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仁的視野,瘋狂閃爍著的點陣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稜角分明的玻璃鏡面。筆神閣 www.bishenge.com請搜索()它的外表無法用人類的數學準確地描述出來,向每個方向,都會捲曲起一片分裂開的鏡子,宛如張開的五指,將公孫仁裹挾在其。透過鏡面,現實看到的種種事物都化作光點,彌散開去,並最終消失在這片除了雪白之外一無所有的巨大空間……
他心裡也有數,看到這種場景,自己多半是已經瘋了,而且瘋得還很徹底。原先,他看到的幻想好歹還有點兒現實世界的影子,可現在又如何呢?周圍的一切都仿佛進入了一個能量導向的未來世界,連物質本身的性質都無法區分,他對此更是束手無策,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回到現實世界。
好在,現在的公孫仁什麼都缺,唯獨不缺時間。他終於有時間能放下肩頭重擔,重新審視一番自己這不算漫長,但卻足夠刺激的一生。尤其是最近的五年,自己將過多的精力投放在了事業,卻忽視了與親人的交流,導致沒能及時察覺到四弟與二弟的陰謀……一步步走到今日,或許早在當時已然埋下伏筆。
他在這虛無的世界裡盤著腿,靜靜地冥想起來。
……
進入組織之前,公孫仁曾經受過一系類訓練,即便是在沒有任何參照物的前提下,他依舊可以把心臟當做計時器,測算出當前所處的時間。最怪的是,縱然處在現在這種「潛意識深層」的境界,他依舊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並以此為依據,冥想了整整三個小時……
沒有感受到飢餓,沒有感受到寒冷,甚至連正常的身理反應(如尿意)都沒有。他基本可以確定:在公孫智的精心策劃之下,自己的肉體已經患了某種精神疾病,成為了一具不會說話也不會動的植物人,正躺在某個病院的病床……而相對的,自己的精神則是被放逐到了這片「潛意識空間」,與肉身徹底隔絕開來。在這裡,他連動一下自己的手指頭都做不到。
他被關在自己的身體裡。
他雖然為人實誠,但思維還算敏捷,這都已經思考了三個鐘頭,怎麼樣也算想出點兒眉目來了:這場陰謀,是由二弟和四弟共同主謀,目的是要讓自己失去對身體的控制能力,變成一個植物人。再之後,他們應該會向級請示這件事,然後順理成章地把自己換下來。照這個形勢預估……老二位的可能性會很大。
「哼……」想通此節,公孫仁冷冷地笑了一聲,不予置評。
他的二弟,那個西裝革履的傢伙……一直以來,組織里關於他的傳言也有一摞了。傳說他的野心不小,行事風格乖張狠辣,素有奪權之心,可惜……自己一直都沒有理會,對這些流言也只是採取睜隻眼閉隻眼的程度,沒有認真追究。在自己看來,他始終都是弟弟,是親人……公孫仁把所有的心勁兒都給了他的敵人,殊不知,燈下黑的背叛往往正面捅刀子更為致命。
「老二啊老二,我還真是低估你了,沒想到你對外人狠,對自己人更狠……」
介於這裡不會有外人聽見,公孫仁其實很想要放聲大叫,將心的不快全都發泄出來。
但周圍的玻璃結晶實在是太美了,美得如同某種稀缺的藝術品……晶瑩剔透、不加粉飾。公孫仁隱隱感覺到,它們的存在,便是自己精神世界深處的情感具象化。如果自己的情感波動過大,說不定這些結晶體會碎開,變成一撮撮粉塵。
這個世界本沒什麼風景可以看……要是唯一的景色再遭到破壞,未免太可惜了。
公孫仁漸漸冷靜下來,同時,一股莫名的酸楚涌心頭,讓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苦笑,「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人的性格都是註定的,他們可以毫不猶豫地坑害我、作弄我,說明他們從一開始沒把我當成親人;而我呢……既然從一開始愛著他們,即便落到如此的境地,也依舊不會改變。」
「這才是我最可悲的地方啊……」他仰天長嘆,似是再也按捺不住,臉的神色也由無奈變作了絕望的瘋狂,「我這個怯懦的廢物,為什麼要憐憫他們?他們已經背叛了我……難道我連恨他們都做不到嗎?!」
一聲大吼,周遭的結晶體受到情感波動,開始「喀啦啦」地震動起來。有幾道裂紋遍布於其,崩出些許碎屑,但終究是沒有完全裂開。
這仿佛也是對他自己的一個回答——確實,是做不到。如果他心的恨意滔天,想必也不會來到這樣一個看去靜謐、和諧的地方。反過來說,正是因為公孫仁一身正氣,經受了大難之後,他的潛意識層面才能依舊如此平靜,如此安穩。
他無奈地再次盤坐下來,像是發泄完了所有的怒火一樣,呵呵地苦笑著,一面喃喃自語。
「……背叛像某種傳染病,很輕易會引起連鎖反應。老二啊……你小看了我不要緊,可你不該小看老四……憑他的膽識和智謀,完全有資格向級申請來擔任這個部長的位置。他會選擇幫助你,無非只是順水推舟,拿你當好使的道具來用而已。」
因為和公孫智接觸的時間更長,公孫仁對這個弟弟的了解可不是浮於表面——說句實話,公孫智才是他心有所欽點的下一任接班人。這倒也不是因為血緣關係,後者的能力確實要公孫義強太多太多了……即便是走到這一步,公孫仁還是可以依稀看出他計劃的陰線和狡黠:玩的一手借刀殺人,先是拉攏老二,幹掉他這個老大,然後再反手背叛老二。萬一計劃敗露,級追查下來,公孫智肯定會想辦法將責任全部推到老二頭,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考慮到他現在還兼任著美生會的臥底任務,即便級的人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也不太可能會對他做什麼處理。
這麼點兒心性,怎麼和公孫智去斗……
老大莫名心疼地搖了搖頭,所謂手心手背都是肉,爭鬥權利的幾個人也都是自己的親人,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心疼哪個。心疼老二吧,這傢伙腦後增生反骨,計劃著謀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心疼老四吧……公孫仁也覺得他不需要自己心疼,他甚至不需要別人理解他。像老四這種人,本身一定懷著某種極其崇高的願望(至少在他本人看起來是崇高的),而且他也非常願意為了它付出一切。或許在他看來,自己才是需要被心疼的那一個。
照這個進度來看,老五一定也沒有置身事外,而且極有可能已經加入了老四的陣營……畢竟他的性格和老四也有不少相似之處——都不太像人。兩個不像人的人一定很聊得來,三言兩語之後,建立其一個共同努力的目標,似乎也是順水推舟一般容易。
……
「唉……」將前因後果細細考量一遍之後,公孫仁一時間無事可做,只好孑然長嘆了一聲,望向四周光滑的玻璃世界,「一步錯,步步錯。走到現在這個地步,我已經沒有任何翻盤的希望了……或許我犯下最嚴重的錯誤,是信任我的兄弟,從而沒有主動讀取過他們的心理活動。哪怕……只有那麼一次……」
他將手搭在玻璃結晶體,閉眼睛,感受著它們輕微的顫動。
哀慟莫大於心死。
「那……這樣吧……」
他最後嘟囔了一句,隨即便停止思考,永久地靜止在那裡。同一時刻,無窮無盡的黑暗如錢江大潮一般翻湧而至,將周遭的光源盡數吞噬乾淨,只留下一抹黯淡的色澤。結晶玻璃體沒有光源可以反射,也逐漸暗下來,散發著一股冰冷的氣息。思維的世界被冰凍住,如非必要,公孫仁也不想再次開啟它——自己是失敗者,古往今來,失敗者都要承擔起被剝削的重任。
而他敗的較慘——勝利者從他身奪走的,幾乎是他所擁有的一切,甚至包括其存在意義本身。如果是別人將其打入這個精神的囚牢,或許他還會選擇用一百種方法去抗爭……可,將他打入此地的卻是他一直視若珍寶的親人們,這個打擊遠打擊本身還要沉重,它讓公孫仁真正心灰意冷,失去了再次奮鬥的意義。
既然,這是親人們的意願……那讓自己永遠沉睡在這個精神世界的深處,永不相見為妙。
從這一刻開始,公孫仁,真正地變成了植物人。
————
某件秘密建造的病房。
看著滿滿一個屏幕的數據,公孫智眯起眼睛,像是在推算著什麼。他的視線在昏迷的公孫仁和大屏幕之間來回切換,如此反覆了將近三十個來回之後,方才說道,「行了……大腦皮層的神經放電活動已經降至歷史最低值,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換句話說,恭喜你,二哥……我們的計劃成功了。」
「這……成功了?」公孫義看不懂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他只是單純地覺得這樣的成功來的實在太過簡單,簡單得有些不真實,「四弟,你確定自己能看懂那些……醫學術語嗎?要不,還是把他送到專業的鑑定人員那裡……」
話說到一半,他發現公孫智在凝視著自己。
那種看渣滓的眼神……仿佛是在明目張胆地說著,「不要把你的無知套用在我身。」
於是公孫義很知趣地閉了嘴。
「二哥不必擔心,對於醫學,我還是略有涉獵的……那些數據基本也都能看懂。再者說,大哥所處的編制也是國家機密,放到一般醫院裡去的話……難免不妥當。」公孫智到底還是沒有把心裡話說出來,只是轉過身,默默地走了出去。
「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要辦……讓大哥在這裡躺著吧,會有人照顧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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