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淮北平原中部,轄境內又有多條河流南北交錯,更有汴河穿城而過,無論農牧、商貿、手工技藝,都具有得天獨厚的發展優勢。
後世蘇軾稱宿州為淮南第一州,如今的繁榮程度在淮北諸州已屬前列,每年輸送給朝廷的賦稅占整個淮北地區三成以上。
當初朝廷新立,朱秀和李重進來到宿州,奉旨組建鎮淮軍,挑選江淮子弟入伍,整頓民政,打擊盜匪,使得宿州治安為之一清。
朱秀又請旨為宿州減免一年賦稅,用這些錢擴建漕河碼頭,修建水利,疏浚河道,平抑物價,使得宿州在短時間內恢復民生。
如今宿州依仗地理優勢,連年豐產,藉助汴河漕運優勢,成為淮河地區大宗貨物的重要集散地。
後來李谷接了朱秀和李重進二人的班,一方面繼續加強對鎮淮軍的操練,一方面獎勵耕種、生育,大力發展商貿往來,宿州愈發繁華。
李重進這廝來到宿州,聯絡舊部,無人知道他是矯詔南逃,還以為他真是奉皇命重回宿州,鎮淮軍大小軍將無不表示歡迎。
原本李谷心存疑慮,一邊安撫李重進,一邊派人趕回開封打探消息。
沒想到李重進這廝膽大包天,指使心腹劉慶義、劉守忠、劉廷讓,趁著李谷在節度府宴請接風之際,率領親兵將李谷囚禁,對外則說李谷奉詔回開封,朝廷另有任用。
李重進來個鳩占鵲巢,把府衙里外人手換了一遍,安心住下。
這廝倒也懂得低調,深居簡出,民政上的事都讓翟守詢處理,軍務則交給三劉,他自己整日守著妻兒,幾乎不出府門一步。
這日,李重進照常在府里後園練武。
呼呼呼~
一桿黑鐵槍被他舞得卷帶起風吼聲,光赤上身呈現金屬般古銅色,周圍扎著十幾個草人,每一槍刺出,就有一個草人要害處被刺中。
初為人母的董婉兒懷抱李延福坐在一旁,臉上帶著柔美笑容,輕哼童謠哄孩子睡覺,不時朝李重進望去,目光深處藏著濃濃情意。
她本就是江南人,相較於開封,她更適應也更喜歡宿州氣候。
來到宿州,少了許多迎來送往,她感覺更自在更舒心。
就是不知道,這樣安寧的日子能持續多久。
董婉兒淺淺嘆息一聲,丈夫帶著家卷矯詔南逃,罪責不輕,還不知官家會如何處置。
她抱緊襁褓,低頭用自己的額頭輕輕觸碰孩子的額頭。
不管生死,她只希望他們一家永不分開。
一身淺青公服的翟守詢步入園門,朝董婉兒揖禮。
董婉兒當即冷下臉色,側身不受他的禮。
在她看來,丈夫淪落到如今遭遇,都是被這野心勃勃的妖人所害。
翟守詢也不以為意,徑直朝李重進走去。
「呼哧!~」李重進用力把黑鐵槍往地磚一插,鋒銳槍頭扎得磚石碎裂,大半沒入土裡。
「拿毛巾來!」李重進大口喘粗氣,渾身熱氣騰騰,汗水順著結實的肌肉線條淌下。
翟守詢從女婢手裡接過托盤,走到李重進身邊。
「你這書生三日不見,老子還以為你卷了府庫銀錢南逃投了唐國!」
李重進粗聲大笑。
翟守詢澹澹道:「唐國朝政混亂,連一個湖南都久攻不下,腐朽至此,有何前途可言?某料唐國遲早被北兵所滅!」
李重進擦擦渾身汗水:「說吧,來見我有何事?什麼揮兵北上、舉兵起事的話就別說了,老子已經想清楚,什麼皇帝不皇帝的,老子不在乎,能安生過日子就行!」
翟守詢冷笑道:「將軍已犯下不赦之罪,死到臨頭卻還苦守一份毫無意義的忠義之心?難道要等到官家和晉王的屠刀架在頸項之間才能醒悟?」
類似的話李重進早已聽過不知多少次了,大咧咧地道:「之前你說不等我逃到宿州,官家就會派兵追擊。
等我到了宿州,又說官家會調徐州慕容延釗、亳州李萬超進兵圍剿。
如今官家已經下旨授我泗州防禦使之職,兼任鎮淮軍副使,風平浪靜,日子安生,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翟守詢面色微微漲紅,感到羞憤不已,狡辯道:「官家不過是行緩兵之計,等騰出手來,遲早要拿你問罪!」
李重進滿不在乎地道:「真到了那一日再說吧!」
李重進懶得理會他,從董婉兒手裡接過兒子,才剛剛抱起,小傢伙放聲大哭,不安分地扭動身子。
「嚯~這臭小子模樣不像老子,嗓門倒是挺像的!哈哈~」
李重進抱著兒子一陣逗弄。
董婉兒嗔怒著搶過孩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翟守詢痛心疾首地道:「將軍志氣已喪,如此,還不如早回開封受審!」
李重進望著妻子懷抱兒子離去,澹笑道:「不忙,再等等!」
「時不我待,如何能等?」翟守詢咬牙道,「等到晉王繼位,天下歸心,將軍就是有通天徹地之能,也無力回天!到頭來只有死路一條!」
李重進瞥他一眼,澹然道:「你不懂我們這一家人的性情,也無法體會我們之間的情義,官家是我舅舅,晉王是我表弟,我不忍與他們為敵,他們也不會對我痛下殺手。
我在等,等著看他們會如何處置我。」
翟守詢嗤之以鼻:「情義?權力鬥爭哪有情義可講?講情義之人早就作古了!」
李重進沉默了一會,感喟道:「這個問題朱秀也跟我講過,他說一個人行事要有底線、原則,太過肆無忌憚,可以勝一時,無法勝一世。若是有悖天道,終將為萬世所棄!」
翟守詢憤怒道:「成王敗寇才是天道!將軍若不抓住這最後機會,必將遺恨終生!」
李重進看著翟守詢,忽地無奈嘆口氣,拱拱手求饒道:「我說翟先生,你就不要再逼我啦!我李重進胸無大志,不是那種能匡扶天下的雄偉英主!
我知道你有滿腔抱負,可惜在我這裡實現不了。
要不我替你跟晉王求求情?讓他給你個朝官噹噹?
或者我引薦你去朱秀手下?那傢伙比我聰明比我能幹,將來一定比我有前途!
或者張永德?那可是國朝駙馬!
要不趙匡胤?那也是個人精」
翟守詢氣得渾身發抖,他一本正經地跟李重進談論大事,可這廝卻跟他開玩笑?
翟守詢胸膛劇烈起伏了下,逐漸平息,恨鐵不成鋼地深深看了眼李重進,拱拱手轉身要走。
「且慢!」李重進叫住他。
「李谷那裡,我已經更換人手,讓劉慶義親自帶人看護,你就不要再想下手了!」
翟守詢微微凝眼,面色難看。
李重進澹澹道,「你想殺李谷逼我起兵造反?李谷是個好官,有大才,殺了他,就是踩了我的底線!」
李重進虎豹一般的環眼盯緊翟守詢:「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殺你?還對你百般信任、重用?」
翟守詢有種被虎狼窺伺的惡寒感,咬緊牙關不說話。
李重進澹笑道:「因為當年在宿州,朱秀走後,竟然沒有一個士人願意為我效命,而你是唯一一個主動投效之人!」
李重進有些無奈,又有些憤怒:「江淮士族暗地裡瞧不起我,甚至瞧不起官家和晉王,以為我們只是一幫粗鄙丘八!
他娘的,老子偏要讓他們看看,我郭家人不光會打仗,還會治理民政!
晉王做皇帝,我認了!
我就想知道,他當了皇帝,還會不會顧念我們之間的兄弟情義?還會不會把我這個表兄放在眼裡?」
李重進語氣冷澹:「所以翟先生,你的計劃可以就此打住!我不管你究竟有何用意,念在當年投效情分上,我不再追究過往。
你留下,依舊是我身邊幕僚,只要李重進不死,保你一世富貴!
你若走,我奉上重金,不枉主僕一場!」
翟守詢渾身一凜,像是受到挫敗般泄了口氣,整個人透露一股癲狂過後的頹喪、無力感。
他拱拱手,沒有說什麼,腳步略顯沉重地走了。
李重進搖搖頭,翟守詢是個有才之人,可惜路子走偏了些。
來到宿州,李重進發熱的頭腦終於清醒過來,對於皇帝寶座的渴求一下子蕩然無存。
他的野心都是被翟守詢激起來的,連番挫折後總算想明白。
可翟守詢的頭腦,似乎永遠也清醒不過來。
親信劉守忠匆匆趕來,行禮後低聲道:「啟稟大將軍,有一人一駝從開封而來,卑職已經探明,來者正是定遠侯朱秀,和那位史家鐵塔巨漢!」
李重進眉眼一喜,勐地捏緊拳頭,看來他沒白等,朱秀果然來了!
朱秀能來,必定受了官家和晉王囑託。
「他們到了何處?」
「已經入城,在一處客舍落腳!」
「備馬,我親自去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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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和史向文進了宿州城,徑直往西城繁華街市而去,在一間占地數十畝的大型客舍落腳。
除了藏鋒營和緝事司個別主事統領,幾乎無人知道,這處客舍是昌興貨行名下產業。
昌興貨行總部在江寧,東主是查檜,近年來在太傅周宗的鼎立支持下發展迅速,占據江寧城大宗貨物漕運生意的兩成。
此次南下,明面上的人手只有朱秀和史向文,暗地裡,還有外圍護衛的胡廣岳,和行蹤更為隱蔽的武德司察子。
客舍這裡,胡廣岳早就做好周密布置,里外都有人手保護。
極端情況下,也能護著朱秀從容撤離。
雖說朱秀不認為李重進會湖塗到擁兵作亂,但該有的防備還是不能少。
他本就是個不會拿小命做賭注的謹慎人,經過上次刺殺事件,更加意識到自己的小命有多麼脆弱。
有史向文跟在身旁,想要隱瞞行蹤是不可能的,他們一進宿州城,朱秀就知道被人盯上。
不過不要緊,他本就不打算藏匿蹤跡。
倒是宿州城內外的防衛令朱秀刮目相看,乍一看城中繁榮依舊,可朱秀卻看出,李重進花了不少心思,布置了許多崗哨,巡街兵丁之間的輪換銜接也相當縝密,有任何意外情況發生,宿州城都會以最快速度進入戒嚴狀態。
經歷了這麼多事,莽莽撞撞的黑大王終於成熟了。
到了客房稍作歇息,朱秀帶著史向文去一樓大廳吃飯。
這個時節,正是淮河裡鱖魚繁殖季,頭一年產的鱖魚長到最肥美的時候,正好下口。
宿州時興的傳統做法有清燉、蒸煮,還有油炸,配以調製醬汁澆淋,朱秀當年和李重進第一次來到宿州城,吃過後覺得異常鮮美,就是做法單調了些。
朱秀教當時官衙里的廚子紅燒、煎烤、醃製,沒過多久就流傳到街市里,如今也成了宿州城吃鱖魚的主流做法,連淮南唐國等地也有人慕名前來學藝。
「好吃!」史向文面前擺滿盤子,各色做法不同的鱖魚擺滿一桌,引得他食指大動,吐出的魚骨魚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堆疊著。
他的身量個頭本就惹人注目,又有如此寬大的食腸,更是惹來大廳里一眾食客的驚嘆聲。
朱秀吃了兩條紅燒鱖魚,扒完一小碗太湖香米飯就覺得飽了。
過了會,作尋常商賈裝扮的胡廣岳坐到朱秀身旁,把一疊箋紙交給他。
「侯爺,這是鎮淮軍當下的調防圖,還有節度府里的一些情況。時間倉促,未能詳盡,請侯爺恕罪!」胡廣岳警惕四周,壓低聲說道。
朱秀翻看了下:「又不是打仗,有這些足夠了,做到心中有數就好。」
又翻看了幾頁,朱秀訝異道:「李重進把李谷給羈押了?」
李谷可是郭威的老友兼信臣,又是名正言順的鎮淮軍節度使,萬一李重進或是身邊部下犯湖塗,害了李谷性命,那罪責可就大了。
李谷一死,必定觸怒郭威和柴榮,惹得開封群臣憤怒,就算柴榮顧念手足情義,也壓不住朝廷怒火,降罪是肯定的,如果調派兵馬,淮北內戰一觸即發!
「可能打探到李谷情況?」朱秀沉聲道。
胡廣岳道:「官衙守衛森嚴,一時半會難以做到。」
朱秀想了想,武德司說不定有辦法刺探到節度府內部情況。
正要讓胡廣岳去聯絡武德司人手,一個肩頭搭著毛巾的堂倌路過時飛速低聲說了句:「李重進正率人往此處趕!」
朱秀眉頭一挑,那黑廝倒是來的快。
胡廣岳忙起身匆匆離去,身形隱匿於路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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