人乘坐特製馬車,而孫樂、孫哲則與項重華和秦非共乘一車。
項重華倚在坐墊上,被魏千雪的話勾起的對息雅的思念和痛苦湧上心頭,不禁聯想到同樣是紅顏伴白髮的英姬,感慨道:「人算不如天算。太子若得知被自己親手送上的英姬竟然死在了自己布下的陷阱里,不知會有何感想?」
孫樂黯然道:「英姬是被我殺的。」
孫哲扭頭瞪了他一眼。秦非心裡微微一凜,雖然早已猜到英姬是被郢陽君下令暗殺,但沒想到孫樂竟肯主動交代,不禁脫口問道:「英姬臨死前似乎對孫兄說了什麼話,對嗎?」
孫樂垂下眼,道:「她說,謝謝你。」
項重華驚訝道:「為什麼謝謝你?」
孫樂將頭埋在臂膀里,答非所問地喃喃道:「她最後的那個笑容簡直和小蕊一模一樣。我,我一閉上眼睛,耳邊仿佛就聽見她說:'謝謝你,謝謝你……』」
秦非望向孫哲,好奇道:「小蕊是誰?」
孫哲目中略過一絲悲傷之色,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是我們最小的妹妹。父親一死,她便被我們的大娘送給了足足有四十歲的大司馬當填房。」
項重華脫口而出道:「後來呢?」
孫哲默了半天,望向車窗外紛飛的落葉道:「不到一年就抑鬱成疾,死在前去探病的孫樂的懷裡。那天,剛好是她十七歲的生日。」
項重華和秦非均垂下頭,孫哲卻淡淡一笑道:「也許,這也是一種解脫。無論是英姬還是小蕊,現在應該都比生前快樂吧!」
孫樂抬起頭,滿眼血絲地道:「我原先是那樣恨英姬,但現在我卻覺得她很無辜。還有雪兒,直到現在我才真正地體會到她的無奈。若是可以選擇,哪個女人願意這樣刁毒?」
項重華心裡不由想起了息麗華,心道:「若是可以選擇,所有女人都不會惡毒嗎?那榮寵至極的息麗華又是為了什麼害死那麼多的人,並親手將妹妹的幸福毀掉?」
孫哲向項重華道:「我們孫氏在莫令尹在世時也可算風光無限,誰想到現在會如此落魄。郢陽君府里的屬下家臣雖也均出自名門,卻均是失勢貴族。大家聚在一起,也算是相依為命吧。我看華兄器宇軒昂,絕不似我等敗族寒門子弟,倒頗有人中龍鳳之相,為何捨近求遠,千里投奔並不得勢的郢陽君呢?」
項重華乾笑一聲,還沒思索出怎麼編個謊話應對過去,秦非已經接口笑道:「他的確跟你們不一樣,你們是被大娘逼的,他是被小娘逼的。」
項重華一把就把秦非拍在了地上。
四個人相識一眼,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項重華掀起車簾,向另一輛車看了一會兒,又放下帘子道:「陳杰他們雖然保住了性命,這樣折騰恐怕會讓傷口惡化。真的沒關係嗎?」
秦非無奈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那天在場的只有你們幾個。大王要傳我們問話也在情理之中。」
項重華怒道:「叫我們三個也夠了,何必扯上他們?虧我還覺得祁王有點人情味,沒有想到也是這樣……」
秦非急忙向他連打眼色,孫哲卻淡淡道:「秦兄不必擔心我和小哲。無論是誰敢在府里說華兄一個不是,我孫哲第一個不會饒他。」
孫樂笑著舉起手道:「我第二個。」隨即向項重華道:「這次傳我們入宮的是郢陽君。我們這個大王雖然喜歡酒色,還三天兩頭不理朝政,卻是一個最念恩情的老好人。」
孫哲瞪了他一眼道:「說話注意些!」
秦非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妨不妨。」
項重華蹙眉道:「郢陽君難道不知道他們三人的傷勢不宜勞累嗎?」
孫樂想說什麼,被孫哲瞪了一眼吐吐舌頭,隨後笑道:「華兄若也是一方王子,我們兄弟一定投在你的府下。」
秦非神色一動,笑道:「若他是雍國太子項重華,恐怕你們躲還來不及呢。」
孫哲卻肅然道:「秦兄有所不知。王室儲君之爭最是雲譎波詭,得勢王子身首異處的大有人在,而落魄王子問鼎寶座的也比比皆是。眼下麗夫人雖然貌似占據上風,項重華太子卻絕非毫無勝算。」
秦非不禁問道:「此話怎講?」
孫哲道:「麗夫人自掌控雍國大權後便和王室頻起摩擦,先是破壞了多樁王室要臣和息國貴族的聯姻,後又大量減免稅收,並因為虐待家僕而嚴懲了好幾個大將文臣。許多宗親權貴甚至想要替重華太子翻案,質疑重華太子的造反只是息麗華設下的圈套。他們已經不再將重華太子當作是逆臣,甚至還偶爾表露出希望迎回重華太子的想法。」
項重華脫口而出道:「此話當真?」
秦非悄悄踢了他一腳,笑道:「不瞞你們說,我等當初還真想追隨重華太子。華重更是對重華太子傾慕不已。」
項重華點頭道:「重華太子那樣重情重義又威武瀟灑的人才可謂天下罕見,只可惜……」
秦非用「你真好意思說」的目光看了一眼項重華,接著道:「只可惜他腦殘起來也是天下罕見。「
項重華毫不猶豫地一腳踩了回去。
孫樂卻道:「重華太子雖在政治上沒有什麼突出建樹,卻是豪俠勇士理想中的明主。你們若是什麼時候想去輔佐他,別忘了叫上我們兄弟。」
孫哲瞪了他一眼,秦非忙解圍道:「孫樂兄弟真會開玩笑。不過若是我們想要回家探親,有兩位同行也是一件美事。只怕孫哲大哥在郢陽君府待得太久,捨不得走吧?」
孫哲淡淡道:「孫某幸何如之。正因為在郢陽君府待得最久,有些事情才更清楚。」他一笑道:「其實我還想拜會天下首富韓無欲。他在南地的產業雖不多,但名聲絕不比在北國低。」
秦非道:「浩然侯爺似乎與郢陽君交情不淺,不知浩然候對重華太子印象如何?」
孫哲道:「最上乘的商道莫過於居奇貨而謀權勢。韓無欲更是深諳此道。翼國國君雖一度希望抓住重華太子來討好麗夫人,但韓無欲卻智高一籌,一早就看出無權勢根基的麗夫人即使掌權也只是曇花一現,所以一開始就想收重華太子為己用來抗衡虎視眈眈的翼王。」
馬車緩緩停下,車外傳來詢問和出示令牌的聲音,孫樂道:「現在我們已經抵達茅門。茅門後便是朝堂。」
祁宮採用大城套小城的雙城制,正中為朝堂,東南部為宮殿區。宮中建築高低錯落,繪飾精美,台基多達二百,並引水入宮,廣植奇樹異草。宮人服飾也不同於北國的莊重嚴肅,顯得更加搖曳多姿。項重華等人被直接帶到偏殿,陳杰等人各由兩個侍衛攙扶,剛剛踏入殿堂,便看到了滿面愁雲的劉羲緯。劉羲緯看都不看陳杰等人一眼,屏退侍衛後拿出一塊繡著飛鳳的布料對項重華等人道:「你們對此有何感想?」
孫樂道:「這一定是太子早就安排好的。我府誰會在小衣上繡這個東西。」
劉羲緯不悅道:「那你說怎麼辦,全體去父王面前脫了衣服看小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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