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世顯沒撐過一刻鐘就奄奄一息了,模樣與他今日丟棄的芙蓉鳥差不多,他連連告饒,喊得嗓子都啞了。
在答應絕不會再欺負姜幼宜,也不會將今日之事告訴長輩後,才被沈珏嫌惡地單手又提了出來。
他再看到沈珏那長長的傷疤,跟見了鬼似的,捂著渾身的傷口,也不敢喊小廝就這麼一瘸一拐地滾走了。
暮色四合,夜風呼嘯。
鋪著青石板的小徑上,投下兩個一大一小的影子,小的那個圓頭圓腦的,緊緊攥著身旁人的衣袖,通常是那人走一步,小女孩得連走好幾步才能追上。
隱約間還能聽見她們的說話聲,大部分都是小女孩軟軟的嗓音,給這寒冷的夜添了幾分暖意。
兩人走回小院,花了小半個時辰,沒想到院中燭火昏暗,雲水竟還沒回來。
沈珏得知姜幼宜的情況後,便立即尋了過去,雲水則與她兵分兩路,去後廚提晚膳。
府上的下人最近是越發怠慢了,禾月去提膳,每次提回來冷了不說,最近連分量也少了,根本就吃不飽。雲水只能自己帶了銀子親自過去,順便也能打聽點消息。
可後廚比前院要近,她們都收拾完姜世顯回來了,雲水難不成是在何處絆著了?
姜幼宜找不著雲水很是迷茫,沈珏卻想得更多,正打算讓禾月去找,就見雲水腳步慌亂地快步進來。
她神色匆匆不知在想什麼,連姜幼宜喊她都沒聽見,還是沈珏開口,她才回過神來。冷不丁瞧見他那傷疤,還險些嚇了一跳。
「你這臉是怎麼回事」她以為是被人所傷,見他說沒事,才放下心來又與姑娘說話。
姜幼宜也看向她好奇道:「雲水姐姐去哪啦?」
雲水眼神有些閃躲道:「奴婢去給姑娘提膳盒了,回來的時候腳崴了下,這才回來晚了。姑娘餓了吧,今兒有您喜歡的雞蛋羹,奴婢給您擺膳。」
姜幼宜歪著腦袋思考了下,眨了眨眼蹲下身想去看她的腳,卻被雲水給躲開了,只說是休息過沒事了。
她的小腦瓜想不了太多,且她沒用午膳,確實是餓了,聞言聽話地跟了過去。
倒是沈珏微微抬了抬眼,雲水定是遇到了什麼事,但與他何干呢。
雲水今日提回來的膳盒裡意外的有四道菜,不僅有姜幼宜喜歡的火腿雞蛋羹,還有塊蒸得軟爛的東坡肉,外加兩個小菜,連粥都是她喜歡的南瓜粥。
姜幼宜小人一個,哪裡吃得了這麼多,與往常一樣,被雲水餵了半碗米粥和雞蛋羹,就拉著她們兩一塊用。
誰想到,晚膳剛用完,雲水突然道:「姑娘,奴婢今兒身上不爽利,怕是沒法子給您守夜,不如今晚就讓阿玉陪您吧。」
姜幼宜當然也很喜歡玉姐姐,她沒有多想,就脆生生地點頭道:「好呀。」
沈珏:
就沒人要問他的意見嗎?
-
守夜的鋪蓋都是現成的,沈珏倒是想拒絕,可雲水給姜幼宜擦洗換好寢衣後,還將屋內的炭火給燒上了。
小院被剋扣的不止是吃穿,最重要的還有炭火,沈珏剛醒來時還有足數的炭,後面就成了各處挑剩下的邊角料,現在連這點邊角料都要去討,時常拿回來的都是煙很大的差炭。
雲水就用得很小心了,連姜幼宜都只有睡覺或是寫字的時候才會燒上炭,更別提其他人了。
感受著屋內如春日般的溫度,沈珏緩緩地收回了抬起的腳,仔細想想,在這睡一覺好像也不是不能忍。
雲水再三交代,姑娘起夜要如何照顧,渴了喝水得先試溫度,不厭其煩地說到第三遍,才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沈珏從沒伺候過人,自己亦是三歲起就沒讓奶娘或是小廝守夜了,但他想來,不過是讓個小傢伙睡覺,應當是再簡單不過的了。
可他沒想到,白日裡尤為聽話的姜幼宜,一到夜裡,就格外得難纏。
他在床榻旁鋪了鋪蓋,與姜幼宜一上一下枕在同一側,他睡得會晚些,基本睡前都會想事情,想阿姊想外祖,偶爾還會想起那可有可無的父親。
他正枕著手臂,凝神盯著昏黃的床幔,想今日見著的徐復有幾分可信。
外祖他自然不會懷疑,但舅父的野心向來不小,他正想得入神,突然從床沿探出個毛絨絨的小腦袋。
小女孩剛鑽過被窩,頭髮有些蓬亂,她穿著白色的細棉裡衣,睜著雙烏溜溜的圓眼,看上去有幾分委屈,她衝著沈珏扁了扁嘴:「玉姐姐,講故事。」
她覺得奇怪呀,每晚雲水姐姐都會哄她睡覺,她都等了好久好久,玉姐姐怎麼還不給她講故事呢?
沈珏:
講故事?
他怎麼不知道睡個覺這麼麻煩的。
從小到大隻聽過先生說文章的沈珏,不耐地道:「不會。」
姜幼宜瞬間就更失落了,她漂亮的眼睛也跟著黯淡下來,那小模樣,與沈珏在學堂看見她時一模一樣。
好似隨時都會哭出來,若真是哭了倒還好辦,沈珏會直接起身出去,任由她哭個夠。
偏偏她又沒哭,扒拉著床沿,又乖乖地縮回了被窩裡。
這份難得的聽話勁,讓他想起了自己幼時。在後宅里誰都會哭上幾句,唯有他從來不哭,他知道哭並不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被人疼愛才有哭的權利。
他聽著床上隱約傳來的吸鼻子聲,煩躁地擰了擰眉。
就這一回。
他不自在地開口:「沒有故事。」頓了幾息又道:「我與你講《論語》的第一篇。」
沈珏是想到,她今日被罰抄了論語,不通意思抄了也無用,恰好他會講文章,不想床上的小傢伙卻沒回應,讓沈珏的神色驟然冷了下來。
倒是他多管閒事了。
沈珏冷嗤了聲,剛要閉眼休息,就聽見床上傳來了響動,下一瞬,那個毛絨絨的腦袋再次探了出來。
臉上根本就沒半分他想像中的委屈與失落,她笑得彎了眼,脆生生地道:「好呀。」
文章比故事自然要無趣得多,尤其是這個第一篇,今日鍾先生講過了,姜幼宜根本就聽不懂。但她不在意,她喜歡睡前有人與她說話,讓她知道身旁有人,才能安心入眠。
可沈珏講的方式不同,他化繁為簡,用她能聽懂的詞句,描繪了一副聖人授學的場景。
漸漸得姜幼宜也能跟著他磕磕絆絆地輕聲念:「學而時習之」
約莫兩刻鐘,那軟軟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隨之傳來的是平和的呼吸聲。
沈珏枕著一隻手臂,微微側過身,他沒與人同屋而眠的習慣,還好小姑娘睡著了還是很乖的,沒什麼聲響。
炭火炸開點點火星子,在無邊的夜色里透著零星暖意。
他睜著眼又想了許久的事,睡意才緩緩襲來,他剛要合上眼入睡,便聽見上頭的小姑娘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句夢話。
屋內寂靜無聲,便放大了那輕聲的低喃。
「玉姐姐,真好看」
真是得寸進尺,況且他多了一道疤後,哪還有好看。
沈珏搭在身側的手指不悅地點了點,方才就該將她丟出去吹吹風,讓她清醒清醒。
思及此,小姑娘酣睡著朝外翻過了身,再次低喃著:「和,和娘親一樣好看」
燭火晃動,沈珏那鋒利滿是戾氣的神情,恍惚間柔和了下來。
-
隔日午後,彎曲的管道外,三輛青蓬頂的馬車,由幾個家僕護送著,來到了離京城最近的一座城鎮。
這會並不是入城人多的時候,城門外卻排起了長隊,等了約莫一刻鐘,才輪到他們進城,不想卻被守衛給攔了下來。
許是瞧這馬車並不顯貴,前來盤查的守衛態度就有些不好。
「官府搜查,馬車上的人趕緊都下來。」
在旁騎著馬的家僕見此,立即上前道:「還望官爺通融,車內坐的是我們家郎君,郎君近來趕路感了風寒,不便下車」
他的話還未解釋完,那守衛已經不客氣地將人給推開:「去去去,老子管你郎君有沒有風寒,官府查案,你們若是有誰想阻攔,就是妨礙公務,全都抓起來下大牢去。」
這家僕起先是不想惹事,見這守衛如此蠻橫無理,也有了些火氣。
「真是不講理,我們從江南一路而來,怎麼會摻和到你們京城的案子。」
「老子說要查便要查!你一個鄉巴佬也敢指手畫腳!蔑視官差,拖下去給老子打!」
「你知道馬車上的是誰嗎?擾了我們郎君休養,你們縣官才要吃板子。」
兩邊還要爭執,就見車簾被掀起,露出了個模樣清雋的少年,少年穿著身藍色的長袍,周身縈繞著股淡淡的書卷氣。
「周叔,出門在外不要惹事,讓他們查便是。」
這時一個查了後面馬車的守衛,小跑著到那個態度最差的守衛身邊,附耳說了句什麼,那守衛立即臉色大變。
只見他一改囂張的氣焰,討好地朝著少年點頭哈腰,還狠狠給了自己兩個巴掌:「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是侯府的郎君入城,您自是沒有嫌疑清白的很,您請進請進。」
少年依舊謙和:「無妨,你們也是盡責盤查,何錯之有。」
說完就放下了布簾,守衛也趕緊放了行,三輛馬車依次朝內駛去,過了會才在城中最大的客棧停下。
等安頓好後,周叔恭敬地向少年道:「郎君,小的方才已經去打聽過了,不止是這兒,京中各處的守衛多是森嚴。」
「可知所為何事?」
「那人知道的也不全,只說縣官吩咐他們搜查一個年歲十三四的漂亮少年郎。」
周叔說著壓低聲音道:「聽說此人姓沈。」
少年明顯愣了下:「沈家之人不是或死或囚,怎麼還有姓沈的?」
沈並不是個普通的姓氏,乃為前朝皇姓,前朝皇帝昏庸,曾勒令舉國上下除了皇室一脈外,所有姓沈之人改姓。故而他自縊後,新帝對沈氏一脈趕盡殺絕,昏君的子嗣都不復存在,從哪又蹦出個少年來。
「這個小的倒是有所耳聞,傳昏君有一次子天生殘疾,自幼被封蜀王,隨母住在巴蜀封地。蜀地易守難攻,聖上起事之時,一直將其視為心腹重患。沒成想,聖上的鐵騎剛踏破九城,那邊就遞來了歸降書,這蜀王不僅自己歸降,還主動獻上了一雙兒女。」
「聖上一來為了拉攏前朝的舊臣,二來聽聞這郡主,素有蜀地第一美人之名,並未囚殺這一脈,反封了蜀王為襄王,收回了封地,令賜他們一家在宮內居住。」
「前些日子,聽聞宮內走水,燒了一座偏殿,裡面恰好死了這襄王的長子與侍從。」
剩下的話周叔就沒說了,少年卻陷入了沉吟。
既是人死了,為何還要封城搜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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