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奈何之下,她只能具帖拜會了當地同道,說明來意,要求協查。光州有二十餘個門派,一眾掌門人聽完隋真鳳的要求後,盡都慨然允諾,共派了六十七名弟子,分赴光州各處渡口、城門、客棧、茶肆查找消息。
到中午,消息便陸續送到寄居在雙林派的隋真鳳手中。
光州位在淮水之南,雖然城區面積和人口數量均不如江寧府,但因其地理位置優越,北近蔡州,南通中原重鎮鄂州,是連接南北的要道,因此每日進出光州的人也多不可計。好在隋真鳳指明要查的人形貌鮮明,眇目之人,千百人里也難有一兩個,所以一群弟子問遍城內的花子,守城軍士、游醫卜者等人過後,到底查到了一些蹤跡。
眇目者八天前到達光州,同行的還有九人,他們在四天之前已經離開。在光州期間,一伙人住在城東的富商陳老爺家,有花子說,曾看見這些人在夜裡頻繁出行,也不知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時機緊急,已容不得多待。隋真鳳問明敵人出城的方向過後,便懇求雙林派在當地幫忙留意陳老爺的行動,自己拜別眾人,重又踏上征途,向南方急追過去。
出城的敵人當中還隨行著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不知道是什麼人乘坐。隋真鳳知道,受到此物限制,這些人是無法施展疾捷之術的,三天時間走不了太遠。只要她加快腳程,便能趕在敵人進入鄂州之前截住他們。隋真鳳並不急於一時報仇,她只要得知這些人的來歷就足夠了,確認敵人過後,慢慢再圖計劃。
道上風波不提。追了兩天時間,已入楚荊地界,隋真鳳知道距離敵人已經不遠,不敢太過逼近,到邊緣小鎮七里坪過後,跟當地農婦買了一套衣裳換上,暫停了腳步,從懷裡摸出一個紙疊的小鶴來,施法術放上天去。這是查行紙鶴,專作遠程查探敵人蹤跡之用。
一道暗淡的白光飛上天空,瞬息沒進濃重的黑暗中。查行鶴飛離地面十餘丈,體形又小,在地面單憑肉眼是極難察覺的。隋真鳳在左近找了一處僻靜之所,坐倒下來,緩緩闔上雙目。眼前一黑過後,又慢慢顯亮了,紙鶴飛行所見的景色一點一點浮顯在眼前。
地面上大團大團的暗影在向後飛掠,那是被夜色籠罩的山林。查行鶴急行在天空中,穿越雲氣,身下的人物風景便飛快向後倒退。到處是山林,間有幾片開墾的田地。一條細細的黃土道如鵝腸子般,被錯落的密林兩邊夾著,蜿蜒向前延伸。因是夜中,路上行人近絕。紙鶴飛過二十餘里地,只見過一個夜行者。
村莊倒不少。沿路兩側過去,已經看見四五個人煙聚集之地了。
洞庭湖南北兩地,自古來便是中原魚糧的主要產地,幅員既闊,人煙也密。宋遼兩國經年殺伐,百姓人數本是一天天在減少,北方交界之處,所經之處最常見的景色便是荒棄的村落和路邊森然白骨。但楚荊位在大宋中心位置,遠離了硝煙,又有朝廷派駐重兵守著,百姓遠比其他地方豐足。
飛三十四里了,再往前走十餘里就是另一個鎮子紅安。
「難道他們已經走過紅安了?」隋真鳳心裡有些焦急。查行鶴最遠不能飛過六十里,若不能在此範圍內看到敵人,隋真鳳就必須動身再向前走。
眼中所見,山林暗影已被一片一片方整的灰塊所替代。已經到了人間稠密之地,左近全是水田。隋真鳳控制查行鶴循道急飛,已經穿過了四十里路程。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前方道路上,終於出現了一列行人。
九個人,中間擁著一輛馬車,正在慢慢前行。
「找到了!」隋真鳳雙掌一拍,驀然睜開眼來。前方飛行的紙鶴失去法力牽引,登時飄飄墜落。敵人能夠打傷師姊,法力定然不低,隋真鳳可不敢有絲毫大意。若讓他們察覺到查行鶴身上附的那一點法力,知道自己在跟蹤他們,那就糟糕了。
「四十多里……」隋真鳳望望前路。此時是凌晨,已值醜末。一刻鐘的工夫她就可以趕上他們。那時侯,距離紅安已經很近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投宿在那裡。
白光從足底旋生,如同踩著兩個旋轉的太陽一般。隋真鳳提起精神,縱越術提到極至,拔足飛起,三兩個起落便是二十丈距離。
「你們跑不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凶頑,如此對付我玉女峰!」
一番提氣急行,在離紅安八九里路的時候,隋真鳳終於銜尾追上了那伙夜行者,她遠遠的躲在道邊草樹中間,暗中跟隨。此時夜深人寂,道上再沒有旁人,隋真鳳可不敢自暴行跡。
九人一車步行很慢,並沒有在紅安歇宿的打算,隋真鳳看他們從東路進了紅安,沒有分毫停頓,又從南路出來,看樣子,他們是想往鄂州去。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歷?」隋真鳳皺眉苦思。九個人雜色穿著,高矮胖瘦,沒有一點相似之處。黑夜中看不清他們的面目,其中六個人空手,三個人背著兵刃,似乎也不象同門師兄弟的樣子。「難道是流匪?」隋真鳳看看他們,卻又搖頭,流匪性情暴烈張狂,決不會象他們這樣沉默行路不發一言的。隋真鳳跟著他們快有兩個時辰了,沒看見他們交談過一句話,途中惟有一次,一個矮胖子略緩腳步,到馬車邊躬身說話。看他必恭必敬的神態,可知車中之人正是他們的首領。
能夠將雷手紫蓮打傷,這些人決不是無名之輩。可隋真鳳搜盡記憶,卻找不出江湖上關於這些人的點滴傳聞。身負高深法力又隱匿如斯,非大惡即大奸,隋真鳳知道,自己又捲入一樁迷霧重重的事件中來了。
又走了一個多時辰。此時距離紅安已有八十餘里。天欲破曉,厚重的鉛雲遮蔽住了晨光,低低壓在前方嶺脈之上。因是秋雨初收,山林之中霧氣仍然濃密,一行人循路難下,漸漸又走入人煙稀少之地了,身前身後全是樹木灌叢,更方便隋真鳳隱藏行跡。
「他們究竟有何圖謀?搶走青雲劍,又連傷師妹和師姊,如此瘋狂對付玉女峰,難道是以前惹下的仇家?」隋真鳳正思索著以往有過節的敵人,忽然發現前方一行人突然都停住了腳步。三個人已經拿出兵器,立在路中若有所待。
「怎麼了?有人堵截?」隋真鳳心念微動,側身閃入路邊一株大樹之後,直上縱躍,半點枝葉也沒震動,躲進了綠蔭之中。
直過了半柱香工夫之後,隋真鳳才隱隱感覺到了空氣的微微震盪。
這些人竟能比自己早半刻鐘察覺情況有異!
隋真鳳這時才驚出一身冷汗。她驚駭的發覺,自己追蹤的是怎樣敏銳和恐怖的敵人。說不定,他們早就發現她的行蹤了,只是不知為何一直沒來揭穿。隋真鳳背上一寒,滿腔的憤恨全被震動所替代,一時盡壓了下去。
震盪之聲越來越大,把左近的空氣也都攪動起來了。過耳的風如涌動的潮水般一陣一陣的浮漾,樹葉也開始有韻律的慢慢擺動。有物正向這邊飛來,隋真鳳卻全然無法判斷他們的距離。但有一點她是知道的,來者形體龐大之極,而且速度極快。聽他們穿行時帶出的呼嘯之聲如若震雷,滾滾不絕的從天邊傳來,可知威勢不同一般。
「隆隆隆隆……」沉悶的巨響越來越近,間有突兀的爆鳴之聲。隋真鳳抬頭向天空望去,只見南方極遠的天際,灰濛濛的群山之上,灰黑的雲層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滾涌翻卷,如同一鍋正在燒開的粥。
來了!隋真鳳心中一凜,看見山天間隙的雲幕極快的挑動了一下。
便在滾滾激盪的灰色白色之間,兩道長線挾著萬鈞風雷穿刺而出。他們飛行的速度太快,行動軌跡竟化成里許長的殘影,飛如電矢,瞬息數里。「這是什麼?!」隋真鳳心中震動,不期然,「豁落落!」一聲炸鳴,眼前藍光耀眼,目中所見的半片天空全被光芒布滿了,兩條長線相接的地方,憑空炸開一團巨大的雷球,一時天地盡皆變色。
「轟隆!」隨後而來的破空之聲何等劇烈!隋真鳳胸口窒息,腦中如被重錘撞擊。震耳欲聾的巨響快把她的思緒都撕成碎片。「什麼妖怪……來頭如此之大?!」隋真鳳心房快要爆裂了。感覺大地劇動,立足的大樹跳了兩跳,身邊綠葉刷刷急落。
兩物飛過頭頂上空,極速撕破空氣,狂烈的風濤又將下面層林吹得四面翻伏。隋真鳳喉頭微甜,血氣直要噴湧出來。她趕緊催動靈氣護住了心脈。倉促間抬目一瞥,暗影從眼角晃過去。她只看到一黑一紅兩樣東西,黑在前逃,紅在尾追,兩樣東西只能看到大概輪廓,翅展數十丈,劃著長長的光帶瞬間遠飛。
路上的九個人,有四個已經盤坐下來運功。看來他們的功力還不如隋真鳳。但其餘五個都跑到兩匹馬的旁邊,伸掌按在畜牲身上,輸氣幫助它們定驚。裝飾華麗的馬車更是動也不動,簾帷如黑鐵鑄就,看來車中人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便在隋真鳳左右兩驚的時候,一陣隆隆的震響又從前路傳過來了。
又有一個龐然大物向這邊急奔而來。隋真鳳心中暗暗驚疑,聽落足之聲如此沉重,此物怕不快有萬斤之重。她抬頭望向南方,數里外的遠處,有一團碧綠之色在飛揚起落。那是無數碎葉被風卷到半空形成的碧葉之雲。
今日究竟是怎麼了?妖怪行動如此猖獗。而且都是這樣前所未見的超級大妖,舉動間就令風雲變色,實在可怖!這樣的妖怪如果為禍人間,不知道需要多少人手合力才能把它們制服。
「噗—騰!噗—騰!」後來的這頭妖怪顯然不會飛空,只在地上奔跑。但這踏動之聲如同地震,比先前兩妖為害更甚。每一次聽見它踏足,地面都要跳一下。隋真鳳緊扣入樹木中的手指都快被震麻了。
「噗—騰!」一團白色之物在林葉之間起伏,越來越大,漸漸變得清晰了。碧綠的眼,長長的牙。雪山一樣的軀體上黑色紋路如同怒劍伸張,隨著它跑動時鼓脹的筋肉時放時收。
這是一頭巨大無比的白虎,稱為雪山實在不為過。跑在樹林之間,數丈高的樹木只能及其半身。它撒開四足飛快向前縱越,身邊怒風激揚,如無形的利刃般削切著身周的所有樹木灌草。虎是風王,乘風落步,這張狂的威勢如何相抗?隋真鳳看見它一路急行過來,左近數十丈的土山盡皆崩解,樹木連根拔起,被卷到它身後高高飛上天空,綠葉黃沙遮天蔽日。
林中鳥獸盡四散逃開,驚惶的鳴叫再無停歇。
遇上這樣的妖怪,十個隋真鳳也未必打的過它。剛強自傲的隋真鳳頭一次感覺到了氣餒。忙不迭的從樹上飄落,避到另一邊林木中去了,以免被這象剃刀一樣的白虎殃及。白虎急馳過來,在無數驚飛拍翅的驚禽當中,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把頭微微偏轉,碧綠的目光投向了道路中央。
那裡,是紋絲不動的馬車,靜悄悄的絕無聲息。拉車的兩匹馬只是俗物,但此刻見到白虎居然並不驚跳欲逃,溫順立著,悠閒的打著響鼻。
白虎顧之良久。然後,終不停頓,向先前兩妖追斗的方向躍去。
聲息逐漸消隱了。道上幾人略略休整,便又重新上道。隋真鳳經此一事後,已覺前路兇險。但看對方全無異常,九個人誰都沒把目光投到自己這邊來,心中又暗存僥倖。或許,敵人匆忙趕路,自己又行動小心,他們沒察覺自己也未可知。
但再次跟蹤,隋真鳳已不敢象先前那樣銜尾追著了,把距離拉遠到百丈之外,裝成一個行路的旅客,埋頭慢行。
天漸漸明亮。前方一路過去,都是被白虎踩成平地的樹林。有許多巨木倒伏在道路中間,攔住去路,但當前走的幾個人用法術開道,車隊一點不見停頓。
到臨近中午,一行人來到一處大湖邊。停下來休整,眾人都拿出乾糧吃飯。隋真鳳藏在樹上,腹中也覺飢餓。她追的匆忙,一路上卻忘了買些乾糧備著,此時看到敵人吃飯,卻只能幹忍。
一行人默默坐成一排,也不摘下頭套和面巾,就微掀著面簾把食物送入口中。隋真鳳凝聚目光,也沒看出哪一個才是禿頭眇目。堪堪忍了一柱香工夫,隋真鳳看見湖邊的幾人又警惕起來,他們都停了吃食,站起身來,把目光投向湖的另一端。
不知道又有誰來了。隋真鳳把目光抬遠,見湖面煙水茫茫,目光穿透不了這層天然屏障,只能看到半里之外。
片刻之後,白霧微分,隋真鳳終於看到了來人。
一條白色水線筆直的穿過湖面,象一個鋒利的箭頭一般急刺過來。那是一個人,隔遠了看不清面貌,但隋真鳳看見他右手平舉,腋下似乎托著一個黑色的長物,正在踏水而行。他的速度也很快,每次一踏足水面,水破浪涌,余流便斜向兩邊分開,形成一個前尖尾寬的箭頭形狀。
這人功夫不錯,隋真鳳心想。這般憑空渡水,隋真鳳可萬萬作不到。讓她一口氣全力破壞,在湖面上搗出一個十丈大洞倒還成,但象這樣綿吐氣息拿捏精準的換氣飛空,隋真鳳自問難能。
半里距離,那人用了不到片刻就渡過來了,快到岸邊時,手中那條長物微微亮了一下光。隋真鳳只聽見一聲鏗然聲響,那人便象頭大鷹一般騰空踏步,空中幾個翻滾,瞬間躍過數十丈距離,穩穩的落到了岸上。
原來是個煉器師。隋真鳳看著他,那是個年輕的男子,眉目英挺。他似乎也很驚訝岸上居然有人。把手中長兵拍入鞘中,向幾人拱手道:「雲濤霧海,華蓮生輝,在下蜀山派斐墨昀,見過幾位。」
九人中一個高瘦的老者答的話,聲音很蒼老:「原來是斐少俠。這一手借器渡水功夫俊得很啊。蜀山派果然不愧執掌術界之牛耳,如此功夫天下難見。老夫幾人都是江湖浪蕩之客,籍籍無名,今日總算有幸見到蜀山派的門人了。」
斐墨昀笑道:「謬讚了。」跟和老者說話:「幾位從北方過來,路上可曾遇見一頭白虎?」
「見到了。」那老者說道,「不只一頭白虎,還有兩個妖怪,從我們頭上飛過去了。唉,天下大亂啊,妖怪都敢這麼明目張胆的出來現世,現在我們就只能看蜀山派豪傑的手段了,只盼望眾位大俠力挽狂瀾,讓乾坤四海早一日恢復清明。」
斐墨昀道:「老丈有心了。」
轉頭顧盼間,見坐在地上的一人身邊,放著一柄古樸巨大的兵器,用黑布重重包裹,形狀如同加闊鋒刃的連柄兩面大刀,又似縮窄了牌面的鐵牌。一時大感好奇,拱手向那人說道:「閣下也是煉器師麼?這兵器倒很奇怪。」靠近兩步,細細感覺那兵器上的靈氣,面上突然現出驚疑之色來:「不對!」
「你們真是江湖浪人麼?」他看向說話的那個老者,眼神中已經帶上濃濃的戒備:「器上都帶著兇殺氣息,幾位的來歷很讓人生疑啊。」
「咴—」拉車的馬在這時嘶叫了一聲。斐墨昀足步拉成微弓,單手按在兵器上,利刃一般的目光轉到被黑綢遮蓋的車廂門口,似要穿透進去看看裡面到底藏著什麼。
「明人眼前不說暗話,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到這裡幹什麼?」
那枯瘦老者乾笑一聲,拱手道:「斐少俠多慮了,江湖上行走,刀頭舐血,誰手上不帶有一點血腥?我這兄弟生性警惕,見到生人難免提防,斐少俠不要誤會才好。」
斐墨昀冷冷一笑,話音變得低沉:「果真是這樣麼?幾位為什麼帶著面罩頭巾?怕人仇殺?大白天的不敢示人面目,只怕有些不合情理吧?」
「當!」一塊虎頭鐵牌扔到了斐墨昀的腳下。
「奇案司執行公務,秘密緝捕犯人,好象還用不著你蜀山派來審查吧?」 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冷冷說道,「斐少俠,蜀山派名頭雖大,難道就敢犯官犯法?」
斐墨昀吃了一驚。低頭看那面虎頭牌,果然確是真物,無話可說,只好拱手道:「抱歉,那實在是冒犯了,斐某告辭。」抽開囊中兵器,一時掌中光華如電,斐墨昀輕輕躍上兵器,再不後顧,一逕向前飛掠過去了。
隋真鳳藏在樹後,暗自驚駭。這些人是朝廷中人,奇案司的捕快,為什麼會專挑她玉女峰的麻煩?民不與官斗,那玉女峰豈不是永無報仇之日?
不對,未必!隋真鳳的目光尖銳起來。仇或許可以不報,但這些人行事狠辣,絕非善類,若是容忍他們逍遙下去,不知道將來會怎樣為害百姓。玉女峰既已追隨俠義的大旗,以懲惡除奸為己任,又怎能見事艱難而退卻?當然,這些人身負皇命,公開去找他們麻煩當然是行不通的,不過整治人的手段萬萬千千,只要查實這些人的來歷,她總要想出辦法來把他們逐一除掉,既安天下百姓,又給師妹和師姊報仇。
湖邊幾人默默坐著,似乎沒有察覺到百丈樹林外,還有一個滿懷憤恨的仇人正怒目瞪著他們。
一盞茶工夫過後,九人才又重新起轅。隋真鳳遠遠的看他們走上大道,才飄飛下樹,借著茂密的長草潛身跟進。
黑夜來得很慢。尤其是跟蹤一群默不作聲的敵人時,愈覺得時間漫長。隋真鳳在途中跟農家買了幾塊乾糧,一邊走一邊胡亂充飢。路上經過的術界人士不下數百,都是風聞妖怪行蹤而追尋跟去的。不少人跟隋真鳳問路,但隋真鳳哪有心思回答,她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一行人的身影。眼見著夜幕漸漸籠下,九人一車走過小鎮南壩里之後,捨棄了大道,轉入小路中去了。
隋真鳳急步跟上。路越走越荒涼,附近村民開墾的田園,漸漸被長草荒坡替代了。
前面是一個高峭的斜坡,隋真鳳看見九人依次下去過後,又等了一會,料想他們已經走遠了,才慢慢的從黑暗中走出來,她腳步很輕,縱越術提了三成,看似輕描淡寫的踏步,卻比平常人快步走還要迅捷。
走在斜坡上,慢慢爬頂。看到一角方形之物慢慢顯現,隋真鳳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
那輛馬車,就停在山坡中段,立在道路中間,離她不過十餘丈距離。九個人就守在車邊,或蹲或坐,把目光向這邊投注過來。
「被發現了?!」隋真鳳心裡微微有些亂,但立刻就鎮定住了。事已至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自己假裝是夜行之人,他們未必當真察覺自己。隋真鳳不動聲色的收了功法,腳步絲毫不亂,慢慢走下坡去,走過那輛馬車時,眼睛都不眨一下。
九個人靜靜的看著她邁步前走,沒有人阻攔。隋真鳳心中暗喜,他們果然以為自己是趕腳的旅客,虧得這身衣裳!
看她一步不亂的走過了二十多步,一個嘆息般的聲音在後面幽幽說道:「這就走了麼?你從紅安一路跟過來,不想跟我們打個招呼麼?」隋真鳳身體頓時繃僵,她霍然轉過頭來,看見一眾敵人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你們是什麼人?既然早發現我了,為什麼還要讓我跟著?」隋真鳳盯著那輛黑沉沉的馬車,冷冷問道。一邊虛勾起五指,默念冰雷玉訣。敵人強大之極,她可不敢有絲毫疏忽,若是動手起來,她必須求得一擊必殺。
「你追了我們這麼久,到現在還看不出我們的來歷,這偵察之術實在不怎麼高明啊。」那個嘆息般的聲音不緊不慢說道,是立在車邊的一個瘦子說的。隋真鳳哼了一聲:「狐狸再狡猾終歸是狐狸。獵人縱有失手時,仍然是獵人。」
「不知道現在,誰是狐狸,誰是獵人?」瘦子話中微微帶著一絲笑意。「閣下功力不俗,應當不是江湖無名之輩,為什麼要跟蹤我們,可否將來意賜告一下?」
隋真鳳留意著敵人的動向。看見就在對答的當口,三個人分到自己身後去了。看來是想堵儘自己的退路,當下身子一滑,腳步交錯向左側切去,仍然把背對著空闊的荒野。那三人見機也快,見狀又飛出兩人,撲到隋真鳳後面去。
不動手是不行了。隋真鳳清叱一聲:「你猜吧!」掌中一勾,萬千冰針和雷光登時凝聚在五指之間。她腳下急速錯開,一個晃身又轉到道路上去,這時面對的,就只剩剛才追來又沒分出去的那個人了。
「喝!」萬千冰刺夾著劈啪作響的雷電,如一蓬大網般向敵人散了過去。那人哪知隋真鳳一招之間就使出搏命招式?驀感藍白耀眼,大驚之下兩手交叉護在面前,靈氣飛躥上心宮,登時,一柱赤極變白的火光沖天而起,直達三丈,周圍的黑暗全給照亮了。熾烈的火焰噴薄著,圍著他的身子形成一道護壁。
「啪啪啪!」細碎的電光瞬間爬滿了火焰之罩。蓄勢已久的攻擊和倉促應變的護盾自然不能同日而語,那人消解掉了冰雷神針的一半攻擊,另一半卻突破進去,扎入了肌膚。淡藍色的一層冰屑頃刻間就覆蓋了他的整個身體。
眼見著敵人火焰驟消,被藍色的冰壁封在裡面,隋真鳳哪還有不見機而趁之理,大喊一聲,足下白光涌生,縱越術提到了十成,抱頭一個急翻,已經晃過了那尊冰雕。後面的攻擊者急衝上來,不意想,兜頭又是一大片冰針雷針!
便在剛才走下山坡之時,隋真鳳已經開始計劃這脫身之術了,一見自己被圍,馬上打開了缺口,同時阻緩敵人的後著源源不絕。那九個人大意之下,登時由主動轉為被動。
「砰!」馬車微微震動了一下,似乎膨脹後又收縮回去。
隋真鳳剛剛掀起一層土浪,豎成一堵高牆隔斷敵人的視野,忽然覺得頭頂一陣風響。一樣凌厲而冰冷的鋒芒當頭切下,好快!她百忙間向前伏倒,雙掌撐上地面。就在她剛才的頭顱位置,兩道雪白的閃光交錯一擊,又收進虛空裡去了。
控虛之術!這人會操縱鬼魂!隋真鳳嚇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耽擱了。手上使力,一撐後身子向後翻飛,右掌便在翻騰間向前伸出,「三妖護主,收令!」她嘶啞著嗓子喊道。
「啪!」
右手掌上,小指齊根炸斷。戴在中指的玉女峰掌門之戒盤旋著繞出了一道青光。光中有微小如米粒的咒字閃亮。
這時一個漢子雙手剛好撕開土牆踏進前來,他是先前扔虎頭牌給蜀山斐墨昀的那個捕快。沒料想,當頭風聲峻急,一截巨大無比的銀色骨尾恰在此時躥過虛實之門,帶著冷光從空中急速劈下。捕快的心,瞬間就變得冰冷了。
生死之間,人的反應往往不是平常時候所能相比的。厄運突至,那漢子倉促之際身子向右傾去,避開了奪命一擊,銀節守護妖的尾椎只切中他的左側肩頭,把整條手臂都斬下來了。
「咦?」馬車裡發出了一個嬌媚的聲音。是個女子,她似乎很驚奇隋真鳳還有這樣保命的招式。眼見著空中一截銀色的長物如同巨蛇般捲曲垂落,其餘身子卻藏在虛境之中,當真奇怪之極。
身在局中的捕快是沒有工夫表達驚訝的。手臂被切,劇痛湧上心來,若是一般人早就該昏暈在地了。但他極為硬氣,虎吼一聲,眼見著第二鞭又橫胸擊來,當即順勢向右傾倒,尾骨掠著他的耳尖打空了。那漢子五指探如鐵棒,深深插入土中。
「鎖!」隨著喝聲,火紅的叉狀符光從掌下奔騰出去,如同萬千活蛇,貼地向前躥生,只不過一息之間就把四丈余寬的土地都覆蓋滿了,打眼看去如同地面上左右縱橫流淌著無數道熔火岩流。
那截可怖的尾椎,第三次當頭劈下!
「起土!」漢子目眥欲裂,五指急收,被法力控制的整片土層登時被提動,厚及半人,讓他單手掀起來整片揚向天空!漫天的黃霧,直向四面八方蔓延,沉悶的交擊之響如同兩山相撞,震動人心魄。銀節守護妖一劈之威,不是厚重的土層能夠抵擋的,一道雪亮的弧光勢如破竹從中切開了土壁,把那漢子的另一條手臂也連帶著給削掉了。
此時,隋真鳳已經跑了近百丈的距離。
一道無聲無息的漆黑長線,追著她直射過來。這如同長發一般的煙箭,在夜色中尤難察覺,隋真鳳正慶幸自己脫離了險境,貼著她的後腦,一條青色的粗臂卻突然急探下來,一把捏住了那道細長的黑煙。
煙如活物,在青鬃守護妖的五指間掙扎擺動,到底抗不過妖力,一漲過後,突然散化了,餘氣飄蕩著,似乎要凝成一張人臉模樣,到底消散在風中。
「她跑了!」一個漢子躍出土壁,看見銀節守護妖正慢慢虛化。百丈之外,另一條粗壯的青色毛腿立在當空,卻如同玉柱一般逐漸變得清晰。「他媽的!這婆娘花樣真不少!」
「我們快追!她跑不了多遠的。」又高又瘦的那個老者說道,低頭看見埋在土層下同伴的兩隻手臂全都被斬斷了,左右分著,又不由得遲疑。
「算了,不用追了。」馬車裡那個嬌媚的聲音說道。「咱們耽誤的時間已經夠多了,中秋前趕不到虔州,教主會生氣的。」「砰!」微微的鳴響,馬車精緻的板壁收縮了一下,濃密的黑煙從遮蓋車窗的簾帷之間一絲絲的展轉出來,卻不消散,象活著之物一般慢慢糾纏,凝聚,又分開,只聚攏在馬車周圍。
「是,恭聽天星使之命。」八個人齊聲應答。
隋真鳳拼命向前急奔。象這樣無暇後顧的逃命,在她一生中,這是絕無僅有的一次。但隋真鳳並不覺得自己這樣作有失身份。
敵人的可怖,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剛才若是她大意一些,又或者敵人稍微小心一下。此刻玉女峰已經沒有掌門人了。隋真鳳心中後怕,她甚至感覺不到右掌上斷指之處的劇痛。
追蹤計劃暫時擱淺吧。這些人不是玉女峰一派之力可以對付得了的。隋真鳳隱隱覺得,在目前紛擾的局勢之下,又多了一個巨大的禍患。
所幸的是,目前已得知這些人和官府有牽連,回光州再監視那姓陳的老爺,或許還可得到更多的線索。彼時,再合江湖同道之力,將這些亂源逐一撲滅。隋真鳳想著,一路奔上了大道,縱越術再不消弱,一路向北方,光州那邊縱去。
就在隋真鳳奔過大道後不久,從西邊的小路上,一輛輕便的馬車轔轔輕響,也轉到大道中來。趕車的是個老蒼頭,穿著倒不俗。
「娘子,你感覺到了麼?好重的死氣!」馬車裡一個男子說道。接著是一陣嗅鼻之聲:「唔,在南方,不算遠……要不要……」
「如果你捨得咱們娘倆,你就去捉,反正這些東西比我重要。」一個女子的聲音。
那漢子笑道:「胡說八道!我說過要去捉了麼?我只是想你猜猜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女子懶洋洋的說道:「有什麼好猜的,來來去去也不過那幾個東西……紅衣?不對!不對!這氣息可比紅衣強得多……難道是恨無由?」
那男子笑道:「恨無由怨氣雖是九鬼中最大,但死氣卻是最輕,娘子,你今天的判斷大失水準啊。」
女子嗔道:「有什麼法子!你的混帳小容求羽老踢我,我哪有心思跟你說話!這小東西最淘氣了,還沒出世就拳打腳踢的,看來我是要生個武狀元。」
男子哈哈大笑:「好!哈哈!好!這孩子最象我,當年我在我娘肚子裡的時候,也經常這樣舞拳,我娘可沒少吃苦。」
女子「哧」的輕笑一聲:「象你?!象你就完了,你有什麼好?又饞又好色,這孩子要象你,我可不養他……唉喲!小東西又踢我……反天了!」
男子呵呵笑著,輕聲說話:「看來孩兒知道爹爹今天來接他回家了,所以高興。」
「才怪!」那女子聲音很年輕,刁蠻里還帶著深深的柔情。她笑著說:「小容求羽象你,他才不會看到爹爹高興呢。他的心裡呀,只有漂亮姑娘。」
「那也是我的寶貝兒子,在娘胎里就這樣花心,他的三個哥哥可不及他……」
「唉喲!」那女子又輕哼了一聲,「可作怪了!這小東西今天怎麼老踢我……等把你生下來,看我揪住你兩條腿!」
「他想媳婦兒了……」
「才多大點子就想媳婦兒……小壞蛋……」
聲音逐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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