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攻的出奇不意,躲的心思機敏,令下面諸多掌門都矯舌不下。群豪均默默自思,若是自己身在戰局中,該當如何攻擊,如何化解。得出答案後,十停看客,倒有八停人暗自慚愧,這一攻一守,實在不是普通人能夠想像得到的。
天下群豪都知道,趙東升學藝未成便被蜀山派驅出了門牆,但饒是如此,他傳下的家學竟然還如此了得,由一斑而窺全豹,由蜀山派真傳的法術豈不更是駭人?默想及此,眾人在震撼之餘,對稍晚後蜀山派的燃燈開道更是充滿了期待。
這時場中的形勢又有變化了。管鶴催動蠍子,毒尾在梨樹上下飛快穿刺,始終卻刺不中穆穆帖,那胡人每在要緊關頭就判斷出蠍子的出擊方向,穿花蝴蝶一般只在樹枝之間穿來穿去,管鶴見穿刺無法奏功,終於不耐,趁著穆穆帖挫身下避,站得離地稍近,從土層下沖了出來,彤甲雙螯交揮,怒風迫人,要把穆穆帖攏在其中。
穆穆帖哈哈大笑,道:「你終於出來了!」蹬足飛到樹端讓過了攻擊,在半空時雙掌往外一推,先前凝成塊粘在梨木上的十餘塊泥土這時派上了用場,如巨大的彈丸般激射出去,但聽「鏘!鏘!鏘!」幾聲金鐵交鳴,泥塊盡擊在彤甲腹下。這些稀軟的黏土經他法術聚合,竟然堅硬得如銅鐵一般,彤甲雖然身形龐大,卻也抵禦不住這樣快速而密集的攻擊,被打得後翻落地。穆穆帖右食指微微一抬,一柱細長發黑的土槍便從彤甲下方直鑽出來,這也是經捏聚之後的堅土,管鶴不敢讓豢物直當其銳,讓彤甲趕緊側身躲避,那束堅槍擦著彤甲腹甲,「咻!」的直鑽上天!
「停!停!住手,我有話說!」管鶴駕穩了座騎,急忙叫停。胡人聽見叫喊,把剛剛聚到兩爪之間的法力停了下來。
「這裡地方太小了,招數使不出來,我們到演武場去吧。」
眾人看看庭中,果然,草翻花折,慘不忍睹。經過兩場打鬥騰挪,原本布置精美的莊園中庭已經變成了鄉間新耕之田,碎泥滿地,土包磊磊,雪花石牆幾乎成泥砌,鮮亮的琉璃瓦如被頑童潑過墨一般,連趙老爺子托人花重金從杭州買的奇形湖石,也被擊缺了一大塊。管鶴一向知道老爺子對莊中一草一木都極為珍惜,眼下造成這個樣子,師傅一定很心痛。
「好!去演武場。」穆穆帖說道。他只關心比武,在哪裡比並不重要。管鶴的功法頗有可看之處,前面幾番交手,兩人旗鼓相當,不出些厲害招數是難以取勝的。而想要使出大招,現在的場地顯然難以施展。
「管師兄不用去了,」群豪正舉步將欲行,卻忽然聽到有人冷冷說道,語氣淡得就像在自言自語,「這胡人胡攪蠻纏,我來會會他。」話聲才落,一個灰影從前廳極快的飛向梨樹頂,與穆穆帖坎察並立在一起,眾人矚目看時,卻是先前和班可言同行的青龍門奉器弟子邢人萬。
前庭兩度打鬥,早已經驚動了里院的客人,這時前廳之中,高高矮矮站滿了數十人,有長有少,班可言也在其中。
「這兩人膽大妄為,敢在老太爺壽席時搗亂,讓我邢兄弟跟他比一比,殺殺他的威風。」班可言微笑道。
「你要比武……」穆穆帖看見那面色冷漠的少年看著自己,皺眉問道,哪知話才說了四字,邢人萬卻忽然沖了過來,身形化如鬼魅,眨眼就貼到了他的身前。
看見一張毫無表情的臉突然就出現在咫尺,鼻息相聞,穆穆帖不由得大駭。這少年的身法如此之快,實在超乎想像!他只擔心邢人萬會使出什麼攻擊招式,在這樣的距離可難以抵禦,急切間頓足千斤墜,向下急落,哪知邢人萬卻竟象黏著本體的影子一樣,絲毫沒有被甩脫,兩眼眨也不眨,只瞪著穆穆帖的眼睛平視,隨著穆穆帖向下的急落,耳旁呼呼風響,那雙眼睛卻始終像鑄在面前一般,更沒有高出一分或低過一分。穆穆帖心中的驚怖實在難以言明,他出師以來,何曾遇見過這樣的狀況,踩到下面樹枝,第一時間便仰身急翻,使出先前和費克用交手時使過的大鐵橋馬,雙足黏住樹枝,全身倒掛,只盼那可怖的少年會被這一盪甩下樹去。
眼角風景輪換,黑天花樹,白牆麗瓦,盡從底面向上急拋。然而等穆穆帖頓住身形,驚魂未定平視前方的時候,他的面前,仍舊是那雙看不見一絲感情的黑色眸子。
「讓開!」性命只在呼吸之間,穆穆帖哪裡還敢藏私,掌中蘊滿勁氣,向前一推。哪知手掌才向前推進寸許,中肘曲池穴便突然一麻,似乎被什麼微小的東西刺了一下,整條手臂再也無法行動半分。穆穆帖大驚,撤開足底黏力,倒吊落了下來,正欲激起土術,哪知身尚在半空,兩肩肩井,左臂曲池,雙腿的膝彎,足底湧泉又同時一麻,身體裡奔涌的靈氣登時滯澀,這少年手足不動,穆穆帖全看不見對方是如何攻擊的,但是眨眼間身體已經被制。滿心震駭之下,拼起全身力氣,急轉膻中,喝道:「庫納海!」
懷裡一個小小的布囊破了,一層薄薄的黃砂透穿布層,瞬息從他前胸泛起,急速向身周蔓延,上躥至咽關、頭上太陽玉枕諸要害,下身的兩側腰間,會陰也聚起淡黃的一層。這層黃沙既薄且少,幾乎無法分辨顏色,圍觀群豪都看不出究竟。然而樹上的坎察卻從師兄倉皇的喝咒聲和靈氣運行中感覺到了異樣,舉目看見穆穆帖前胸及諸穴的微黃之沙,登時變色。
這是御土大術中的精砂金甲咒,他記得師傅曾經說過,這層精甲雖然薄,卻是匯聚了全身氣息的防禦術,甚至可以抵抗一百隻駱駝的同時衝擊而不破,穆穆帖一向是用來作最後救命的手段的,眼下竟然被那少年逼出,顯見形勢危急!
「師兄!」坎察喊道,手指勾訣,只「咻!」的一聲,穆穆帖棉織的衣領微微翻動,一片綠葉毫無預兆的激射出來。
坎察的法術不同於人間所傳,他在花剌子模另有奇遇,學得生木之術。只要身邊有草木和泥土為媒,他可以催發出天下所有花樹為其所用。不要小看這些細軟之物,巨木藤蘿,細微草葉,在靈氣的操控之下,盡可以變成可怖的殺人利器。站在梨樹頂上,看見師兄被逼出了保命的絕技,坎察已經知道穆穆帖陷入了危局,自小兄弟情深,他自不能袖手旁觀,借著穆穆帖身著的棉製內衫,他趕緊催化出了葉片,想迫退邢人萬救出師兄。
這一著攻擊距離既近,又突兀意外之極,天下間有誰能夠正面應付?料想那少年縱然身法極快,但是人力有窮,在這電光火石之際也必然難以反應。坎察倒也不想藉此就傷了邢人萬的性命,只想將其迫退,所以葉片只向他頸邊射去,邢人萬就算躲不開,也不會受太嚴重的傷。
然而,坎察的大好計劃還是失算了。眼見那片碧葉極快的劃向邢人萬的頸緣,邢人萬毫不避讓,顯然沒有反應過來,可是就在剎那間,葉片竟然轉向倒飛,以比來勢還快地速度撞到穆穆帖身上,碎成無形。
「啊!」坎察發出驚呼。底下眾人不明所以,都驚詫的看著他。這一次的救危攻擊與反擊,只在方寸間進行,又無聲無息,周圍看客哪見分毫?然而身在局中的穆穆帖卻不同了,身子無法動彈,他眼睜睜看著坎察激出的葉鏢倒撞倒了自己的金甲上,一股大力湧來,直如兩山夾身,擊得他兩眼昏黑,身體陡然大震過後,瞬間傳布前胸的劇痛,便讓他幾乎頓住了呼吸,內臟如摧,一口鮮血止不住,噴了出來。那少年凌空倒退避過,眨眼又貼近,仍如前狀。
這一葉的衝撞好不劇烈,饒是金甲抗住了絕大部分的勁力,穆穆帖仍然難過欲死。
這少年的功力之高,實在讓人難以想像!穆穆帖驚駭的想,踏足遠遊以來,師兄弟不知交會了多少高手武客,但卻從未遇上過這樣可怖的敵手。不說邢人萬那快如鬼魅叫人無法逃避的行動,單是這最後一次,間不容髮時躲過坎察的突然襲擊並折向反打,這幾乎不是人力所能達到。而讓穆穆帖更深介於懷的是,直到此時,他還沒看到邢人萬是如何出手的!
「我……輸了。」穆穆帖忍著劇痛說。然而眼角一瞥間,看見地面和梨樹上正飛快地湧出許多鮮綠的藤蔓,向這邊纏來,師弟坎察還沒看出形勢變化,仍在奮力發招想救回自己,趕緊喊道:「住手!我們輸了!」
「嘭!」樹巔上的坎察被不明之力擊中胯間,大叫一聲跪倒。氣息一亂,黏力頓失,他在樹上便站不住了,象頭胖鳥一般落了下來。幾乎便在同時,「噌噌噌噌噌噌!」的一連串脆響傳入眾人耳中,穆穆帖看見一線明亮的青光從邢人萬袖底射出,上下環飛,只在頃刻,成千上萬的藤蔓飛葉全被斬切成了指甲蓋大小的碎塊。坎察引以為傲的蛇澤千青術就這麼輕易被破掉。
碎青如雨,漫天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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