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那兒吵吵嚷嚷的?快給我住手!」姬彩一聽到那邊有熱鬧可以湊,登時就興奮地兩眼冒光,一把掙開了姬雲的攙扶,搖搖晃晃地上前查看。眾位學子原本還擠在一起,見是長公主親自擠進來,紛紛嚇得讓出一條道兒來,不敢擋她的路。也有些人聞到了姬彩身上那股濃郁的酒氣,又有些不敢確定也不僅是洛陽,在那個時代背景之下,女孩子接觸酒精的機會是很少的。雖說大家都知道長公主姬彩比較跳脫,但再怎麼著也得按著規矩來吧。
理論上,應該是這樣……
分開人海,姬彩又是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好姬雲及時地撲上來,像人肉護墊一樣擋住了姐姐的身體,才避免了她一腦袋磕在琴弦上的慘劇。反正今天過後,公主殿下原本僅剩的一點點賢惠形象肯定是徹底沒了……
只見一個身著粗布麻衣的男孩子被倒綁著雙手,背上倒背著一把木劍,圍在人群中央。
從外觀上看,他的年紀和姬雲差不多大,也才十四五歲的樣子。衣服破破爛爛的,有許多明顯的補丁,在洛陽這個風化比較好的地方,這種衣服幾乎就比乞丐好上那麼一點點。男孩的臉上雖然沾染了一些灰塵和汗水,卻依舊顯出些許堅毅的輪廓來,劍心眉目、英氣不凡。他的身上有一股泥土和草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再加上其肌肉分明的雙臂、瘦削的身板,基本可以判斷出,這是一個農人的孩子。
就在對視的一瞬間,姬彩從他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絲絕不應該有的東西——高傲。
是的,高傲,傲到不可方物,那種從眼神深處透出來的輕蔑讓姬彩渾身一顫,冷汗直出,酒都醒了一大半。她也不是沒見過有本事的人,雖說小公主經常和尹族拌嘴,但對他的本領還是頗為認可的……人家的眼睛和火一樣紅,也從來不用這種眼神看別人。眼下這個小鬼人微言輕,社會地位跟路邊的野草比都高不了多少,他怎麼會露出這種眼神呢?
「你們在幹什麼?」
姬彩問了一句,見沒人敢回她,又提高聲音說道,「你們在幹什麼?來個人解釋一下呀!」
琴師緩緩地走上來,做了一揖,說道,「回公主殿下,方才……這位公子因為偷聽琴房教琴被捉,與我的徒弟們起了一些衝突……」
「什麼公子啊,先生您也太給他面子了。」人群中開始有一些牢騷 聲出現了,「這不就是個窮小子嗎?一身牛糞的味道……多半是城北那邊的農家吧,這樣的人還敢出現在練琴房,這不是討打是什麼?」
「是啊是啊,莊稼人就該老老實實地種地,根本就沒資格干別的。讓他聽了先生的琴樂,簡直就是糟蹋!」
「他還倒背著一把木劍,不倫不類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哪裡來的叫花子……」
「都給我住口!」琴師轉過身去怒喝了一聲,氣的鬍子都吹了起來,學生們似乎也從未見過一向和藹的老師發怒,紛紛閉口不言了,「早就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以禮待人,以禮待人!你們把我的話當什麼了?在二位公主殿下面前,哪輪得到你們這些豎子口出狂言?!」
「放開他吧。」姬彩嘟囔了一句,有些戚戚然地避開了男孩的視線——他的眼神總給人一種無意識見散發出來的凶戾之感。
誰知,二公主姬雲見狀,竟是一下子鬆開了她的阿姐,伏下身去,親自為那個男孩鬆開了繩索。由於她平日裡也沒幹過這種事兒,再加上力氣又小,竟是解了將近兩分鐘才弄開。姬二公主的體質又比較容易出汗,給人鬆綁都能弄得面色潮紅、香汗淋漓,近一些的人甚至還能依稀聽見她若有若無的喘息聲。末了,姬雲從衣物中抽出一面貼身攜帶著的絲巾,毫不避嫌地擦去了男孩額頭上的汗漬,一邊用小溪叮咚般的語氣輕輕柔柔地問道,「公子叫什麼名字?」
男孩痴痴地望著姬雲俏麗的面容,似乎對女孩子溫柔的安慰不怎麼習慣,全身都在顫抖。雖然他臉上的怒容和敵意削減了不少,但眼眸深處的那股高傲卻始終沒有褪去,好像這已然成為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見他一幅痴呆相,姬雲十分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問題,將那男孩像從夢中回神一般嚇醒了。他趕忙一個轉身跪下來,任憑背著的木劍滑落到腦袋上,磕磕巴巴地說道,「多,多多……多謝二位,二位……公……主殿下,出,出……出手……相助。在下,在下並非,並非……歹人……」
好嘛,這小子還是個結巴。
姬彩稍有些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隨即又將目光往那些圍毆他的人,大致也猜到了事情的起因一個沒錢沒地位的窮小子來這裡偷學古琴被捉了,又辯解不清楚,自然而然就成了其他人取樂的道具。若是今天她們兩人不到,不知道還有什麼過分的羞辱等著他呢。
在聽到了男孩的口吃後,姬雲稍稍一愣,神色卻未怎麼變,仍是細聲細氣地安慰道,「公子莫急,我也未曾當你是歹人,你只消告訴我你的名字便是了。」
男孩或許是苦練過說自己的名字,只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稍一醞釀,便蹦出兩個簡短有力的字符,「蘇秦。」
如果這是電視劇,他說出名字的那一刻,蘇秦和姬雲應該會有一段長達半分鐘的對視,順便還得插上一段跟法老王進京一般宏偉的背景音樂;如果這是動漫,或許蘇秦的眼眸和頭髮會在這一瞬間變化顏色——畢竟這是體現主角不同尋常之處的最好方法,且百試百靈;如果這是漫畫,蘇秦身邊至少也該多幾條具有壓迫力的黑線,以烘托出主人公不凡的氣場……
可惜,這只是區區一本小說。而且整個洛陽城中除了尹族,並沒有誰能看破未來,自然也不會有人知曉這個少年日後所能達到的高度——就連蘇秦自己這會兒都還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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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公子,你在王城的管轄範圍之內受此屈辱,我身為周國的公主,感同身受、深感愧疚。我代這些侮辱你的人道歉,萬望海涵。」姬雲將蘇秦從地上拉起來,無微不至地替他整理好行裝,末了,竟是朝他深深鞠了一躬!這個動作可把在場的所有人都給嚇壞了,要知道,公主在很大程度上就代表著周朝的形象!如今她肯向這個窮小子鞠躬認錯,不就相當於周王朝向他鞠躬嗎?他一個平民草根,又怎麼受得起此等大禮?
蘇秦生來貧賤,哪裡受過這般高級的禮遇,見姬雲真的向自己鞠躬致歉,登時便激動得口不擇言,結結巴巴地說道,「多,多,多……謝公主,待在下,在下有,有朝、朝……有朝一日飛黃騰達、位列卿相,必,必將……將……百倍,百……百倍奉還於您!」
聽他說話,真的是一種折磨……
姬雲聽了蘇秦的豪言壯語,輕輕一笑,卻不覺得荒謬,只是柔聲說道,「蘇公子不必計較那些……你肯不計前嫌,原諒這些無禮之徒的冒犯,對我來說便已是足夠了。」
因果報應,福禍自招。
這個結巴未來的成就,又豈是一個小小的卿相能罩得住的……
身披素袍的尹族突然出現在了琴房門口,可還沒等他走上兩步,裡頭的學生都跟見了瘟神似的紛紛往後退,愣是塞滿了琴房的後半間,這威懾力遠遠比公主駕到還要大。顯然,這位初來乍到的平安候在洛陽城並不受歡迎,甚至隱隱成為了人們排斥的對象,原因也很簡單——他的眼睛顏色和大家都不一樣。這種事情擱到二十一世紀都沒幾個人能接受得了,更何況這會兒理論上還算公元前,哪有什麼「變種人」、「超能力者」的概念哇!
王宮裡面的人倒還好,他們或多或少都知道一點尹族的身世仙家後人嘛,長的和凡人不一樣也正常。但洛陽城的百姓們可不知道這檔子事兒,在他們眼中,尹族就是一個眼睛通紅、神出鬼沒的怪物。不少人還把他在朝中的得勢與商紂王寵幸蘇妲己聯繫在了一起,並得出了「大周要完」的悲觀結論,四處散播著。久而久之,信的人越老越多,尹族的名聲更是一落千丈。
不過他本人也不怎麼在乎就是了……
「尹先生?」見到尹族的一瞬間,姬雲公主又收回了原本威儀萬千的姿態變回了那個溫溫糯糯的小公主,「我們沒事。這些人和蘇公子稍微起了些衝突,但現在已經好了……」
尹族擺了擺手,打斷了姬雲的敘述,「我不是為這件事來的……陛下想要見你們,快些回宮去吧。」
「哦?阿大……父王要見我們?」姬彩總算還沒將那些禮儀全都忘光,匆忙改口道,「什麼事啊?」
「……」尹族沒有回答姬彩的問題——或許放眼整個大周,也只有他敢這麼做。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物一般,踏著步子又往前走了兩步,在蘇秦的面前堪堪站定,與他無言地對視著。火紅色與墨黑色的瞳孔互相對峙著,蘇秦尚未發育完全,比尹族略矮一個頭,需要揚起下巴才能剛好直視他的眼睛。但從氣勢上來說,雙方都表現得很平靜,並沒有誰落入下風。
「尹先生……」姬雲怯生生地叫了他一聲,但終究還是不敢多說。
長久的沉默。
「你叫什麼?」尹族問了一句。
蘇秦這時候才恍然大悟,趕緊半跪下來,行了個亂七八糟的禮(由於蘇秦是農人,在禮儀方面完全沒有成系統的訓練),「草民蘇秦,叩見平安候大人」
尹族倒也沒在意他同樣亂七八糟的問候,繼續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平安候。」
「大家都說,周天子親自冊封的平安候有一雙火紅的眼眸,在下見您的眼睛瞳色有異,斗膽一猜……誒?」
「怎麼了?」
「啊……不……在下生來就有口吃的毛病,但不知為何,和大人講話的時候,竟是沒有半點障礙……」
「因為你不緊張。」尹族淡淡地說道,「我們是同類,和我說話,你不會感到拘束,我能聽懂你的意思。」
「平安候大人,我不太明白……」
「你是個奇人,蘇秦,幾百年出一個的那種,但你偏偏沒有生在富貴人家家裡。」尹族轉過身去,一邊離開,一邊沉聲說道,「你腦子裡想的那些理論……已然超越了這個時代太多太多年,以至於沒有人能真正理解。依我看來……未來的諸子百家中,必然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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