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銅爐 第三十八章:蟻聚(上)

    第三十八章:蟻聚

    眼看著晌午臨近,道路上經過的江湖客越來越多了。

    一個多時辰里,總共便有九撥行客從後面追趕上來。多則十餘騎,少則三五騎,急匆匆的飛馳過去。胡炭的裝束引起了注意,幾乎每一撥擦肩而過的旅人,都會毫無例外的向他投來驚奇一瞥。

    小童大大咧咧的,看見人家注目看他,便報之以微笑,像個大人一樣抱拳,向人點頭致意。

    這小孩兒性情憊賴,自五歲時被生計逼上街頭賣野味藥材掙錢以來,沾染市井,數年間便逐漸養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見人七分熟,從一個安靜小童變成了小小市徒。

    秦蘇心裡有些擔憂。隆德府眼下群豪畢集,潛流暗涌,可不比其他靜僻地方。胡炭如此明目張胆拋頭露面,只怕會招致不利也未可知。當下說道:「炭兒,穿上衣裳吧,今天先不要練功了。隆德府地界就在前頭,人多眼雜的,咱們可不能太招搖。」

    說話的工夫,又有兩個乘者從身邊騎過,驚訝胡炭的裝扮,一個身著玄衫的年輕女子頻頻回望,差點就要將馬匹拽到斜對路上去。

    小童笑嘻嘻的收回目光,答應道「是,姑姑。」伸手提起鞍邊囊袋,取出了袍子鞋襪,就在馬上換除。「我剛才還在想呢,萬一昨天的那位道爺如果也走這條路,這時也該趕上來了。讓他看見我這身衣服,只怕會上來拼命。」胡炭笑著說。

    「那你還這麼不小心……把帽子也戴上,這風有些冷,等會散功可能要受寒。」

    「我不怕他!」胡炭揚眉笑道。聽話又從袋裡取出皮帽,套上腦袋戴正了。「他昨天被毒蛇咬了,厲害不起來,碰上我的話,我讓他在雪地里再凍上四個時辰,嘻嘻……哎呀,姑姑,我有法子了!」小童念頭轉得飛快,考慮著怎生捉弄烈陽的時候,忽然便又想到了一個主意,興高采烈的跟秦蘇說道:「你不是怕趙老前輩莊裡不好進麼?我們到隆德府後,專等這位老道爺,把他綁了,然後裝成報訊的客人混到裡面去。只說這惡道人路上出了事故,來不了啦,這不就進去了麼?」

    秦蘇又好氣又好笑,這小鬼膽大妄為,專冒怪念頭,低聲呵斥他:「傻小子,現在隆德府有上百個門派的門人弟子,不知有多少眼線暗探盯著,哪能這麼輕易讓你得手。再說了,你這麼幹能保住不被人發覺麼?被人發現後,咱們怎麼走脫?別把事情想得太過輕易,這些老江湖們可不都是吃素的。」

    「噢,這倒也是。」胡炭露齒笑道,有些不好意思。

    胡炭心思敏銳,善能尋找機會,這是個很好的優點。在向來所遇的仇殺爭端中,讓他很容易就占據主動,只是小孩兒畢竟沒經過真正大風浪,未解江湖險惡,不免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秦蘇擔憂他未來會因太過輕敵而吃虧。

    盯著小鬼,看見他眼睛滴溜溜轉著,顯然還在思考怎麼才能把行動作得滴水不漏,當下警告他:「你別打這個鬼主意了,乖乖的坐著,咱們到隆德府安定下來再作計較。」

    胡炭嘻嘻一樂,撓了撓頭,果真便不去想了。安靜了一小會,便又開始跟秦蘇商量,到隆德府要大吃一頓,他要吃原味齋的香酥鹿脯。

    秦蘇微微一笑。

    這孩子,頑皮是頑皮了些,可卻很聽話。

    有其父,便有其子。胡大哥重情重義,事親甚孝,這小孩兒全都繼承住了這些優點。自小對姑姑極為孝順,從不忤逆秦蘇的吩咐。相依為命多年來,秦蘇幾乎不記得小童做過什麼讓自己生氣的事情。

    說起來,秦蘇有時候都覺得,這個小娃娃恭敬聽話,兼又十分孝順。他對於自己的恩惠,也許比自己給與他的還要多。

    自四歲起跟秦蘇闖蕩,小小孩兒便乖巧得讓人心疼,從來沒有跟她提過一個難以實現的願望。也許在他小小的內心裡,早就知道了自己被人收孤的身份吧,對撫養他的姑姑懷有感恩。

    在逃難初時,秦蘇幾乎沒有謀生之技,兩人真的經過了許多艱辛,那時小童便很懂事了。渴了餓了,先看秦蘇臉色,若是姑姑愁眉不展,他便不出口討吃,捱到秦蘇心情好轉再說話。困了累了,便乖巧的問姑姑:「炭兒累了,能不能歇歇再走。」秦蘇每每為他的小心而心酸垂淚。

    這般辛苦行路,直至前年四月,兩人的生計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換。秦蘇多日不懈的督促終於顯了效果,小孩兒一早上練功繪符,靈渠忽通,大嚷著渾身發熱。秦蘇查驗之下,發現他畫出的定神符效驗驚奇,其時兩人正因口食難繼而發愁,絕境之下,秦蘇便想出了賣符掙錢的法子,畫旗制招,讓胡炭背著走街竄巷賣符掙些散錢,錢財得日漸寬裕。而從那時起,因治癒不少傷患,小胡炭得到許多人的尊敬和讚嘆。這更一天天顯其活潑,自信陡增。然而自貧入富,他對秦蘇的孝順沒有絲毫改變,伺候大傷未愈的秦蘇,買藥煎湯,細心備至,很讓玉女峰弟子安慰。

    這個孩兒不是骨肉,卻親勝骨肉。秦蘇胸中湧起了柔情。

    胡炭在馬上忽然間變得安靜了。秦蘇轉頭看他,卻見少年闔目觀心,雙手捏訣,正在緩緩撤去布在身上的「問心咒」靈氣。

    《天王問心咒》功法,這便是秦蘇安排給小胡炭每日修習的功課。

    當年隋真鳳身在山中教授眾徒,便常言講:「學習武功法術,誠如逆水行舟,一日不進,便有退步。」秦蘇久受訓誡,深信然之,及至自己有機會教導胡炭了,便把這一句教訓也用在了小童身上,行走江湖數年來,嚴厲督促,讓胡炭每天至少修習四個時辰,數千個日子,無一日或斷。

    《天王問心咒》傳為西晉名士傅易齊所著,成書數百年來,造就過無數名家。但自晉以來,天下多遭兵燹,這部書也幾乎失傳了,只有少數門派還藏有。江寧府的玉女峰便是還收有此書的一派。青蓮神針偏愛秦蘇,一意將她扶植成玉女峰新一任掌門,所以對其要求更苛,秦蘇自小便背會了這許多咒語法訣。

    後來秦蘇反出師門,帶著小胡炭四處流離,便重新謄出這部真訣來作小娃娃的啟蒙。《天王問心咒》與其他修習靈氣的法術頗有不同,提出內氣外應,五行貫通,以「吸,貫,通,沖」四法,借外部陰陽來增長功力。修術者將靈氣平均散於靈渠,漸溢外表,然後內鼓五宮,感應外部風、火、雷、水,土。強時收氣,弱時加放,這般循環下來,習術者體內靈氣漸得加大,而且感觸敏銳,施法更強。

    修習此法,一要人為,二需天時。入冬來水盛火消,秦蘇便要求胡炭強轉心宮火,來感應外面幾乎無法感知的火氣。心火一盛,外溢體表,身體自然大熱,胡炭不得不少穿些,免得冒汗。不過現下快要進入隆德府了,江湖好漢聚集,讓人看到少年不同常人的裝束,只怕要不利於事。

    不多時,胡炭收功已畢,眼見午間風颳漸大,天也有些陰沉,只怕又要下雪,姑侄兩個便開始策馬急行。跑了頓飯工夫,馬匹身上出了汗,咻咻噴氣,這才又將速度放慢下來。

    抬目眺去,見前方道路右邊,一塊半人高的石碑斜傾著,底部幾乎讓雪堆掩沒了一半。

    「隆……德,」秦蘇辨認出了碑上的兩個字,便跟胡炭道:「到隆德府地界了。」催馬上前去,果然是隆德府的界碑。隆德府離濟源縣有三百多里路,並不算遠,照兩人這樣的腳力,算來再走兩三個時辰,就該進入城中了。

    「炭兒,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不吃,」胡炭搖頭道,「我到了隆德府再吃,我要吃原味齋的鹿肉。」

    「還有兩三個時辰要走呢,哪能這麼快就到。」

    「那就餓一會好了,也沒什麼,忍忍就行。反正我今天一定要吃到香酥鹿肉。姑姑,你不知道,昨天那個客人把鹿肉說得有多好吃……」胡炭眉飛色舞,把昨天幾個客人怎麼誇讚鹿肉外酥里嫩,怎樣入口即化,怎樣留香齒頰的話都學了一遍,終於又把自己說饞了,肚中『咕』的一聲響,咂咂舌頭,口水險些流出嘴角來。

    「傻小子,萬一原味齋歇業,或者客人太多,鹿肉賣沒了,你還不吃飯了?」秦蘇見他一臉饞相,便笑道。

    「不會這麼倒霉吧,怎麼偏偏我來了就吃不到。」胡炭道。「前天人家還吃了呢。」

    「那可不好說,你看看剛才,從我們身邊經過了多少江湖中客?現在隆德府肯定不止這些人,要是每條路上都這狀況,現在隆德府至少也有五百多人了……咦?咦!不對!炭兒,怎麼這麼多人?不過是去賀壽而已,用的著這麼多人都去麼?」秦蘇終於也發現了不對。碎玉刀縱然名聲遠播,卻也不至於讓天下這許多門派連師傅帶徒弟的都一起去慶賀。

    發生了什麼事?難道隆德府還有什麼別的什麼人或事,讓天下群豪如此趨之若鶩?

    秦蘇有些吃驚,正遲疑間,聽見胡炭在邊上大嗅鼻子。

    「怎麼了?」

    「姑姑!有藥材的味道!」胡炭說,抬目向前方望去。

    雪後風清,並無塵障。這一條道路正好沒有彎路,筆直的直伸遠方。胡炭看見前方半里之地,一行黑點正在緩緩移動。那是十餘匹騾馬正負著貨物在行走,偶歇的風聲裡面,隱約聽到「鈴鈴」的鑾鈴聲響。一陣一陣淡淡的藥材氣息,正是從那飄來。「肯定是他們!哈哈,太好了!」胡炭高興的叫道,「姑姑,說不定有賣人參的!咱們去問問他,要是有的話,咱們再買幾支!你有些日子沒吃到了。」

    人參益氣補血,壯基培元。正是秦蘇傷後所需之物。只是現下南北通路塞絕,貨物難進,許多城鎮都已經斷貨了,偶爾有幾支,價格也貴得離譜,秦蘇自秋末以來便沒再買到好人參。當下聽見胡炭叫得歡喜,心中也頗感高興。

    拍馬趕上去,卻果見是一個肥頭大耳的南方藥商,也騎著馬,正催促下人們趕路。秦蘇兩人在前幾年裡曾賣過各類山珍草藥維生,對藥物頗為熟悉,這胖子身上一股辛烈的冰片黃連氣息,定是藥商無疑。

    兩人策馬追趕,剛跑到車隊後頭二十餘丈處,便聽見那胖子的尖聲斥罵:

    「……奴才骨頭!老爺我供你們吃穿,養著你們這麼多年。該當你們出力時就偷懶!告訴你們,三個時辰內趕不到隆德府,耽誤了鏢車,你們就別想吃飯!」說完馬鞭一揮,「啪!」拍在身前馬匹的藥袋子上。把馬後的夥計嚇得一趄。


    胡炭面色一沉,低聲對秦蘇說:「姑姑,這也是個大爺。咱們不用花錢了。」

    對欺壓良善的驕橫之輩,胡炭一向用「大爺」來戲稱,每遇大爺,必下手懲戒。當下兩人緩緩按馬,放慢速度,躡在商隊後面跟著,也不追趕。

    那商人自想不到後面有人在虎視眈眈,騎著馬來回折返,只是狠命的教訓夥計。什麼「狗奴才,斷腿的殺才……」一通亂罵,大抵便是手下人幹活不遂己心,慢慢騰騰,不知時間寶貴。胡炭聽得片刻,已把一行人的身份摸清楚了。

    自古來行商獲利,所靠的秘訣,便是「賣稀抬貴」四字。什麼東西愈是緊缺,價格便愈高。每一個商家,幾乎都會投機,低買高賣,囤貨居奇,便是獲利來源。眼前這個商人正是個不折不扣的投機者,現下宋遼交兵,民不聊生,南北各方都有數不清的病患需待救治,偏偏貨運受阻,南方的藥物運不到北方,北方的藥物也賣不到南方,致使各地藥材價格上揚。

    這商人是在江浙一帶開的藥鋪,感此商機,便從當地進了一大批益母草,蒼朮,穿心蓮,杭白芷藥物,押運到北方高價出售。而後在邊關的真定府等地,深入到山裡,從各處收集到山參,木通,紫菀,鹿茸,準備再販到南方獲取高利。

    這一行人不顧天氣冒雪路,便是因為這商人要趁這難得的惡劣天氣,其他藥商來不及運貨的工夫,捷足先登。只苦了他手下的夥計,人人目光呆滯,布滿血絲,想來被主人催趕過急,連覺也沒有睡好。

    胡炭從他身上嗅到了各類藥材的氣味。其中有人參,這是斷斷沒錯的,其味香冽,品質該當不錯。

    又待了盞茶工夫,那商人把手下夥計都罵得狗血淋頭,兇惡刻薄之態盡現。胡炭二人也看得差不多了,小惡魔便催馬上前,笑問道:「老爺是江蘇人吧?」

    商人折馬來回數次,早就看到秦胡二人了。雖不知二人身份,但看到秦蘇和胡炭服飾都麗,價值不菲,料知不是平頭百姓,也沒敢小瞧。當下聽見胡炭問話,便點點頭稱是,狐疑的看著胡炭,看他有甚話要說。

    「我和我姑姑早些年也接觸過藥材,聞見老爺貨物里好像有人參味道,所以冒昧過來詢問,想跟老爺求購一支。」

    「原來是來求藥的。」那商人舒了一口氣,把心裡的戒備解除了大半。行商買賣,最不怕的便是求購者,價之在我,貨也在我,不見真錢不出貨,斷無風險可言。看了一眼秦蘇,慢慢說道:「小哥好眼力!不錯,小人是收到了幾支人參,準備運到南方去賣的。不過不要緊,行商買賣,隨處是市,小哥如果想買,也好商量。不過小哥該知道現在的行情吧,這個價格嘛……」

    「價格不是問題,老爺請放心。」胡炭笑著說道。「只要人參是好東西,斷不會讓老爺吃虧的。」說著,從馬鞍下囊袋裡摸出錢囊,打開了,卻是幾封齊整銀子,幾錠爍爍大金,還有一些碎散珠寶。「不知這些錢,夠不夠買人參的?」

    那商人看到這些黃澄華麗之物,心裡哪還有個猶豫的道理。心裡僅存的那點戒備也盡數消除掉了,忙說道:「夠了!夠了!便是買上十支也夠了,請恕小人眼拙,怠慢了尊客。」伸手入懷,摸出了幾個紅布包裹,問道:「不知小哥想要什麼樣的人參?我這裡有三百年生的,一百年生的和六十年生的……」

    「三百和一百的,都包了給我。」

    商人滿心歡喜,料不到如此大發利市。這小少年想來是生於大富之家,出手如此闊綽,買賣東西連價錢都不還,當真好運氣!手腳麻利,將一支三百的和兩支一百年期的人參都包裹好了,恭恭敬敬的交給胡炭:「小哥,這三支參一共是兩千二百兩銀子,謝您惠顧。」

    「不錯,價錢很公道,你很好。」胡炭咧嘴說,這一句話沒讓那胖子打心眼裡樂出來。天啊!遇見財神爺了!即便是在如今這樣貨物難通的情況下,三百年長的人參也不過八百兩一支,一百年長的是五百多兩一支,光是這一筆買賣,他賺了不止一千兩銀子!

    看著少年豪客數銀子,交付過來,細細驗辯之下,並無贗物。那商人對小胡炭當真喜歡到了極點!心花怒放,只恨不得立時跪倒在這少年腳下,抱住他的鞋子狂吻,把所有的諡美之詞都奉送給他。商人最喜歡什麼人?最喜歡的就是這樣財大氣粗,二話不說就扔錢的主!

    「老爺這些貨里,還有什麼珍奇的東西麼?」收完人參,胡炭意猶未盡的問。

    「有!有!前面馬匹駝著的,都是極品鹿茸,不知道小哥……」

    「鹿茸就算了,不是什麼稀奇東西。」胡炭說。商人立即點頭附和:「是是是!小哥是大貴人,這些東西當然都看不上眼。」頓了頓,又道:「我在蘇州的藥堂里,還藏著一支已成人形的首烏,只可惜……」他熱切的看著胡炭,只盼這小富豪心血來潮,肯同他到蘇州去買賣也未可知。

    「哈哈哈,成形首烏是好東西,可惜蘇州太遠了,千里迢迢,我可走不了那麼遠。」

    商人也覺得此念荒唐,連忙賠笑,道:「是是是,是小人想得多了,也是今天看到小哥這樣的好顧客,才忍不住想要獻寶。」

    「哈哈,老爺的生意一向可還好吧?」

    「勞小哥過問,一向倒還過得去。小店誠信買賣,在蘇州府還有點名氣……」

    「不錯,不錯,等什麼時候經過蘇州,一定要到寶號去看一看。」

    「歡迎之極,像小哥這樣的貴人,能夠光臨小店,當真是蓬蓽生輝,到時候謝某一定竭誠相待。」

    「好說,好說。」胡炭笑著說道,不斷地尋找話題,與那商人云裏海里的侃談。如此一個著意結交,一個取意巴結,只不多時,兩人便熟絡得如同相識了許多年一般。談著談著,便說到了商人在北方山里進貨的情況。

    「唉!這潼山里真不是讓人住的地方,沒有米麵,沒有食鹽,那裡面的窮棒子髒得不成樣,大冬天裡還有虱子咬人!你能想像得到麼?我在裡面呆了一個半月,幾乎要憋瘋了,若不是看在這幾支人參的份上,打死我也不願住上一天。」商人在感嘆深山裡的苦況。

    「是啊,做生意要吃的苦頭太多了。」胡炭滿含同情的說道。「老爺是進的潼山麼?大冬天裡還有虱子……咬人厲不厲害?」

    「厲害!我睡了一晚上,次晨起來,你猜長了幾個紅包?三十多個!南方的虱子哪有這麼凶的,窮山惡水,果真不是人呆的,冬天裡還有虱子,過去我想都想不到。」

    「潼山這地方我知道。」胡炭說。「我有個遠親叔叔,在袁繼忠將軍手下當差,以前就曾派到潼山里挖壕溝,防備契丹人入侵。」

    「噢!令叔精忠報國,社稷棟樑,當真讓人敬佩。」商人贊道,「說起來咱們這些行商買賣的,若沒有前方勇士保駕,國破家亡,還能掙什麼錢。」

    「呵呵,他曾經跟我爹爹提到過,真定府的潼山一帶,有許多奇怪的小蟲子,其中一種叫……胡蟲的,跟老爺剛才提的那種虱子很像,雄性吸食人血,雌性吸食人精。那時我也在旁邊聽著,覺得這蟲子怪有趣的,就記住了。」

    「哈哈哈,是嗎?」那商人乾笑起來,「說不定我碰上的就是這個胡蟲,嗯,看來咬我的都是雄蟲,只吸血。若是來只母蟲,那便糟糕了,呵呵呵。」

    「是啊,若是碰上雌蟲,那便糟糕了。」胡炭看著那商人笑道,「雄蟲吸過血也就罷了,這雌蟲卻很陰毒,從人的尾椎和脊背吸精……」

    那商人笑嘻嘻的聽著,什麼蟲子能從人的尾椎吸精,尾椎也有精麼?

    胡炭接下來說的便是:「我叔叔說,咱們普通人,身上精氣一般都聚在頭頂和足底,唯獨在尾椎後背沒有精氣,這雌蟲卻有法子,將人的精元逼迫到尾關,吸完之後,還將劇毒刺入人的體內。」

    那商人想:「噢,原來他說的是精元……咳,我倒多想了,這少年小小年紀,本來也不知人事。」

    「這毒性可不同一般,會要人命的,不過這蟲子很小,毒性發作也慢,一般都要咬後一兩個月才發作,當時我叔叔軍里就有好些兵勇死於蟲咬。」

    「是嗎……」那商人臉上微笑慢慢凝固了,強笑道:「幸虧我沒被咬,要不然……」

    「哈哈哈,當然,瞧老爺紅光滿面,定然沒中毒。」胡炭心無城府的大笑,「中完毒的人很容易辨認的,我叔叔說過,被蟲子咬後,對風寒感覺比一般人更敏感,會感覺忽冷忽熱的,從尾椎到腦後一條直線,便是蟲子下口的地方,被咬之處會鼓起指頭大的一個紅包……」

    那商人這時候渾身便起了一身冷汗。

    不會是這樣吧……這一月來他都會感覺有時冷有時熱,一直以為是天氣狀況紊亂人體陰陽才如此。剛才他就覺得有些不適,身子一陣冷一陣熱的,便似受了風邪一般。天殺的,可千萬不是真被蟲子咬了!他笑不出來了,伸手直探後背,只擔心自己尾脊之上會長出一個紅包。

    這時胡炭還在談他叔叔的經驗:「……蟲毒極其難解,一般來說,毒發之後不過三五天,人一定完蛋。我叔叔早年跟在藥行里,識得一些藥物,把這毒蟲的特性跟我爺爺說了,配出一劑解毒藥……」話還沒說完,便聽見了那商人悽厲的叫喊:「隨喜!隨喜!你快來看!我身上長了什麼!」他的手摁著脊背正中,面色灰敗,渾身發抖。那手指哆嗦得幾次滑到一邊去。

    那名叫隨喜的下人一路小跑過來,打躬問道:「老爺,怎麼了?」

    「你……掀……掀開……我的衣裳,看看這裡……這裡……怎麼了……」只不過片刻工夫,這個志得意滿的成功商人,就變成了面色慘白的虛漢,嘴唇紫紺,胖身子一會兒僵硬如鐵,一會又抖如搖篩。隨喜聽見吩咐,便撩起主人長袍察看。

    「老爺……看你的臉色不太好啊。」胡炭關切的說,「唇色發紫……啊喲,不好,這是……這是……你不會真被蟲子咬了吧?老爺,你渾身發冷麼?」

    那商人聽說,身子大抖了一下,恐怖的看著胡炭。他從胡炭的眼裡看到了吃驚和惋惜。

    「老爺,你這裡長了個紅包……」隨喜恰在這時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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