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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懲頑
隨聲而來的,是人群後方驀然響起的轟鳴,一股灼熱暴烈的氣浪從廳門位置爆發開來,紅光耀目,便如有人在那裡鼓盪火池,掀翻掉烘爐,火光將整間廳堂映得一片赤色。茶壺小說網 m.chahu123.com先前那聲音冷冷的說道:「火焰不長眼睛,誰想找死就繼續擋路,躲得慢了,死傷可別怨我!」
「來了!總算有惡人來了!」胡炭又驚又喜,立時精神大振,雙目放出光來,像只鵝一般探長了脖子,想要看看這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壞人到底是何等模樣。
炙熱的氣息席捲,觸膚如近銅烙。隔著數十步遠,胡炭都能感覺灼到臉上的熱氣。擋在前面的眾人紛紛驚叫避讓,人群一瞬間如同散窩的螞蟻般轟然擴開,咒罵聲和呼叫聲響之不絕。一片混亂之中,兩個面上掛著戲色的漢子一前一後,護著一個麵皮白淨的中年人悠然走上前來,當前的那個漢子單掌懸胸,整隻手掌通赤如同熔鐵,許多白色的火星繞著五指不住旋飛,看來是個極擅控火的術師,先前震懾眾人的旋火之術便是出自他手。
被護在中間的中年人年約四十,貌不驚人,衣不都麗,但氣度沉凝,衣著裁剪也甚為合度。面色平靜的施施然走來,步伐不疾不徐,對身周眾人的咒罵和仇恨目光如若罔聞,這番簡單自然的從容靜氣,卻自有一股懾人氣勢。江湖客少有眼拙之輩,人人都能看出來,這人在群仇環伺之下閒庭信步,鎮定自若,非有憑恃絕不敢此。這樣的人不動手則已,一出手時,只怕立時便有霹靂雷霆。於是在短時間內,斥罵呼喝之聲便悄悄漸絕,誰也不敢做出頭鳥去觸霉頭,許多吃了虧的豪客都先隱起怒氣,站在人群里,冷眼等待著後續之事發生。
胡炭歡喜極了,滿意的看著這三人,將他們的神情舉動一一看在眼裡,暗地估計他們的實力,越看越是高興,簡直要心花怒放。他甚至對這三人如此及時的跳出來為非作歹生出隱隱的感激之心來了,知道他胡小爺這當口需要有敵人試刀,便如此熱心自薦,及時又準時的跳出來,何等識情知趣!何等難得!
這幾日來,他就一直期盼著今天這一幕的發生。自從領略過苦榕那次驚天動地的用勢之道,並定下師徒名分,他便存了一肚子火熱,極盼有機會見到師傅出手,親眼見識一下覺明者痛懲宵小時戰無不勝的風姿。恰好趙家莊之事餘波未平,銜尾追來的諸多江湖豪客讓他覷到了機會,有定神符在這裡吊著,他只盼快冒出幾個不開眼的高手,來攪攪場子,威脅威脅他,必要的時候,讓他受點小傷,那也不是不可接受,如此師傅就有足夠的出手理由了。當然,敵人的品行要壞,越壞越好,最好是壞到腳底流膿,天憎人怨,僅只是一般為惡的人揍起來未免不夠快意。實力太弱了也不行,至少也要達到先前謝護法或者暗食這樣的實力吧,若能再稍稍抬高一點那自然就更令人滿意了,若不然,讓覺明者來收拾他們,豈不是殺雞用牛刀?
他是少年心性,一向唯恐天下不亂,近日剛狠受了一場欺壓,險死還生,又被打擊動搖了信心,算是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波劫難,如今守得雲開見月明,持得寶刀在手,若是不能找個機會揚眉吐氣一番,拿厲害師傅出來揍人開開利市,那豈不是如同困伏淺灘的神龍逢雨飛天,卻找不到當初在身旁亂鉗亂掐的蝦蟹?曾落平陽的猛虎好不容易回歸高崗了,想要嗷嗚一嗓子時,卻發覺群犬早已逃之夭夭,那是何等的無趣!
胡炭雙目炯炯放光,目不轉睛的看著行來的三人,簡直是恨不得衝上去搖住幾人的手大聲勉勵誇獎一番。急人之所難,實是邪道之典範。他看得出來,這三個人是全然不把身周諸客放在眼裡,一路走來如狼巡雞群之中,驕狂傲慢之態盡顯,不過,雖然態度恣肆,三人卻並非毫無戒備,顯見江湖經驗豐富。尤其是當前那控火者,睥睨之間面含不屑,但一顧一視,如鷹鷲瞰兔,眼角眉梢的冷厲兇狠怎麼都遮不住,胡炭毫不懷疑,若是有人在這時敢去啟釁冒犯,這人只怕會毫不猶豫的立下殺手,以血腥手段當場立威。
人命在這三人眼中只怕不比草芥貴上多少,這讓少年心中又是鄙惡又是滿意,這樣的惡人才叫惡人!揍起來才大快人心,胡炭幾乎要對他們生出好感了。
眾人注目之下,三個人行近至胡炭桌前,那白淨中年漢子徑到胡炭對面站定了,控火的術師側身讓到一邊,到他在右邊垂目恭立。殿後的另一人則越眾奔向鄰桌,看樣子似是想要取來一把椅子。
「小娃娃,你家大人不在?」那中年漢子背手靜立,目光在周圍略掃視一眼,並沒看見被人群分隔在外的秦蘇苦榕三人,略略有些意外。
胡炭心中大樂,這壞人派頭十足,若非他現在想看師傅揍人,這人的舉止氣派幾乎能得到他的好評了。只是現在胡公子心急看戲,這些令人心折的氣度只能先餵了狗。滿心歡喜的歪頭看他,胡炭像觀賞一隻稀罕的野物兒一般,眼裡的珍重和炙熱幾乎要奪眶而出,欣賞罷了,這才把手掌往桌上一拍,意氣風發的說道:「什么小娃娃!真是不懂規矩,我能替你們治病救命,你該叫我小胡仙師才對!」
那漢子微微一怔,顯然沒想到小童會是如此回答。這小鬼應該看到剛才控火師的出手了,居然還有膽色跟他如此說話,倒是令人驚奇。不過他頗有城府,對小孩子的胡鬧也不甚在意。
這時去拿椅子的漢子已經走到鄰座前,目光只盯定在最近一把椅子的椅背上,也不關心椅上坐著的是誰,只待走近便要一把提起。椅上那人見過控火術師的手段,自知無法與三人相抗,面上變色,躍身躲到人群中去了,自始至終竟是不敢發出一言。同桌相臨的幾人也紛紛站起,各自退步戒備。
那漢子對如臨大敵的一干人等視若未見,面上掛著冷笑,目光甚至都不在眾人身上停留片刻,似乎那裡原本就只有一張空椅子一般,提著空椅返回,竟將這十數人看得如同空氣一般透明。輕視若斯,頓讓一眾人深感羞辱,十幾個人將牙關咬得咯咯響,面上憤色難掩,一個個望向他的目光中都幾乎噴出火來。
那白面中年待隨從將椅子放定,穩穩落座後,這才正面轉向胡炭。不過看著滿臉喜色,仍舊大剌剌坐著的小童,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哂:「都說這小鬼在趙家莊裡精乖難纏,很不好對付,看這樣子,怕是傳言有些誇大了。」凌飛和章節等一眾名宿,江湖行老,何曾會在別人身上吃虧,這小娃娃若真能和他們討價還價不落下風,那倒是有著遠超年齡的智計,對付起來怕要多費些手腳。不過現在看來,這小鬼只怕還不知道他將面臨到什麼麻煩呢,看不出半點精明的模樣。「莫不是他把我也當成尋常求符者了,有求於他,所以不會對他怎樣,這是他的底氣所在?」普通人見著剛才控火師的立威手段,也該知道自己這方並非抱著善意而來,不好應付,小少年居然毫無警惕,在這當口居然還看似心情極好,臉上隱露笑容。看來江湖流言十傳九假,真是不能輕信,這麼不識危機的孩子哪有什麼出息,縱有點狡獪也不過是孩童小聰明罷了。這麼一想著,暗暗搖頭,看來自己先前幾日的謹慎探查和多番布置倒是有些多餘了。他把手一伸,在胡炭面前打了個響亮的榧子:「小娃娃。」胡炭先前自稱小胡仙師的說法自然被他忽略過去了。
這個如戲貓狗的輕佻動作頓時讓胡炭在心裡怒贊一聲。就是這樣!換做別的時候,或者換在胡炭還沒拜師之前,這種輕蔑的舉動毫無疑問會直接惹怒了少年,驕橫,傲慢,毫不在意別人的感受,這是完美的惡人形象!
「你家大人不在,但符咒是你畫的,找你說也是一樣。」那漢子自然瞧見了胡炭眼中突然綻放的亮光,但仍然不以為意,他已經掌控住了局勢,現在怎麼措事都從容。這小孩子心性未定,有什麼樣的天真反應都不值得驚訝。幾天來他對胡炭的來歷背景做過查探,知道這小娃娃身世單薄,這幾年就只跟著玉女峰的一個叛門弟子流浪江湖,除了一個仇家過多被逼得隱姓隱跡的父親,身後並沒有什麼值得留意的人物。而那個號稱聖手小青龍的胡不為,在他眼裡其實也不值一提,這才是他現在敢放下謹慎的原因所在。
胡炭寄居的勞府被他調查過,那姓勞的在江湖上並無名聲,據說在當地官府有點人面,但那點州縣小毛官的威懾,用來嚇阻升斗小民倒是不錯,與奇案司沒有關聯,哪個江湖人物會放在眼裡?新近似乎還認識了一個糟老頭兒,尚不知根底,但細捋十數年來江湖成名人物,並不見此人,想來也就是個甚麼雜門小派的出身,不足為慮。
他關注的重點還是落在小童身上。
這小鬼頭目光活泛,顯然腦筋是頗好用的,一般江湖人物想用計誘騙他,怕是難逃小童的眼睛,想來著就是他難纏名聲的源頭。但是對上自己,哼,這點小機靈又能頂得什麼事?從來陰謀詭計都擋不住堂堂之師,實力相差過大,什麼樣的奇招奇計都改變不了結果,何況他那點小狡猾連智慧都稱不上。這小孩身懷寶符,這幾日已經傳遍江湖了,暗裡不知有多少人正覬覦著,小鬼頭功法弱實力低,無背景,再不知點人間險惡,那幾乎就是十成十的死路新鬼,一塊肥肉掉落在惡狗堆里,那還有個好下場?與其讓他不久後被別人連骨帶肉吞掉,還不如現在就便宜了自己。小孩子沒什麼心骨,用強嚇唬折磨一番,多機靈的娃娃都會乖乖聽話的。
一番思量後,自覺並無漏算之處。
好整以暇的將袖口展開,一一折平了,自顧自說道,「我的來意你應該猜得出來,我要你幫我畫定神符,數量有點大,二百張……」
聽到這個數目,周圍群客頓時譁然,不少人低聲喝罵起來,幾日前中原大俠劉振麾對定神符的一番評價早已經傳遍江湖,人們都知道這是能夠救命的神符,許多人千里迢迢趕來,所企者也不過是一張兩張而已,這人竟然一出口就是二百張,蛇口欲吞天,實在是貪得無厭,令人生憎。
激憤之下,有人便控制不住情緒,將怒意宣為惡言,不料想,跟在白面漢子身邊的兩個隨從耳力極好,聽到有人辱罵尊上,只冷哼一聲,折身大踏步走入人群里去,看架勢是想要動手封口了,那幾個叫罵者見勢不對,立即收口,借著涌動的人潮忙不迭的直往後縮去,覷空趕緊逃出門。大眾被二人凶威所懾,一時間雜聲頓消,沒人敢再言語了。
「……我給你一個月時間,這期間你不用做別的事了,我知道你能辦到,我不管你怎麼安排,一個月之後,我要……」待得人聲寧定,那白衣漢子才從容續說道,不料話沒說完,卻又讓胡炭笑嘻嘻的給打斷了。
「我不畫。」胡炭說道。
小童神態輕鬆,一邊饒有興味的觀察對方反應。這壞人實力肯定沒師傅厲害,偏又氣焰囂張,拿腔拿調的,這屋子裡幾乎裝不下他似的,實在讓人不爽,看到他一副鎮定自若,智珠在握的模樣,胡炭忍不住就想要打擊他。小童極想看到他受到重挫後會是如何發狂失態的,抱著這幅心思,語氣上便有些撩撥。不過轉瞬,小童就意識到自己有些心急了,釣魚麼,總須要多點耐心才行的,他眼下的態度有點古怪了,面對如此強敵卻毫無懼意這種小疏漏且先不說,剛才那種調侃的語氣就實在太過可疑,還有眼中看人時那種熱切的眼神,就好像是貓狗看見了主人手上的熟肉一樣……這太不謹慎了,若是眼前三人精明一些,嗅到什麼氣味,把他們驚跑了,那豈不是要雞飛蛋打?眼前這場好戲要是演崩了,那可是辜負他這幾日的辛苦期待了。於是胡炭努力的把表情變得嚴肅一些,儘可能的做出一副平靜誠懇的面容,再重複一遍道:「二百張太多了,我畫不出來。」
「而且,我姑姑說,不能給壞人畫符。」小童眨了眨眼睛,看起來幾乎跟一個天真又無辜的孩童一樣。「你看起來像個壞人,我不能給你畫。」
那漢子折衣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然後,仿佛沒聽見他的話一般,語氣不變,繼續平靜的將話說完:「一個月之後,我要拿到二百張定神符,一張也不能少。你辦得好了,我會給你每張二十兩銀子的獎賞,若是辦得不好……」
胡炭馬上接口:「我辦不好。」
漢子也不理會,將兩邊袖口折罷,兩隻手微握成拳狀,拳眼向上,平放上桌面,這時才慢慢抬起頭看向胡炭的眼睛,冷酷的呲牙一笑:「你還不了解我,所以剛才對我連說了幾個『不』字,我饒過你這一回。」他淡淡的說著,「認識我的人,都不會辦不好我交待的事。我知道你是個挺有主見的娃娃,也不傻,能聽懂我說的話。你一定不要讓我失望,記住了,我很討厭別人跟我說不。」胡炭心裡想笑,剛想著拿話譏諷他一下,誰知道抬起頭,看到那漢子的眼睛,不知怎的驀然心頭一寒,整個人如同墜入冰窖里,背後的汗毛幾乎都要聳立起來,微微窒了一下,一下子竟說不出話來。
小童自是不知,這是雙方實力差距帶來的壓迫感。狐狸搭上猛虎,假威於獸群,但是在直面惡狼之時,也無法不心驚膽戰。縱是他現在背靠強硬靠山,再怎麼有恃無恐,那畢竟不是源於自身實力的自信,在面對散出惡意的對手時終歸無法做到坦然自若。
那漢子此時話帶森意,整個人的氣勢自然而然就產生了一股凜冽威壓,這就讓小童頓時感受到了強烈而直接的威脅,如同被冷雪當面澆潑一般,原先輕鬆愉快的心境和一肚子熱情頓時消失大半。
胡炭強定了定神,意識到自己尚不堪直面交鋒,吃著了暗虧,羞惱而成怒,在心裡罵:「王八蛋!死到臨頭,還敢這麼囂張!」極想跳起來,叉腰踏桌的狠狠反擊回去,只是現在自己正處誘導下套的當口,身為獵人,被獵物呲了一下,終不能立刻反咬回去亂了計劃,這個悶虧只能暫時先吞下了。他惱怒的盯了漢子一眼,垂目下視,以免心中的不服顯露到面上來,被對方警覺。
「且先讓你得意一會兒!等會看你怎麼死的!」小童肚裡兇惡的想道,一邊急轉腦瓜子,琢磨著該怎麼樣才能讓這惡人肆無忌憚,淋漓痛快的作惡一次,讓師傅也看不過眼,然後出手干預,揍他個屁滾尿流落花流水。
肚裡暗自盤著狡計,一時便沉默下來。眾客都道他真被漢子的話語嚇住,暗生同情之餘,都瞪向那主從三人,想道:「這三個野貨,蠻不講理仗勢欺人,實在可恨,偏偏又功法高強,教人無可奈何,真是喪氣!只盼他們這麼橫行霸道的,哪天撞著凌飛道長和宏願大師這些高人,被拾掇一番,那才大快人心。」
一時間人人激憤,對漢子三人的鄙惡和不爽都顯諸顏色來。有氣性烈的,眼瞳赤紅,只恨不得自己的功力能立時翻上個十七八番,好出手解救危童,伸張正義,滌淨江湖。
「我也不想跟你說不,」胡炭啞了一會,神態明顯有些變化,眼神變得躲躲閃閃的,畏縮起來,聲音也變低了,面上更是一副為難黯然的神情。這模樣分明已經是在服軟示弱,不敢和那漢子接目,看在眾人眼裡,又是憐惜又是自恨,恨自己能力不濟,面對不平都無力干預,憐這孩子受到欺侮委屈了,身後連個可以依仗的人都沒有,看他不得不強自隱忍的模樣,好不可憐!有人已經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先前我也跟大伙兒說過,我這符咒不是憑我能力畫出來的,是耗用我一位長輩……」
「我不關心這個,」那漢子打斷他,神情漠然,「我只知道你能畫得出來,這就行了。至於其他的事,與我無關。」他冷冷的看著胡炭,「我已經給了你期限,一個月,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跪著畫,躺著畫,睡著畫,到時候把符咒如數交給我就行。你也不用換地方了,就在那姓勞的府里呆著吧,畫好了我會讓人來拿。」
胡炭心中一樂,這人好不上道,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驕恣跋扈,專斷蠻橫,當真該死!師傅在旁邊看著,也該不滿意了吧,差不多了,再給他加一把火。
「可是……」他囁嚅著,狀似欲辯。
「沒什麼可是,你怎麼可是是你的事情,我已經將期限和要求都說得很明白,你只需到時照付。一個月時間不短,你在趙家莊都能拿出幾百多張送人,再畫二百張也不是難事,我相信你能做好。」
胡炭暗裡直撇嘴,心道:「我當然能畫得出來,只是不想給你畫而已。」想了想,又在心裡加上一句:「王八蛋!欺負小孩兒!」這般腹中誹刺著,面上還繼續作出憂鬱之態,搖頭低聲說:「二百張太多了,我畫不出來。」
漢子冷冷的看著他,不再糾纏這個話口,只道:「記住了,一個月,現在是臘月初三,下個月初三你要準備好,就這樣吧。」
「你總要講點道理吧!」胡炭叫了起來,抿緊嘴唇,神情有些激動,像是真被逼迫急的樣子。單從表情上看,誰也看不出他在做戲。小童頓了頓,心裡也自感得意,從周圍眾人毫不掩飾的不滿表情上看,他的扮戲顯然相當成功,博來不少人的同情,「二百張符咒那麼多,我畫一張都會很累,一天畫幾張就站不起來了。你讓我畫完這些,我還有命活著麼!」
「畫完二百張,你大概還死不了,可如果沒畫完……」那漢子輕輕哼了一聲,冷笑著看向胡炭,剩下的話卻沒再說了,可是誰都聽出來他的言下之意,若是胡炭沒能按時完成他的要求,只怕就要有性命之憂了。
「我不畫!」胡炭抗聲說道,低著頭,這是在賭氣反抗了。這倒是正常反應,小孩子不像大人那樣明情曉勢,發覺到敵人強勢後會先考慮退讓妥協。眾人此時未覺有什麼異常,不過覺得胡炭這賭氣的風險實在有點大,都擔心的看著,替他捏了一把汗。要知道白面漢子三人可不是善類,會像親朋長輩一般遷就容忍,違逆了他們,這幾個王八蛋可是真能忍心下手的。
「你想殺我,就動手好啦!」胡炭叫道,索性閉上眼睛,把脖子一橫,大聲道:「你不是不喜歡聽人說不嗎,我偏要說!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一百個不!一千個不!夠了麼?我就不給你畫!」
「呵呵呵呵,」漢子低聲笑了起來,只是笑聲乾澀,殊無暖意。「小娃娃,你在自找死路。」他又輕輕打起榧子,眼睛越過指尖銳利的盯著胡炭,笑容里已經帶著明顯的殘忍和厭惡意味。「原本我覺得你是個挺聰明的孩子,不過看來我想錯了。你覺得我現在有求於你,就不會害你性命,是這樣想的吧?」
胡炭閉眼不答。他又一次清晰的感應到了對方身上的陰戾,那股強烈的殺機。這種如同實質的惡意能給人帶來巨大的沉窒壓迫之感,如被寒刃抵腹一般,令人慄慄生危,不過這次他已有經驗,察覺到寒意後便把氣息一凝,觀心守志,默想著師傅就在旁邊,這人敢要動手,師傅就要用勢道收人了,這惡人到時屁滾尿流、落花流水,這般自我開解鼓氣著,不惟面無懼色,反而暗裡還再次生起雀躍和期待。
「我現在是不太想傷你性命,不過小娃娃,想讓你畫符,我有的是手段來達成目的,我知道你有個姑姑,你很關心她是吧?聽說你在趙家莊為她擋了好幾刀,身負重傷,姑侄情深,真是很感人啊。」他譏誚的看著胡炭說道。
「而且,畫符有一隻手就夠了,你的其他手腳耳朵的,可沒多大用處。掉個一兩件的,想來也沒什麼大礙。」
胡炭眼珠子在眼皮下動了動,依舊沒睜開眼。
「索性先讓你死心吧,告訴你一件事,我知道你有所倚仗,所以敢大搖大擺的在這裡出現。你寄住的那個姓勞的身份不簡單,似乎有點背景,不過我告訴你,今日就算凌飛站在你面前,他也沒辦法護得你周全。」漢子嘲弄的看著胡炭,希望能從少年臉上看出一絲震驚和慌亂失措來,不過很可惜,胡炭神情木然,這下子連眼珠子都沒動了。
「聽說章節老道對你很有興趣,一直打探你的消息。前些天就匆忙從隆德府追過來,你們見過面了吧,或者你的底氣就是他?」
「章節老道?」聽到這裡,胡炭倒是微微一怔,腦子裡迅速閃過一個奸詐畏葸的道士形象來。章節道人對他有興趣,這卻是他不知道的情況。胡炭對這道人印象頗深,乍看起來很像個狡猾猥瑣的奸商,但卻生有一雙清明正氣的眼睛,這是個很矛盾的搭配。胡炭對這老道士觀感還不壞,想不到他竟從趙家莊追過來了,只是不知為何這幾日卻沒碰見。
「給他醒醒腦子,」白面漢子轉頭說道。他已經有些不耐煩,決意先立威嚴。為上者無威信則諸事不立,胡炭剛才幾次頂撞已經觸到他的逆鱗,他必須給予教訓。向站立一邊的控火術師示個眼色,說道:「這小鬼還不太明白他的處境,你讓他清醒清醒,不過別傷得太狠,我還要他畫符。」
「是,主上。」那控火者恭敬的應道,然後朝著胡炭呲牙一笑,「我有十幾種手段讓他選擇,每一種的滋味都美妙無比,包他嘗過之後終生不忘。」他嘻笑著朝胡炭伸出了手,想要去捏少年的臉頰,只是這個看似親近的舉動,在他手掌抬起的剎那由肉色變成赤紅,白色的火星從指尖迸射出來,所蘊含的意味就全然轉向了反面。
「先把鼻子燒掉吧,這東西對畫符沒多大影響。」他獰笑著說道。
一團灰色的煙氣在他掌下騰騰升起,被他攏聚在掌中,然後轟的爆燃,發出響亮的噼啪聲。一大團熾烈的火焰裹著手掌當空燃燒,焰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顯然溫度極高。他明白主人的意思,懲戒胡炭只是個手段,並不是目的。他要做的是懾住小鬼,好讓胡炭老老實實去畫符,因此出手之際,刻意放慢了速度,在掌端變出無數花樣來,只想恐嚇得小童驚恐躲避。
眼見著通紅如熾炭的手掌慢慢接近胡炭的面目,胡炭卻像嚇傻了一般不躲不避,圍觀的群豪都躁動起來。人群中不乏負有俠名的人物,只是懾於控火師先前展示的手段,自知上前阻攔只會平白遭殃,因此一時間竟沒有人敢輕舉妄動。最後,還是先前被人群擠到側後方的巨靈神段慶剛看不下去了,把心一橫,雙手向前排攘,推開兩個擋在前面的看客,邁步便向前急沖,怒喝道:「住手!什麼狗東西!以大欺小,還要臉麼?!」
站在一旁的文士在他邁步之時就已料到了他的行動,急忙伸手去攔阻,誰知段慶剛意圖救人,又當在義憤填胸之下出手,身法快極,一撈下去竟沒撈住,讓那胖壯的身軀瞬間衝出去三四步遠。文士頓時大急,失聲叫道:「慢來!慢來!別去!」,他的眼光可比段慶剛要毒辣得多,看見胡炭雖然裝出一副畏縮的樣子,然而自始至終,都是低眉垂目說話,並不看向白面漢子,這可與小童先前表現出的性情大不相符。
這小孩子做事甚有主見,寧折不彎,性子是相當拗強的,看他之前的對話,也不像個全無江湖經驗的幼童。這樣子的人,遇到危機怎可能這樣不聲不息就束手待斃?尋常人見著毒蛇,都會雙目緊盯,滿身戒備。這孩子縱是自知難敵對手,依他性子也不會半點提防之態都不露出來吧?而且細觀胡炭的動作,到這時仍然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見到焰苗近身,小童雖然作出戒備忌憚的姿態,但卻竟然不躲,面上更是全無半分惱怒或者害怕恐懼的神色,反隱隱有些興奮。這幾方面只粗粗一聯繫起來,就已經足夠讓人大起疑心了,他早覺得這小娃娃不簡單。難纏得很,軟不吃硬不吃的,滑不留手,可不像是會輕易吃虧的主兒,既然表現得如此詭異,保不定暗中另有後手。可是他還沒來得及把想法跟兄弟交流,段慶剛已經挺身而出了。
他素知自己這兄弟性情魯直,形如烈火,最見不得這樣仗勢欺人的場面,眼下被胡炭的年齡所欺騙,小看了這小小少年,卻不知人家原來另有底氣。一聲喝止,段慶剛卻是充耳不聞,腳下『嘶』的一聲響,疾捷術發動,行動更是加快一倍,文士急得直跳腳,卻是說什麼都晚了,他一撈失手過後,段慶剛已經跑出七八步,足下用勁,整個身體已經小山一般拔地騰起,右手成爪,急向那控火師後心抓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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