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軍傷亡同樣不小,陣亡過萬,余者皆帶傷。
朱秀和劉詞從晉城帶來的大夫和草藥根本不夠用,大量重傷者分作兩批,分別送往晉城和高平接受救治。
路途中能不能挺住,就要看命夠不夠硬。
打掃完戰場,收穫大量丟棄的軍械甲具,陣亡兵士屍體上扒下來的也有不少。
劉詞命人在北高地下挖掘一個巨大的土坑,堆積乾柴乾草,再用北漢兵屍體填埋,澆灑火油,一把大火燒了兩日不息。
周軍陣亡兵士先加以簡單收殮,脫下衣甲盔帽,收集兵士們隨身攜帶的竹牌,上面刻有名字籍貫軍籍,再把屍體擺放齊整,進行一場簡短而莊嚴的祭祀活動。
柴榮親自主持這場悼亡祭禮,沒有紙錢,沒有燃香,不遠處北漢兵屍坑熊熊火光和滾滾濃煙就是對大周陣亡將士最好的祭祀品。
臨時搭建的祭台之上,柴榮首祭,張永德、李重進亞祭,輪到終祭時,柴榮突然指著趙匡胤道:「元朗,你身後所站何人?」
趙匡胤回頭,和馬仁瑀目光對視,皆是一愣。
「回稟陛下,他叫馬仁瑀,乃御龍左直禁兵!」趙匡胤急忙道。
馬仁瑀愣在那不知所措,好在身邊的楊信低聲提醒道:「還不趕快上前叩見陛下?」
馬仁瑀臉色漲紅,趕緊跨前一步,單膝跪地抱拳,扯著嗓門道:「馬仁瑀叩見陛下!」
韓重贇酸熘熘地小聲都噥:「愣頭青!」
柴榮打量著他,笑道:「起來說話。」
馬仁瑀站起身,面對大周皇帝和諸多大將投來的目光,局促不安地低下頭,年輕面龐憋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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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饒有興致地打量,原來這年輕人就是馬仁瑀,也是個了不得的將才。
瞥了眼趙匡胤,朱秀有些嫉妒,趙大這傢伙眼光確實毒辣,此次出征他所帶的這些人,馬仁瑀、張瓊、楊信、韓重贇,哪個不是青史留名的勐人。
韓重贇這廝拋來不論,朱秀對其餘三人頗有興趣。
特別是馬仁瑀,這虎頭虎腦的年輕人挺招人喜歡。
柴榮笑道:「昨日戰場之上,朕在衝鋒時,仿佛聽到你在身後大聲疾呼?」
馬仁瑀漲紅臉道:「小人見有兵士慌張逃竄,激憤之下才說出那些話」
柴榮道:「可讀過書?」
馬仁瑀老老實實道:「早年間讀過些,只是貪玩好武,心思都放在習武上了」
眾將發出善意笑聲,柴榮也笑道:「不錯不錯,倒也算文武全才。」
馬仁瑀搔搔頭,嘿嘿憨笑。
柴榮略作尋思,道:「馬仁瑀作戰勇勐,斃敵無數,特賜錦袍玉帶,擢升為弓箭控鶴直指揮使!」
馬仁瑀睜大眼,呆呆愣住。
張永德笑道:「馬指揮使還不趕快謝恩?」
馬仁瑀這才反應過來,大喜過望,趕緊磕頭:「小人叩謝陛下隆恩!」
柴榮微微一笑:「往後,你可以自稱臣,在軍中就稱末將。」
「末將末將遵旨!」馬仁瑀樂得忍不住咧嘴直笑。
柴榮又對趙匡胤道:「元朗捨命護朕左右,朕都親眼所見,回京後一併封賞!」
趙匡胤單膝跪地抱拳:「為臣者豈能惜身,願為陛下死戰!」
柴榮眼裡儘是濃濃欣賞,「趙匡胤、馬仁瑀,由你二人終祭!」
二人領命謝恩,代表萬千將士進行終祭,告慰大周將士英靈!
對於二人而言,這是無上榮耀!
無數炙熱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特別是馬仁瑀,一場大戰,他由一個微不足道的禁兵擢升為殿前親軍弓箭控鶴直指揮使,得到皇帝金口嘉獎。
這無疑是鯉魚躍龍門,從此後前途光明。
朱秀注視著馬仁瑀,他可是巴公原大戰之後,立功受賞的第一人,今後一定會被柴榮記住。
不過瞧他和趙匡胤眉來眼去,關係倒是密切,看來趙大耳這廝還是對他的義社念念不忘,拼命想拉攏人才,壯大其勢力。
朱秀暗暗警惕起來。
柴榮輕聲道:「朱秀,朕想專門為此戰編一曲目,傳唱後世,以作紀念,你可有想法?」
朱秀腦中急思,拱手道:「臣不善曲調,不過曲詞倒是有一首。」
柴榮笑道:「念來聽聽。」
眾人朝他投去目光,朱秀清清嗓,緩緩吟唱道:「先取山西十二州,別分子將打衙頭。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
朱秀嗓音吟唱起來略顯沙啞低沉,配合上此刻曠野風沙的景象,聽起來頗有一番滋味。
柴榮雙眸有些濕潤,喃喃道:「很好,就叫《祭高平》吧」
掩埋周兵屍體後,大軍開拔趕赴高平。
廣袤的丘陵野地,長長的周軍隊伍蜿蜒如蛇,從前軍響起祭高平的歌聲,沒什麼曲調,只用軍漢們樸實粗糙的嗓門大吼出來,聽起來格外蒼涼。
很快,全軍都開始傳唱這首曲子,一遍遍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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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軍在高平休整三日,收攏潰兵四千餘,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樊愛能、何徽兩個敗軍之將,竟然灰頭土臉地跑回高平,請求覲見柴榮請罪。
柴榮沒有接見他們,而是讓他們暫時留宿營中。
御帳內,柴榮召見張永德和朱秀。
「如何處置東廂軍諸將,朕想聽聽你們的意見。」柴榮看著二人道。
張永德和朱秀相視一眼,示意朱秀先說。
朱秀正色道:「敢問陛下有何志向?」
柴榮默然片刻,沉聲道:「開疆拓土,一統寰宇,再造盛世!」
朱秀笑道:「既然如此,陛下就該嚴明軍紀,將觸犯軍法之人明正典刑,以正三軍!」
張永德肅然道:「臣也是此意!」
柴榮猶豫了片刻,勐地一咬牙道:「來人!將樊愛能、何徽及東廂軍剩餘都頭、指揮、指揮使、馬步都知一應軍將收押下獄!明日召集三軍將士,朕要公審此桉!」
當日,數百個如狼似虎的殿前禁軍衝進大營,抓走東廂軍上百個軍將。
翌日正午,柴榮身著戎裝,高坐點將台,眾將分坐兩邊,台前,三軍將士列陣,首先押上台的就是樊愛能、何徽二將。
二人已經知道要被處以極刑,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拼命磕頭求饒。
張永德厲聲道:「樊愛能、何徽臨陣逃脫,致使東廂軍陣型散亂,輕易被敵軍擊潰,依照軍法,該當斬首示眾!」
有刀斧手上前將二人壓倒,面朝三軍將士,任其拼命掙扎也掙脫不開。
何徽突然大罵道:「朱秀小兒!你在陛下面前進獻讒言,妄圖置我於死地!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朱秀撇撇嘴,懶得跟一個將死之人爭辯。
柴榮已是怒不可遏:「此獠狂妄,斬首後曝屍三日!」
張永德怒喝:「斬!」
左右刀斧手揮舞長柄大刀對準二人脖頸斬下,兩顆血淋淋的腦袋滾落下台,三軍將士為之一凜!
張永德接著怒喝姓名,每念一個就有一顆人頭落地,一共斬首七十二將,血湖湖的腦袋滾落一地。
東廂軍樊愛能何徽手下,三分之二的潰逃軍將被殺。
一場公開審理的軍法執行現場,給予周軍極大震撼。
軍紀大為提振,柴榮在軍中的皇帝威信日趨高漲。
周軍繼續在高平休整,等候江豬嶺和凋黃嶺的消息傳回。
這日朱秀帳中,趙匡胤前來拜訪。
「竟然是雨前新茶,文才真是好享受!」趙匡胤美滋滋地捧著茶碗,小口品啜。
朱秀笑道:「趙大哥若是喜歡,就勻些帶走。」
「那我就不客氣啦!」趙匡胤笑道。
閒聊兩句,趙匡胤看了眼軍帳外,輕聲道:「我觀陛下沒有撤軍之意,莫非是想接著往北打?」
朱秀收斂笑容,道:「不瞞趙大哥,小弟也正是擔心此事。」
趙匡胤皺眉道:「可軍中缺糧,開封的糧食才送到懷州,若是大軍北上,現有的糧食可支撐多久?」
朱秀搖搖頭:「不足兩月之用。」
趙匡胤苦笑道:「難道陛下認為,兩月時間可以攻破太原,滅亡北漢?」
朱秀小聲道:「陛下心氣正盛,恐怕是定下要順勢攻滅河東的計劃。昨日晚間,我在御帳外,聽見陛下和張駙馬爭吵,似乎就為此事!」
趙匡胤嘆口氣:「連張駙馬勸說都無用,看來陛下真要打太原!」
「太原城防穩固,又有幾萬北漢兵死守,輕易不可能攻下。一旦我軍北上,契丹人不可能坐視不管,如此一來更不可能取勝。」朱秀唏噓道。
趙匡胤眉頭緊鎖,慫恿道:「要不,你去勸勸陛下?」
朱秀慌忙擺手:「趙大哥可別害我!連張駙馬勸了都被罵,我就更不行了!」
趙匡胤道:「別怕,你是陛下連襟,再怎麼陛下也不會砍你腦袋!再說還有我們,你打頭陣,我們隨後就來!」
朱秀睜大眼,心裡大罵趙大壞種。
這廝不敢去勸柴榮,就慫恿他去當出頭鳥!
真是黑心腸,大大滴壞!
朱秀苦笑道:「陛下性情剛強,又適逢巴公原大勝,這個時候眾將一起相勸,只怕會惹惱陛下,還以為我們要行兵諫之舉!萬萬使不得!」
趙匡胤想了想,朱秀的話也有道理。
「那該怎麼辦?」趙匡胤滿臉無奈,「陛下不肯退兵,繼續打太原又無勝算,豈不成了進退兩難的局面?」
朱秀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陛下並非執拗之人,看到往北進兵不順,自然會醒悟過來。」
話雖如此,朱秀卻知道,柴榮這次是鐵了心要往太原打,想一鼓作氣滅掉北漢。
等最後撞了南牆,知道事不可違才會回頭。
不過這種話,朱秀可不敢對人說,更不敢當著柴榮面說。
年輕的大周天子正是心高氣傲之時,這個時候跑去告訴他,周軍將會折戟在太原城下,他豈會相信?
到時候真的戰敗,還會有人狀告因為朱秀詛咒才導致大軍失利。
所以朱秀早就想明白,此次出征,他絕不會有任何提前示警,一切按照歷史軌跡發展,頂多在江豬嶺和凋黃嶺打打埋伏,看看有沒有擴大戰果的機會。
趙匡胤見慫恿不成,自己又沒有膽量直言進諫,觸怒君顏,只得唉聲嘆氣告辭而去。
他才剛走一會,朱武鑽進軍帳。
「弟啊,哥哥跟你說,那趙大可不是個值得信任之人!你千萬要提防他!」
朱武壓低聲道。
朱秀招呼他坐下,笑道:「兄長何出此言?」
朱武冷哼道:「我們內殿直和趙匡胤的殿前四直軍帳緊挨著,昨夜我路過他們營帳門口,還聽見他們說你壞話!」
「呵呵,說什麼?」朱秀倒茶,來了興趣。
朱武氣鼓鼓地道:「我一聽就是韓重贇那廝的聲音,他說你靠著連襟關係才撈到機會出征,不老老實實待在後軍押送糧草,還異想天開派人去堵截劉崇!
他還大放厥詞,說陛下對你寵信太過,遲早成為王峻之流,禍亂朝綱!」
朱武恨恨道:「若是史向文在身邊,我非得讓他衝進去把那廝的狗嘴撕爛!」
朱秀不以為意,笑道:「對付那廝還用不上史大郎。哥哥放心,我自有法子教訓那廝!」
朱武用淮南俚語罵了幾句髒話,又道:「那馬仁瑀還算個厚道人,我聽他口氣,倒是對你頗為仰慕,說你年紀和他相彷,卻已是開國縣公之尊,真是了不起!他還說有朝一日,要像你一樣,功成名就!」
朱武嘿嘿道:「這他娘的還像句人話!」
朱秀莞爾一笑,摩挲下巴饒有所思:「趙匡胤說什麼?」
朱武忿忿道:「那趙大耳就沒說幾句話!不過我隱約聽見他對韓重贇說,勸他莫要再招惹你,畢竟你二人身份地位差距太大,無論如何都是姓韓的吃虧,還說了什麼胯下之辱、臥薪嘗膽我沒聽清,也沒聽懂!
總之趙大耳此人城府太深,與他交往一定要多長心眼!」
朱秀笑了笑,眼童深處划過異色。
從朱武的話聽來,韓重贇對他怨憤不減,心心念念想報仇,而趙匡胤沒有勸他放下仇怨,而是勸他暫時隱忍。
這當中的差別,可就有意思了。
「兄長,趙匡胤暫且不管,不過他身邊三人,你不妨多結交結交!」
「哪三個?」
「馬仁瑀、楊信、張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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