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有處小碼頭,可以停泊幾艘商船,汴河漕運繁忙時,這裡經常有過往船隻在此停靠,船夫把一些販運的貨品搬上岸,就在汴河邊的柳樹下叫賣。
平時這裡較為清靜,只有一些販賣乾柴木炭的鄉民會在此擺攤。
不遠處有一座橫跨河面的石橋,三三兩兩行人從橋上走過。
周憲對侯府附近的街市越來越熟悉,活動範圍甚至擴大到東南方向二里外的景德市,那是一座占地廣闊的商市,匯集天下商賈,號稱不亞於京兆長安的東西兩市,和西都洛陽的豐都市和大同市。
不過今日周憲倒不想去景德市,那裡太嘈雜了,她只想在汴河邊的柳堤走走,散散心。
四下里無人,周憲摘下帷帽,露出素麵朝天卻難掩動人麗質的姣好臉蛋,只是那張絕美容顏上多了些憔悴之色。
她把帷帽拿在手,沿著柳堤散步。
秋日午後的風吹拂過,烏髮輕揚,周憲遠眺河對岸,向南遠望,一雙杏眸滿含思念之情。
她想念家中老父,想念從小長大的江寧城。
可只靠她自己,周憲知道,她甚至都出不了開封城。
更別說數千里歸途,她一個嬌弱娘子如何能回去。
即便回去了,又能如何?
以太子李弘冀睚眥必報的性格,只要她露面,周家從此將不得安寧。
父親周宗垂垂老矣,周家日漸式微,沒有人能護得住她。
不論是唐國還是大周,對於她來說都是一副沒有邊界的遼闊世界,充滿未知的兇險。
而屬於她的世界,或許只在老父親羽翼庇護之下,那一方小小的空間。
周憲雙眸垂淚,捧著心口喃喃低語:「爹爹,朱秀定親了,他終究騙了我,我該怎麼辦爹爹,我好想你」
一股辛酸湧上心頭,周憲掩面啜泣。
「喲~這是哪家娘子?為何在此哭泣?」
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周憲慌忙轉身,只見幾個青皮流氓不知何時圍攏過來。
幾個混混看見周憲真容,頓時眼睛都直了。
「娘嘞,老子莫非眼花了,怎地瞅見仙女下凡啦?」
「小娘子可比煙柳巷的花魁還要漂亮三分!」
「過來,讓爺好好疼疼你!~」
混混們吹著口哨,一個個眼露淫光,不懷好意地圍攏上前。
周憲驚恐後退,慌忙間才想起自己沒帶帷帽,更是欲哭無淚。
身後不遠就是幽深的汴河水,她根本沒有退路。
她壯著膽子厲聲呵斥,聲音有些發顫:「大膽!我是定遠侯府上女卷!你們休要放肆!」
「定遠侯!?」
混混們一愣,相互看看,顯然知道這個名號。
遲疑之色在混混們臉上划過,他們朝當中一個面相兇狠的披髮漢子望去。
漢子猶豫了下,咬牙獰笑:「管你是哪家女卷,等你挨個陪弟兄們睡一覺,一刀殺了,裹上麻繩往汴河裡一沉,鬼知道你是誰!」
周憲臉色煞白,渾身戰慄,步步後退。
開封繁華,背地裡的險惡卻也不少。
江寧城也一樣,所以周宗才會不放心她單獨外出。
周憲萬分後悔偷偷出府,沒有跟侯府大管家馬慶打聲招呼。
就在她萬念俱灰,想轉身投入汴河一死了之時,一騎快馬從石橋上疾馳衝來。
「大膽惡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辱女人?先問問小爺手中寶刀答不答應!」
馬背上,一個年紀和周憲相彷的英俊少郎中氣十足地大聲怒斥。
混混們大怒,披髮漢子一揮手,七八人朝他撲去,想用麻繩將馬匹絆倒。
少郎勒馬揚踢,用一個極為華麗的姿勢騰空翻轉落地,「嗆啷」一聲拔出雪亮長刀,怒吼著躍入人堆,同混混們廝打在一塊。
周憲緊張萬分地看著。
少郎武藝似乎相當高強,三拳兩腳就把混混們打得落花流水。
「小子,有種報上名號,爺爺們改日再找回場子!」披髮漢子眼眶被砸了一拳,捂著眼睛色厲內荏。
少郎長刀斜指,滿眼睥睨:「小爺家住崇明門內大街,乃是龍捷軍左廂都指揮使趙老將軍家中子弟,排行第二,趙匡義是也!」
「趙匡義是吧?老子記住你啦!走!~」
「哎喲哎喲~走走~」
混混們相互攙扶著,落荒而逃。
「一群廢物!」
趙匡義收刀入鞘,朝周憲快步走去。
「娘子受驚了!莫怕,那是一群常年混跡在青宣市附近的流氓,已經被在下打跑了!」
趙匡義沒有靠太近,滿臉和煦溫柔笑意,拱拱手道。
周憲回過神,眼淚水奪眶而出,背過身擦擦淚痕,才感激地福禮道:「多謝趙郎君仗義出手!周憲感激不盡!」
「小事一樁,娘子莫要放在心上!娘子閨名周憲?好名字,配得上周娘子絕世芳容!」
趙匡義忍不住誇讚道,眼裡難掩熱切愛慕。
周憲對類似的眼神無比熟悉,自嘲似的苦笑了下,撿起帷帽拍打灰塵重新戴上。
輕紗遮掩,清麗容顏若影若現,趙匡義看得呆了。
周憲想了想,取下腰間荷包,輕聲道:「這裡有些許碎銀,還請趙郎君收下。」
趙匡義啞然失笑:「周娘子覺得在下是缺錢之人?」
周憲臉蛋一紅,忙道:「趙郎君莫怪,妾身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聊表感謝。」
趙匡義莞爾道:「周娘子若想謝我,不如明日未時三刻到景德市翠峰齋,我請娘子品茶,那裡的翠峰青葉可是開封一絕!」
「這」周憲遲疑。
趙匡義故作輕鬆道:「只當交個朋友,周娘子若是有別的事,那就算了。」
周憲猶豫了下,輕輕頷首:「趙郎君盛情,妾身不敢推辭!妾身明日一定準時到。」
「好!一言為定!」趙匡義強捺興奮,「周娘子住在何處?可要在下到府上接你?」
「不,不用,我住得近,離景德市不遠。」周憲忙道。
趙匡義笑吟吟的,沒再說什麼。
「如此,在下告辭,明日準時相見!」趙匡義拱拱手,瀟灑翻身上馬而去。
周憲目送他走遠,在心裡默默念了念趙匡義三個字。
四周寂靜無人,周憲不敢久留,原路返回侯府。
等周憲離開一會,趙匡義又騎馬從石橋回來。
方才逃走的幾個混混,又從巷道里走出,身後大搖大擺地走來一人,是個胖壯華服少郎,正是韓令均。
「兩位衙內,給錢吧!」
披髮漢子捂著眼眶,嘿嘿道。
韓令均從懷裡掏出個錢袋扔給他。
披髮漢子掂量了下,搖頭道:「不夠,還得再添些。」
韓令均怒道:「事先說好五十緡錢,這裡有五兩多銀子,如何不夠?」
披髮漢子指著自己眼眶道:「之前說好只是演戲,沒想到這位小爺動真格,老子和幾個弟兄豈能白白挨打?當然得加錢!」
「對!加錢!他娘的!這小子剛才踹了老子一腳,現在腚還疼哩!」
「加錢!」
「不加錢不准走!」
混混們獰笑著將二人圍攏。
趙匡義握緊刀柄,有些緊張,完全沒有剛才橫刀躍馬時的英雄氣概。
他的武藝稀鬆平常,真打起來,就算仗著寶刀鋒利,也不會是這幾個常年廝鬥的流氓對手。
韓令均相反還硬氣些,卡卡捏拳頭,惱火道:「反了你們!知道小爺們是誰?我兄長韓令坤,官拜鐵騎散員都虞候,控鶴右軍第一軍都校,領和州刺史!他大哥趙匡胤,官拜內殿直班都虞候,都是禁軍里的將軍,瞎了你們狗眼,敢訛到小爺頭上?」
披髮漢子倒也不憷,獰笑道:「小衙內也別嚇唬哥幾個,咱們這幾條賤命要是怕這些,也就不敢幹殺人越貨的勾當!
開封城幾十萬人,你們真要出點事情,咱弟兄幾個犄角旮旯里一躲,就不信你們兩家能把這開封翻個底朝天!」
韓令均胖臉氣呼呼,擠成一團,卻是無言以對。
披髮漢子拍拍趙匡義的肩膀:「這位趙小衙內,剛才英雄救美的把戲過不過癮?
嘿嘿,告訴你們,類似的把戲哥幾個演過好幾次,給錢痛快的,咱日後絕不會找上門,反正也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若是敢仗著家裡是做官的,欺負咱弟兄,哥幾個鬧將起來,大不了賠上一條性命!
這狗曰的世道,誰也不怕手上沾人命!」
趙匡義咬牙道:「你還想要多少?」
披髮漢子挖挖鼻孔,嘿嘿道:「不多,再加二百緡錢!」
韓令均胖臉微顫:「幾處淤傷,草藥錢不超過二百文,你竟然敢索要這麼多」
披髮漢子搖搖頭:「賬可不是這麼算的!那小美人自稱是定遠侯府上女卷,這一條之前你們可沒說!
定遠侯朱秀那可是開封城裡鼎鼎有名的人物,身邊跟著一群河西軍漢,哪個敢惹?
萬一事情敗露,咱哥幾個都得逃出城去!
如此算來,加二百緡錢,不多吧?」
韓令均惱火道:「可小爺身上沒那麼多錢!」
趙匡義躊躇了會,從腰間摸出一枚質地上佳的玉佩:「此物值近三百緡,拿去!」
披髮漢子接過,湊近看看,又嗅了嗅,狐疑道:「當真?趙衙內可不要騙我們!這玩意兒要是不值錢,我保證明日就讓那朱侯爺知道,你們兩個耍把戲,意圖對他府上女卷不軌!」
韓令均又氣又怕,渾身抖了抖。
趙匡義臉色漲紅,怒喝道:「此物乃去歲我生辰時,家父所贈,豈能有假?」
「嘿嘿~那可說不準!」
披髮漢子掂量了下,收入懷中,斜眼瞟了瞟他,滿眼輕蔑。
趙匡義感受到那眼神里的深深侮辱,恨不得拔出刀砍死這廝。
「二位小衙內留步!告辭!」
披髮漢子手一揮,領著一幫混混大搖大擺地走了。
韓令均鬆了口氣,擦擦腦門油汗,懊惱道:「這事兒我們幹的太草率了,不該找這些流氓無賴,現在倒好,惹來一身騷!」
趙匡義恨恨地道:「我明日就去找李繼勛李將軍,請他幫忙,全城緝拿這幾個王八蛋!」
韓令均趕忙搖頭道:「不可!萬一逼急了,他們把事情抖出來,讓朱秀知道,豈不惹下大禍!」
趙匡義惱火道:「朱秀朱秀,有何好怕的?」
韓令均撓撓頭道:「反正我兄長說此人不同尋常,只能交好,不能結仇!」
趙匡義冷笑道:「我偏不信!一個濠州來的鄉野村夫,跑到檀州學得幾手江湖把戲,招搖撞騙攀附權勢才有如今地位。
周娘子未嫁之身,與他沒有半點干係,我如何接近不得?」
「唉唉~」韓令均懊惱拍打腦門,「算了,就當花錢買教訓,這件事還是莫要聲張為好!」
趙匡義哼了哼,沒再說什麼。
今日最重要的目的是結識周娘子,且據他觀察,周娘子對他印象不錯。
一想到此,趙匡義心頭火熱起來,期待著明日翠峰齋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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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匡義和韓令均離開不久,不遠處堤岸邊,兩個人影從一株垂柳躍下。
兩人身手不俗,下盤穩健,腰間懸短刀,身穿暗青色衣袍,眼神凌厲,像是軍中歷練出的人物。
「娘嘞,這到底怎麼回事,把俺給整蒙了!」其中一人拍拍腦門。
另一人嗤笑道:「還不明白?那兩個不知死活的小子,瞧上周娘子,雇一幫流氓來,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戲,趁機接近美人!」
「後來又是怎麼回事?」
「後來嘛,價錢談不攏,混混敲詐勒索,兩個沒有江湖經驗的官家子弟只能咬牙交錢。」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真他娘的沒意思!俺還盼著那幫混混真敢對周娘子下手,咱倆衝下去一通好打,救了周娘子立下大功,侯爺一高興,咱哥倆後半生就有著落啦!」
另一人搖頭咂嘴,也覺得可惜,白白錯過一個立大功的機會。
藏鋒營里能人不少,想得到侯爺青睞,必須得玩命。
當暗樁保護女卷這種事,輕鬆倒是輕鬆,就是太無聊了,且立功機會少,他倆早就盤算著找機會調走。
可誰也不敢找馬大統領說。
別看馬慶在朱秀跟前唯唯諾諾像個龜公,可在藏鋒營那可是說一不二的九指閻王。
藏鋒營的弟兄懼怕馬慶甚過於朱秀。
「姓趙的小子膽子不小,侯爺的女人也敢碰!」
「算啦,先回去,稟報大統領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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