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貘?那邊的士氣高漲,尹族這兒的氣氛壓抑到可以用「心如死灰」來形容。他像條鹹魚一樣躺在沙發上,嘴巴一張一合,兩眼無神地看著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阿九已經在尹族這兒工作了有些年頭,卻從未見他受過傷,今日一見,她發現這傢伙的自愈能力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厲害——這才兩分鐘都不到,右臂上稀稀落落的傷口竟然開始自行癒合,最終變得和之前一模一樣。除了金色大鎖將尹族的衣袖撕出了不少猙獰的傷口之外,竟是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
他木訥地坐著,坐了將近十五分鐘,才終於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依舊侍立在身旁的女僕姑娘,「阿九……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如果是少爺願意說的東西,根本就不需要阿九多此一舉地來提問;如果是少爺打定主意不想說的,阿九問了也是白問。」見尹可算是從打擊中回過神來,阿九也暗自鬆了口氣,能有心情開口說話,事情從還沒有糟糕到不可調和的地步。
以往農村搞計劃生育的時候,不少懷了孕的農婦都被逼著參與村、縣裡的衛生工作。打了胎以後,那些又哭又鬧,買好橫批、棺材板兒,領著一家老小上衛生部鬧事的,醫生們反而不擔心她們會自殺——這些人興師動眾只是想要賠款,拿到賠款後,他們還要用這筆天降橫財過好日子呢。反倒是那些終日焉頭巴腦、少欲寡動、精神萎靡的人,還真的有可能一時想不開吞農藥自殺呢!
「……哼哼,好吧,反正也不是什麼秘密,這會兒已經被貘?探出來了,相信不久之後,我所有的敵人都會知道這件事了吧。」尹族慘笑了兩聲,阿九分明從他的笑容中看到了無可奈何的意味,這種笑讓她想起了神話故事中被壓在五行山下的孫悟空——縱然這尊神祗有翻天覆地之威,有大鬧天空之勇,卻依舊被壓在大山之下,苟延殘喘,連自由的空氣都成了奢望,「首先,問你個問題……你覺得我的實力怎麼樣?」
「……」阿九抿著嘴沉思了一會兒,將尹族房間裡那些按打來算的神器粗略過了一遍,以她的學識,一樣能看出其中幾件的可怕效力,怕是用來毀滅個幾次地球的生物圈都不成問題,「少爺一直有意地隱瞞著自身的力量……但憑著阿九的直覺,依然可以隱約感覺到,您的實力在這顆行星上是少有敵手的。」
「很快就不是了。」尹族深深地吸了口氣,用手指有規律地敲打著面前的茶几,「阿九……說實話,我這個人是有病的、缺失的,我是個不完整的人。這是上天賦予我的詛咒……我背負著遠比別人強大的力量,不需要通過修煉、冥想或是藥物手段來使自身的力量變強,而是從一開始就這麼強。但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在我獲得力量的同一天,一個強大的、長久的、不可違背的詛咒降臨到了我身上,它一直壓抑著我的某種情感。以至於一直以來,我從未真正地體會、理解到過這種情感,並且因此而無法理解人類社會中的大多數行為。」
「就在九分鐘之前,貘?完美地看穿了我的弱點,並通過他自己的辦法,成功地將那種情感強行注入了我的大腦中,從而引起了『心之鎖』對我的抑制反應。」有趣的是,尹族說到這兒反倒是一臉苦中作樂、興味盎然的表情,這讓阿九愈發琢磨不透他的心中所想,「我的不完整性就在這兒了。」
「少爺,阿九多問一句,您缺失的情感到底是……」
「愛。」在房間裡如流水一般的光暈之下,尹族的話語充斥著冰冷的色調,「我不能感受到愛,更不能去愛別人。因為,愛是一種牽絆,對於我那繁重的工作來說,它是有劇毒的。一旦我愛上某一個特定的女人……我就會不由自主地將過多的時間投入到她一個人身上,或許我還會和她組建家庭?還會和她共同教育我們的孩子?但那是不行的,絕對不行!我是尹族,我的任務就是要保護人類免受妖魔侵襲,這是從我拔出宇宙峰那天開始就決定好的。」
「因此,宇宙峰為了防止我戀愛,在我身上施加了一道可怕的枷鎖,它的名字叫做心之鎖。這道鎖二十四小時檢測著我的內心所想,只要它感覺到了那麼一點點『愛』的萌芽在我心中種下,就會顯出身形,並且用纏繞的方式拗斷我的右臂,用劇痛和折磨來逼我放棄愛情,忘掉那個讓我愛慕的女人。這種劇痛是你無法想像的……如果用文字來表述,差不多類似於對你的手臂施以炮烙之刑,然後再是電刑,再讓螞蟻鑽進去咬你乾枯的骨髓……總之就是苦不堪言。」
「依山傍水木屋間,行也安然,住也安然;日落西山蒼雲海,喜也一天,愁也一天。」尹族長長地嘆了一聲,顫巍巍地站起來,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如果條件允許的話,誰又不想跟一個志同道合、互相理解的女孩子相遇成婚,了卻後半生呢?」
他的背影微微佝僂著,好像一下子老了三四十歲似的。說的稍微難聽一點兒……一個永遠無法體驗到愛情,也無法主動去愛別人的人,他的心毫無疑問會是冷的。這有這樣無情無義的人,才不會在關鍵時刻被感情牽掛住,才能成為當機立斷、心狠手辣的決策者。
前蘇聯訓練女間諜時,為了避免她們日後和別的男人產生感情,會將她們的子宮拿掉,使她們徹底失去生育的能力,一了百了。從那之後,一切對她們來說都變得簡單起來,包括殺人……
心之鎖對尹族幹的事兒無疑更為高明,它沒有把尹族變成太監,卻從根本上杜絕了他分心的可能。
就在這個瞬間,阿九的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借著尹族的背影,她明白了他一直以來的意圖或許……尹族一而再,再而三地對貘?讓步是有理由的。他想要解脫,想要逃離這個冷酷的世界,他希望貘?尋找到殺死他的方法,借著他的手,殺死他自己。
等到尹族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走廊後,阿九才囁嚅著嘴,輕輕地說道,「您在遊戲中感受到了愛……您到底愛上了誰呢?」
——————
「阿嚏!」摘下虛擬頭盔之後,應歡重重地打了個噴嚏。明明是在室內玩遊戲,她卻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種後背發涼的陰冷感,不由自主地將尹族送給她的風衣緊了緊,裹在脖子上。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在她做出這個舉動之後,風衣的邊角料便往她身上靠了靠,變得更加保暖了。
「遊戲突然就崩了呢……得,今晚的班白加。」葉鷹罵罵咧咧地取下頭盔,看著上面閃爍不停的五個紅燈,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明明聯軍隊伍都快組完了,在這個關頭停下來,就像在卡拉ok唱歌唱到高潮部分時被人切歌一樣啊!」
「葉鷹,你不會真的把這當成一款遊戲了吧?」公孫智不緊不慢地摘下頭盔,輕輕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他的情緒可就比葉鷹穩定多了,「我們的任務,應該是那位不同尋常的遊戲設計師才對……但遺憾的是,接觸時間太短了,根本什麼都看不出來。如果再稍微多帶一會兒,或許我就可以從遊戲世界本身中找出些許蛛絲馬跡了……」
「說到底,遊戲服務器會突然宕機這件事就很不正常……」他一隻手扶著自己的金絲邊眼睛,另一隻手則是輕輕扣著木桌,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虧我還在軍事基地里發現了一枚小型化的雲爆彈呢,本來還想試試看引爆這種東西會不會引起遊戲數據過載,結果它居然提前就死機了,實在是不給力啊。」
「隊長,貘?真的和你對話了嗎?」葉鷹的神色忽然一肅,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得了的可能性,「這麼多玩家,他偏偏找上了你,會不會是他已經看穿了我們的來意,然後故意讓遊戲服務器崩掉,以此使我們不得不停止尋找線索……」
「並沒有。」公孫智揮了揮手,打消了他的疑慮,「貘?沒有找過我,那段從一開始就是我編的。按我一開始的戰術設想……等所有玩家都加入藍衣聯軍之後,我就把他們全都聚到一起去,然後在遠處引爆事先埋在地下的小型雲爆彈。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掛了,我不就成了活的最久的那個了嗎?至於什麼『人類內奸』,純粹是我為了混淆視聽而編出來的,你不會傻到當真了吧?」
「好萊塢欠你一個小金人啊……」
……
二人談的正歡,誰也沒有注意到神色有異的應歡從小門裡偷偷溜了出去。當然了,在這二人眼中,應歡和尹族落了個荒郊野外的窮地方,全程都應該在打醬油才是,聊也聊不出什麼東西來。貘?做的一切工作都是不公開的,任公孫智算無遺策,也算不到服務器的崩潰會和尹族有什麼關係——他對尹族的能力認知還僅僅停留在應歡的那份書面報告上呢。
出於保密的需要,超自然調查部的辦公地點被設在一座麻風病院裡頭,徹底杜絕了閒雜人等混進來的可能。當然,這裡不是真的麻風病院,只是打個招牌而已。但為了保證真實性,還是會有護士在醫院裡進進出出,弄得有聲有色的,任何一個腦袋正常的人都不會往這兒鑽。
從醫院走出,應歡面前的是一座沉睡的都市。
她在這座城市的肋骨里七拐八拐,最終還是成功地拐進了一座擁擠的小區,在寒風中,塑膠袋和垃圾的酸味撲面而來,讓她有點兒想吐。小區的衛生一向不怎麼好,雖然名義上是有環衛工人的,但也就這麼兩三個,入不敷出,處理不過來。垃圾越堆越多,以至於到了盛夏時節,這兒的味道足以在五十里開外就給任何訪客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
每次走上這段樓梯,應歡都覺得自己像是住在一個巨大的跳蚤窩。
開門,推門,鎖門。
「我回來啦————」少女拖長了聲音喊道。
沒有人回答她,這間小小的房子裡靜悄悄的,也難怪,現在已經是凌晨了。應歡不想浪費電,就乾脆沒有開燈,而是憑著自己的大致記憶走進了房間。老舊的地板發出一連串「吱呀——」的響聲,應歡推開陳腐的木門,一股好聞的水果香味撲面而來。她走上前去,輕輕地掀開床上那張不怎麼厚實的棉被。
一具白皚皚的骷髏映入眼帘,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
「媽媽。」應歡對著那具骷髏綻放出一個由衷的笑容,只不過,在昏暗到不能視物的月光下,這種笑容顯得格外恐怖,「我回來了哦~~~」
骷髏空洞洞的眼窩凝視著應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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