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蔚的抗爭】
在朝堂上,江文蔚把矛頭指向了只手遮的「四凶」,語驚四座,在百官的錯愕中,江文蔚火力全開,竹筒倒豆子:
「陛下踐祚以來,所信重者,馮延巳、延魯、魏岑、陳覺四人,皆擢自下僚,驟升高位,未嘗進一賢臣,成國家之美,陰狡圖權,引用群。」
——陛下登基以來,最親信「四凶」,而他們全是您齊王府上的嫡系爪牙,一讓道雞犬升,「呲溜」從街道辦調到國務院,卻沒有為國家挖掘一個賢良之人!而他們只知道爭權奪利,廣樹黨羽。
「陛下初臨大政,常夢錫居封駁之職,正言讜論,首罹遣逐,棄忠拒諫,此其始也。」
——常夢錫,多好的孩子呀,多正直的言官,卻頭一個遭受排斥,首開惡端。
「奸臣得計,欲擅權威,於是有保大二年正月八日,敕公卿庶僚不得進見……
——提完常夢錫「封駁」遭貶,又提到公元944年初,李璟宣布李景遂入宮參與國家大事,並且除了魏岑和查文徽之外,任何人如無特殊召見,不得入宮。舉朝震驚,最終在巨大的壓力下才匆匆作罷。
之後,江文蔚又提到了御史張緯被貶一事,張緯論事,忤傷權要,得罪了「五鬼四凶」集團,結果也遭到貶黜,並且陛下在貶黜的詔書中他「罔思職分,傍又奏論」,如果連御史言官的彈劾都被當做「越職」,那麼誰還敢再正義直言?
還沒完……嚴續,皇親國戚,只因不肯攀附「五鬼四凶」集團,也被排斥,幸虧有張義方上疏求情,才保住一條性命。
張義方,原名張元達,徐知誥稱帝時用為侍御史,因忠正耿直、敢於直言,屢受徐知誥嘉獎,並取大唐名臣王義方之名,賜名「義方」,希望他會像王義方那樣,以忠誠仁義名垂青史。
「自是,守正者得罪,朋邪者信用上之……」
——守法朝朝憂悶,強梁夜夜歡歌。
「……已誅二罪,未塞群情。盡去四凶,方祛眾怒。」
——殺兩個不足以明正朝典,一家人必須整整齊齊的,全殺了丫的!
江文蔚的這份奏章洋洋灑灑上千字,痛心疾首,大聲疾呼,必殺四凶。
然而,江文蔚還是犯了一點點政治鬥爭的忌諱。一般來,在黨爭的時候,都要儘量縮打擊面,不要樹敵太廣,要麼擒賊先擒王,要麼敲山震虎,總之,最好是逐個擊破,這樣做的阻力相對較。
但是江文蔚把打擊面擴大到「五鬼四凶」集團,聲稱要殺「四凶」,然後再逐一清算其他黨羽。
「四凶」的內部並不團結,比如魏岑與陳覺之間就存在矛盾,魏岑為了爭權奪利,曾在陳覺背後捅刀。所以江文蔚完全可以借力打力,藉助魏岑之手給陳覺補刀,然後再轉火魏岑。然而江文蔚的彈劾卻讓「四凶」重新變得團結起來。
更要命的是,江文蔚連李璟也一塊兒批評了,上來就指責他從登基以來,親佞臣、遠賢臣,把皇上李璟也推到了對立面。
果然,李璟大怒,貶江文蔚為江州司士。
江文蔚不僅沒能把「四凶」一鍋端,反而因自己的過激行為使得原本已經被判死刑的陳覺、馮延魯也改死刑為流刑。
陳覺被流放到蘄州,馮延魯被流放到舒州。
一個江文蔚倒下了,千百萬個江文蔚站起來了。徐鉉、韓熙載上疏,宋齊丘是「四凶」的靈魂人物,且馮延巳居然替戰犯陳覺、馮延魯求情,使得戰犯元兇免於死刑,也使得我們處於外交上的被動,如果矯詔擅兵都不能被嚴懲,那麼文武將帥該怎麼看待朝廷?請陛下從嚴從重、徹底整治!
宋齊丘技高一籌,主動投案自首,上疏請罪,自己薦人不察,錯誤地保舉陳覺去福州,請求治罪。
很明顯,宋齊丘避重就輕,把「矯詔擅兵」的主要矛盾偷梁換柱,改成了用人不當的次要矛盾,「福州之戰」避而不談,只承認自己錯誤地舉薦了陳覺去福州游李仁達。
舉薦陳覺游福州,是犯罪嗎?頂多是工作失誤,根本談不上犯罪。宋齊丘推薦他去游,可並沒有授意他矯詔發兵、發動戰爭。
宋齊丘太聰明了。
果然,李璟沒有怪罪宋齊丘,直接不予追究。
馮延巳當然要為陳覺、馮延魯求情,因為馮延魯是他的同父異母弟弟,哥哥替弟弟求情,犯法嗎?人之常情。
所以,徐鉉、韓熙載的補刀同樣沒有切中要害,只是隔靴搔癢。
馮延巳被剝奪了一切實權,改為「太弟少保」,半年後又得以提拔為昭武軍節度使;
魏岑則被貶為太子洗馬,但很快也官復原職。
這不是「清流黨」們想要的結果,韓熙載不斷上疏,要求依法嚴懲宋齊丘、給「四凶」判死刑。
南唐的匹配機制是不公平的,「清流黨」喊破喉嚨,使出渾身解數,也不過是讓宋齊丘黨徒丟官罷職,而且這種懲罰只是走個過場,人家稍後還會重新走上工作崗位;而宋齊丘黨羽只需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會給「清流黨」帶來滅頂之災。
面對韓熙載的窮追不捨,宋齊丘只了一句話,「他喝多了,耍酒瘋呢」。隨後,韓熙載就被貶出朝廷,外放為和州參軍。
戶部員外郎范仲敏教唆王建封上疏彈劾魏岑。福州兵敗後,李璟為了安撫武將,把王建封調入禁軍序列,讓他統領親軍。王建封於是認為自己在李璟面前很有面子,變得恃功自傲,放蕩不羈,范仲敏也覺得王建封的話應該會很有分量,於是就慫恿他給魏岑補刀。
奏章遞上去,李璟大怒,王建封這是要瘋啊?怎麼著,手裡握著點兒兵權,就想對朝政指手畫腳?
魏岑風雨不動安如山,王建封、范仲敏被判死刑。
在當時,以宋齊丘為靈魂人物、「五鬼四凶」為中流砥柱的「太子黨」,仍然活躍在南唐政壇上,強大到沒有對手,其主要成員有宋齊丘、陳覺、馮延巳、馮延魯、魏岑、查文徽、李征古;
敢與之叫板抗衡的,就是以孫晟、常夢錫、蕭儼、韓熙載、江文蔚、李德明等為骨幹的「清流黨」。
李璟其實是非常討厭宋齊丘的,因為在奪嫡之爭中,宋齊丘旗幟鮮明地反對李璟即位,而且李璟也隱約覺察到了宋齊丘強大的政治影響力,即便是被剝奪了一切實權,也同樣能夠呼風喚雨。李璟對宋齊丘既厭惡又恐懼。
江文蔚、韓熙載等人雖然做了政治鬥爭的炮灰,但他們的政治犧牲是有意義的,起碼為李璟敲響了警鐘。
不久之後,宋齊丘又一次被外放到了洪州。
需要強調的是,雖然宋齊丘是「五鬼四凶」的革命導師、教父,但李璟對待宋齊丘和「五鬼四凶」的態度是有所區別的,他信任「五鬼四凶」卻厭惡宋齊丘。了解李璟的政治處境是解開這個矛盾的金鑰匙。
簡單的,宋齊丘早期曾旗幟鮮明地反對李璟,政治立場有嚴重問題,因此始終得不到李璟的信任;而「五鬼四凶」卻被李璟視為嫡系親信,是發自內心的信任甚至是依賴。
在保護「五鬼四凶」方面,李璟是當仁不讓的。
皇弟李景達看不慣「五鬼四凶」們的奸邪行為,屢次勸諫,請求誅殺他們,然而李景達越是勸諫,李璟反而越信任他們,這令李景達非常鬱悶。
李景達就沒有掌握這把金鑰匙。別人勸諫興許還能管用,唯獨皇弟李景遂、李景達不行,他倆的勸諫只能起反作用。因為在李璟心中,這兩位弟弟是潛在的皇位競爭者,是政擔政敵勸殺嫡系,這種事傻子才會做。
後來有人婉轉地點醒了李景達,李景達悲憤交加而又無可奈何,最後只能對外聲稱有病,謝絕賓客,也不再參加任何皇宮裡的應酬。
「總有刁民想害朕,」在雲詭波譎的權力鬥爭中,危機四伏,隻影五鬼四凶」最忠於朕。——李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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