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保正就是廢物!」
王昭遠砰的一聲把手裡的杯子摔到地上。
旁邊幕僚也有些著急,連開口道:「王公的部署十分得體,扼守興州,西縣,廣元,三泉,利州,這些都是要地,都沒有錯。
要怪只能怪那韓保正太不能打,給他一萬人堅守要地,居然接連一敗塗地。
興州和西縣之間有我軍二十多座營寨,都設在要地,他居然這麼快就守不住。」
幕僚接連把禍水引到韓保正頭上,因為他自己心裡也怕,這場大戰的起因與他脫不了干係,正是他勸王昭遠,說他身居高位而沒有功勞,難以塞時議,應該趁著大周出兵混一些軍功。
他當時說這話只是想討好王昭遠,他明白王昭遠也有這樣的心思。
沒想到王昭遠真的說動了陛下,不投降了,改為和周軍死戰。
結果這仗才開打,周軍就摧枯拉朽,都一路打進漢中,打到利州來了,這下他也徹底慌了,要是周朝殺進成都,到時問罪,陛下把王昭遠頂出來,又牽扯出他來可如何是好?
所以他只好把所有過錯都往韓保正頭上說,也能讓王公有個台階可下。
聽他這麼說,王昭遠臉色好了不少。
「是比下和我看錯他了,我這就修書一封,讓人給成都說明,初戰失利,實在是這個韓保正太過無能。」王昭遠找到台階,終於能把戰敗的責任推出去。
「最好還需監軍使趙崇韜一同發書文,方能說明此事.......」
王昭遠點頭:「言之有理。」
........
利州城頭,趙崇韜一身戎裝,巡視城防,可惜他不是主帥,只是監軍,無權調動大軍。
和王昭遠不同,趙崇韜是將門出生。
他父親趙廷隱是河南大梁人,也就是當今大周都城出身。
後來隨先帝孟知詳入蜀,立下不少戰功,後唐攻兩川之戰中據守劍州,擊退石敬瑭所率朝廷大軍;
奪取利州昭武軍;
繼又在兩川兼併之戰中攻殺董璋,奪取東川。
也是先帝留給當今陛下的輔政大臣之一,往年辭去軍職時官至太師、中書令,還因是開封出身所以加封宋王。
腳下這座城池重鎮利州,便是當年先父所奪,如今兵臨城下,對於趙崇韜來說又是另一種心情,既有緊張,也有憂心,更多的是怕辱沒父輩門楣。
當初父輩拋頭顱灑熱血,抵擋後唐大軍,打下這重鎮要地,如今要是丟在他手中,有何臉面去九泉之下見父親呢。
他也打過仗,六年前,上一次史從雲伐蜀時他就參與了,前鋒的李進被殺,李延圭敗退之後,他隨高彥儔等人增兵。
他在興州河谷北面擊敗一股兩百多人的南下周軍,殺敵二十多人,周軍退敗之後再沒南下。
周軍沒有反撲,沒有報復,於是就成了整場打仗下來朝廷所取得的的少數徹底勝利。
因此朝中對此大肆吹捧,那些文人也說他的事跡,說是他打得周軍不敢深入,不敢南望蜀中,陛下很高興,加他為歷左右衛聖步軍都指揮使。
到廣政末年,他的愛子趙文亮娶公主,加武定軍(治今陝西洋縣)節度使、山南武定緣邊諸寨都指揮副使。
其實趙崇韜心裡清楚,他當初的那場勝利根本是因為周軍不想打了,沒有南下的意圖,他們占了馬嶺寨就沒再想往南打,更別他打退周軍了。
次年周軍轉頭大舉進攻淮南也證實他的想法,周軍就是想把他們堵在秦嶺的大山里,進不了關中,好騰出手去打淮南。
他心裡其實十分佩服也羨慕周朝的深謀遠慮和君臣執行能力,他們打秦嶺,其實想的是要收拾淮南以圖江南。
那種大氣魄,做大事的遠大謀略和決心,正是他們缺乏的。
朝中還在把一點無關緊要的小勝吹得天大,說他打退周軍,卻不敢說史從雲讓他們折損多少,周軍為何打到馬嶺寨就主動撤軍,想想人家為什麼要打他們,潛藏背後更加遠大的宏圖。
嘴上說得厲害,實際沒有做一點,安逸享樂之風盛行,這才是他最擔心的地方。
到了現在,當年一個小小和尚,就因為侍奉陛下做的好,居然做了北路大軍統帥,讓他們這些打過仗的將領放而為監軍......
趙崇韜對這場戰爭有著深深的擔憂。
抬眼望去,北面漫天嶺鬱鬱蔥蔥,看不見邊,時不時能見到他們的旗幟,西面嘉陵江波光粼粼,三江交匯的城外平坦河谷平地上,還駐紮著他們的大軍,利州地處要衝,卡著兩處渡口,要南下就必須打通這座重鎮。
此時周軍已經到了北面十里外,不少士兵都顯得憂心忡忡。
他一面巡視城防,一面安撫將士。
過了一會兒,過了一會兒他見到主帥王昭遠的幕僚過來,隨意拱拱手,「大帥有事吩咐?」
「大帥擬寫一封戰報,想請監軍使過目,如果沒有問題勞煩監軍使籤押,發回成都。」
趙崇韜接過來看了一會兒,微微皺眉:「韓保正沒有這麼不堪吧,雖然他確實不是周軍對手,但確實接連與周軍交戰,沒有畏戰潰逃。」
周軍強悍,韓保正接連戰敗,卻一直收聚殘兵力戰被擒,沒有投降,沒有逃跑,這已經超過很多他見過的將領了。
戰場勝負並非一個人或者幾個人能決定的,如果多數蜀軍不是身經百戰的周軍對手,韓保正再厲害也沒用。
就算他不厲害,也是盡職盡責,戰到最後被擒,是條漢子。
何至於像王昭遠戰報中寫的這麼不堪,如果韓保正那麼不堪,他們他們這些停在前線重鎮三百里外,不敢北進的主力和主帥算什麼?
這些話趙崇韜不敢說,不過他還是表達自己意見:「這樣不妥,這場戰敗不全是韓保正的責任。」
那幕僚看他一眼,哼一聲道:「趙監軍,你可好好想想,接連大敗,損兵上萬,丟失興州、西縣、三泉;興元府也不保,這樣的重責誰來擔當?
趙監軍,這件事難不成你向成都負責?這大事你擔得起嗎!
既然韓保正都被周軍擒了,他又沒法去成都說話,都往他頭上推才是聰明人的選擇。」
趙崇韜聽了臉色漲紅,憋著說不出話。
「監軍使,為自己想是一方面,這也是大的意思,你可要慎重。」
趙崇韜看著他,一把奪過書信:「留下,我斟酌之後自會呈送大帥。」
「那你可快些。」幕僚說完轉身就走了,趙崇韜看著他的背影,一肚子窩火。
「大戰臨頭,不想著大戰卻想著搞這些!」
他身邊的節度使判官也嘆口氣小聲跟他說:「將軍務惱,王帥和你是不同的,你是大將,富貴權勢靠軍功。
王昭遠是弄臣,他的權勢富貴全在陛下高興。
將軍帶兵,想的是打贏戰。
弄臣領兵,想的是如何討好陛下,打仗反是次要的,他就是靠討好陛下得富貴權勢的,還能指望什麼。
現在雖然是緊要關頭,他首要想的是撇清關係,不失陛下寵信,將軍沒法理解也正常。」
「在首要是退兵.......」
「對將軍來說是,對王帥來說未必。」文士打扮的節度判官道,趙崇韜不在說話了,城頭瀰漫一股難以言喻的無奈,弄臣做主帥,戰怎麼可能好打。
「兵臨城下,還在勾心鬥角.......若非先帝器重我家,真想撒手不管。」這種事比起外敵更讓人寒心。
........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二月底,利州城中的事情史從雲並不知道,不過他曾領兵順著嘉陵江西岸一路南下,去隔江眺望過對岸的利州重鎮。
利州也就是後世的廣元,從這裡往西南,很快就能到大名鼎鼎的劍門關。
這裡是兩江交匯之地,利州西側是嘉陵江,東面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當地人叫東山,也有人叫鳳凰山。
北面就是漫天領,山高林密。
這東山的鳳凰山叫法也算頗有來歷,還與武則天有關。
相傳唐初袁天綱南下入蜀,在端陽節這天到達利州城,碰到嘉陵江邊正舉行龍舟賽,利州都督武士彠一家也正好坐在官船上觀看比賽。
這時從江水深處竄出一條烏龍,向西山騰空而去;同時,一隻鳳凰也伴著彩霞飛來,在東山頂上長鳴一聲,然後向北方飛去。
這其實是象徵著武則天北入唐宮的意思。
這顯然是編出來證明武則天繼位合法性的,當地百姓津津樂道說給他聽,史從雲哈哈一笑了事。
對這座大城印象很深,因為它有點三面環水,一面靠山那味了,不過險要不夠,水不夠寬,山的東面有缺口,城也沒建在靠山的位置,東面的鳳凰山不夠險要,東邊來的軍隊隨隨便便可以翻越。
不過也算一座大城,看到這種情況之後,史從雲其實放心不少,他就怕利州是像壽州那樣的。
壽州算是所有周朝大將最不願面對的情況了,在那打一年多,死傷眾多,可不是鬧的。
王全斌迂迴的軍隊到哪了史從雲不知道,這個年代沒有電話不能問問,所以變數很多,只能依靠將領的個人能力。
他們這邊也沒閒著,神火軍的工匠趕造三十六艘船,加上之前的,一共四十條,還在趕造的也有,能保證一次把三百多人的部隊運送過江。
三百多人,足夠在灘頭站住陣腳,等著下一批人往返。
到三月一日,春日天氣回暖,午後大家剛吃完飯,照常有四個營人馬披甲上陣,在江邊等候時,北岸山林中突然響起震天喊殺,隱約還能看到一些舞動的旗幟。
史從雲立即上馬趕到江邊查看,看不清對面什麼情況,邵季,慕容延釗等人也過來。
不過他沒第一時間下令,怕對面有詐,直到對面喊殺聲越來越響,江邊布防的蜀軍急匆匆往東面去支援,也遠遠看到對岸周軍旗幟之後,史從雲直到王全斌到了!
立即下令強渡嘉陵江。
一時間,早就準備好的眾多將士上船,在當地船夫幫助下奮力向對岸划去,邵季和慕容延釗披甲帶頭,親自衝過去指揮。
因為後方遇襲,江邊蜀軍被抽調走不少,這時周軍突然發起強渡,江畔蜀軍守備並不嚴密,密密麻麻的箭矢射向江中,多數都被盾牌甲冑擋住,船工也有專門的人護著。
弓弩沒什麼殺傷力,倒是有幾個在船上站不穩掉進江中,一身厚重甲冑,像一塊大石頭,撲通一聲沒了動靜,連掙扎餘地都沒有,基本是沒救,過了好一會兒,有一個手腳快的解了一些甲冑飄起來,剩下幾個都沒再飄起來。
邵季和慕容延釗領隊很快衝上灘頭,全身鐵甲,兇狠善戰的周軍成規模衝到灘頭之後,蜀軍根本不是對手,接連被排頭刺死幾人之後,陣線就一退再退。
周軍立即用盾牌構建起一道防線,推翻灘頭的拒馬,放火燒了鹿砦,隨後沒有急著開闢縱深戰線,而是掩護後續部隊渡江。
後續船隻往返運輸,兩刻鐘後,已經往返幾次,接近千人的隊伍運送過去。
期間還送過去上一百多匹戰馬,戰馬過江並不用乘船,馬兒自己能游泳,只用坐在船尾的士兵牽著韁繩,它們就能聰明的跟在船後面自己游過去。
部隊數量差不多後,邵季和慕容延釗立即在對岸組織人馬,放出斥候,向著縱深突擊,與王全斌兩面夾擊。
灘頭火光沖天,煙霧繚繞,蜀軍頂不住,下面的人全跑了,只剩下哨塔上的幾個可憐蛋被圍殺,之後大軍就衝上岸邊,殺入小漫天寨。
隨後因為煙霧和營寨木牆阻擋,史從雲看不到裡面具體情況,不過到下午時,殺聲已經完全平息,邵季派人來報捷,說小漫天寨已經被完全占領,對岸又繳獲四十一條船,大軍可以渡江。
眾人歡呼時,神火軍的工匠們提出另一種渡江方案,他們將所有船集中到江中,用鐵索鏈接,在上面鋪設木板,架起浮橋。
史從雲同意了,立即讓馮繼升帶著工匠和士兵去干。
因為渡口水流不急,這件事進展比史從雲想的快,經過一天的連續作業,到第二天下午,大軍就能通過小漫天寨的浮橋到對岸,與邵季,慕容延釗,王全斌匯合。
見他過江,王全斌,慕容延釗,邵季,劉清川,高懷德等將領紛紛來見他,史從雲大喜,一併道:「諸位的功勞某都記著,打完一併封賞,這一路王將軍用兵如神,真令人大開眼界啊。」
眾人都大笑起來,王全斌的老臉也笑成一朵花,他滿臉污穢,整個人染著血污,發須亂糟糟的,渾身都是難聞的味道。
這也難為他,三百多里地的崎嶇山路迂迴,十來天不間斷的趕路,那生活條件可想而知。
史從雲於是下令讓王全斌好好去休息休息,還專門給他和麾下將士送了不少西縣繳獲的上好大米和酒肉,讓他帶的士兵也好好休整。
隨後史從雲收回各軍指揮權,由他統一指揮,因為南面就是蜀軍北面最後的主力所在。
除了潘美率領的五千人在西縣,準備接收興元府外,兩萬多大軍全在這利州北面的小漫天寨會師,渡過了嘉陵江。
往南就是直到利州的大道,利州城就在南面十里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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