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史彥超、潘美湊在一副行軍地圖前研究著什麼。
朱秀進了大帳,史彥超一見他,立馬警覺道:「你來做甚?莫不是要跟我搶這先鋒都指揮使的差事?」
朱秀無語,狠狠瞪他一眼:「陛下軍令已下,就算我想搶也晚了!」
史彥超想了想,覺得也是,咧嘴笑道:「這麼說,你小子是來送行的?」
「算是吧。」朱秀走到一旁坐下。
潘美擠擠眼睛,一副詢問樣。
他對朱秀很了解,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先鋒大軍出發在即,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朱秀是不會來的。
帳中沒有外人,朱秀笑道:「不知史將軍此去該如何行軍?若遇敵軍又該如何作戰?」
史彥超大咧咧地道:「陛下命我率軍趕赴遼州與衛王大軍匯合,我遵旨行軍就是了。
路上要是遇上敵軍,能戰則戰,不能戰就近休整,等候援軍。」
朱秀咂巴嘴,沒有說話。
史彥超瞪著牛眼道:「怎麼,你該不會以為,我史彥超和這兩萬步騎大軍都是漿湖?碰上北漢兵就被揍得稀里嘩啦?」
朱秀乾笑道:「史將軍說笑了,在下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小子臉色古怪,一副便秘樣?老子看了就來氣!有屁快放!」史彥超呵斥道。
朱秀忙道:「將軍此行率軍北上,遇上北漢兵自然是摧枯拉朽,可將軍想過沒有,其實我軍真正的敵人並非北漢!」
史彥超摩挲雜草般的髯須,「聽你小子的口氣,莫非擔心契丹人?」
朱秀一拍巴掌:「史將軍一語中的!
將軍試想,劉崇在巴公原大敗,又在江豬嶺折了張元徽,北漢兵士氣大喪,根本沒有多少反抗餘地,所能依仗的不過是太原城險固雄偉!
反觀契丹,耶律敵祿雖死,但南院大王耶律撻烈麾下兵強馬壯,北漢又是牽制我朝的重要籌碼,契丹人絕不會坐視劉崇被滅不管!
我猜此刻,契丹兵馬已經在調動之中,不日就會有消息傳回!
將軍率軍北上,一定會與契丹人相遇,到時候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即便一兩場野戰得勝,也不能輕敵怠慢,最忌孤軍冒進,與後援大軍脫節!
請將軍務必牢記於心!」
史彥超皺著眉頭,「是陛下讓你叮囑我的?」
朱秀微微一笑,含湖其辭地道:「契丹動向自然在陛下預料之中,不過,為了避免動搖軍心,先前的御前會議上,陛下沒有強調太多,私下裡,就讓在下來囑咐將軍。」
史彥超面朝潞州城節度府行營方向拜了拜,肅然道:「多謝陛下關心,你回稟陛下,此番教誨末將絕不敢忘!」
「甚善!」朱秀呵呵一笑。
又商討了一番行軍路線,史彥超告辭離去,他還要整備軍務,準備啟程。
帳中只剩朱秀和潘美。
「喂,你搞什麼鬼?」潘美狐疑道。
剛才那些話不像是陛下說的,反倒是像朱秀的意思。
朱秀面色凝重,低聲道:「我觀史將軍印堂發黑,面帶凶兆,此去北行恐怕有危險,特來囑託,希望他可以逢凶化吉!」
潘美嚇一跳:「真的?!」
「史將軍性如烈火,戰場之上悍不畏死,令敵人聞風喪膽!
可我就擔心,他立功心切,遇上契丹人只怕會中了埋伏!」朱秀苦笑道。
潘美咽咽唾沫:「快幫我瞅瞅,從面相上可能看出什麼?」
「你?」朱秀略顯嫌棄地瞥了眼,「你這廝上了戰場,鼻子比狗都靈,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能有什麼危險?」
「那就好!」潘美撫撫胸口,鬆了口氣。
旋即又臉色一變,惱火道:「怎麼你這話聽上去像是罵老子?」
朱秀笑道:「行啦,你只管好好輔左史彥超,千萬不要讓他衝動上頭!記住,越是戰事順利的時候,越要小心!因為,那意味著敵人很有可能在前頭設下埋伏,就等著你們鑽!」
潘美捋捋大鬍子:「放心好了!」
當夜,先鋒軍開拔,七日後北出芒車關,進入遼州。
柴榮親軍也在先鋒軍啟程三日後動身。
半月之後,諸路大軍捷報頻傳。
先是河中節度使王彥超稟奏,汾州防禦使董希顏獻城投降。
西路大軍順利推進到祁縣,沿汾河進入太原盆地,朝著太原城進發。
而後,遼州刺史張漢超也舉城投降,符彥卿和史彥超順利會師,準備先攻榆次縣,斷北漢兵後路,再西進合圍太原。
就在東路符彥卿和史彥超大軍進入太原府轄地時,猩州傳來緊急軍情,數萬契丹大軍,過雁門關殺奔猩口而來!
契丹統帥,果真就是南院大王耶律撻烈!
柴榮急令符彥卿、史彥超率東路軍直奔猩口,堵截契丹大軍!
猩口夾在雲中河、五台山之間,是一處極其重要的戰略要塞,號稱太原北門戶,只要把契丹兵馬堵在猩口之外,契丹人就無法解太原之圍。
同時,柴榮親軍和西路王彥超大軍,也順利抵達太原城下,圍城四十餘里,只圍不攻,等候猩口大戰結果再決定下一步攻城計劃。
周軍自攻入北漢轄地,軍紀嚴明,對沿途百姓秋毫無犯,河東百姓盛傳周主柴榮恩德,無不期盼官軍收復河東故土,重新成為中原朝廷治下之民。
進入五月,天氣炎熱,雨水增多,符彥卿史彥超大軍途徑陽曲時,遇上牧馬河漲水,漂沒田地,沿途道路泥濘不堪,嚴重遲緩行軍速度。
契丹騎軍南下行動迅速,周軍過陽曲時,已經接到赤塘關求援,史彥超和符彥卿一商量,決定由他先率僅有的兩千騎輕裝簡行,增援赤塘關。
史彥超趕到後與契丹兵惡戰一場,險勝之,力保赤塘關不失。
契丹兵沿途後撤,史彥超稍作休整,率軍追擊,路上又小勝幾仗。
契丹兵一退再退,一直退至猩口,史彥超也追到猩口。
猩口地勢險要,右面倚五台山,左面臨河,五台山支脈山體從東面很突兀地把這片河谷盆地分割成兩半,只在猩口左面靠河處留下一片路口。
這種地勢猶如關門打狗,一旦輕易深入,容易被敵人抄了後路。
史彥超到也不敢托大,沒有貿然進入猩口,只在唐秣縣以北二十餘里處安營紮寨,等待後路大軍趕到。
五月初七,天色陰沉,正午剛過,大雨傾盆而下。
史彥超前軍倉促間搭成的營寨被大雨衝垮,整片營地被雨水泡滿,泥漿水泡至膝蓋處。
史彥超下令全軍轉移到附近高處丘陵,令人氣惱的是,才剛一轉移營地,大雨就停下了。
史彥超爬上一處亂石坡高處,抹了把臉上雨水汗水,望著天邊漸漸透露的陽光,狠狠吐了口唾沫。
這賊老天仿佛跟他開了個玩笑。
「將軍,我軍乾糧所剩不多,又被雨水沖毀一些,只夠吃兩三日,不如撤回唐秣縣,等候衛王大軍到來。」
身旁,副將建議道。
史彥超摸摸左臂,那裡綁著布,隱隱滲出血跡,摸上去疼痛不已。
這處傷是幾日前,追擊契丹敵軍留下的。
射傷他之人是一個英武年輕的契丹將領,不知名諱,但騎射功夫著實犀利。
契丹人是遊牧民族,騎射功夫本就出色,那契丹小將的一手射術更是出神入化。
】
史彥超從赤塘關就追擊他一路到了這裡,那員契丹將領著實狡猾,仗著馬匹精良,率領千餘騎來去如風,也不跑遠,總是停留在史彥超能夠追的上的地方。
史彥超是沙場宿將,自然看得出,那員契丹將領在故意引誘他。
追到猩口,此地著實險惡,史彥超也不敢繼續深入。
可那契丹將軍和麾下千餘騎,也像是憑空消失一般,不見蹤影。
沉吟了會,史彥超問道:「潘美部到了何處?」
副將回道:「兩日前傳來消息,跟到唐秣縣,現在應該已經朝我們趕來。」
史彥超點點頭,沉著臉不說話。
正是因為有潘美率領五千步卒跟隨,他才敢一路緊追敵人不放。
二人相約派遣探馬聯絡,確保前後兩軍不脫節。
史彥超倒是沒有忘記,臨行前朱秀轉達陛下囑託。
何況契丹人誘敵深入的伎倆如此明顯,他十分有信心不會中計。
正猶豫著要不要退回唐秣縣,突然,副將指著一里地之外,一處低矮丘陵大喝道:「將軍快看!契丹兵!」
史彥超趕緊望去,果然,千餘騎契丹騎軍呼嘯著繞過那處丘陵,朝他們所在處奔來。
「全軍上馬備戰!」史彥超怒吼一嗓子,戴好兜鍪提上破鋒槊,緊盯高坡之下那支契丹兵。
領頭之人,穿黑甲戴狼頭鐵盔,手持鑌鐵槍,背長弓,正是射殺他的那個契丹將領!
此人猿臂蜂腰,縱馬奔騰間隱隱有虎狼之氣,著實不凡。
「吁!~」
沖至半里地之外,那員契丹將領揚手喝令麾下騎軍止步,派遣一騎上前叫陣。
「我家將軍說,久聞史彥超將軍威名,號稱『馬戰第一,陷陣無敵』,今日這裡只有你我兩支騎軍,可敢下場野戰一場?」
契丹騎兵操著不太熟練的漢話叫嚷道。
史彥超面色陰沉,凝目朝遠處望去。
那員契丹將領遠遠地朝他揮舞鑌鐵槍致意,挑釁意味十足。
副將低聲道:「契丹騎軍只有我軍一半多,還敢出面挑釁,明顯有詐,將軍切莫上當!」
史彥超低喝道:「還用你說,老子當然知道!」
眼看亂石坡頂,周軍沒有動靜,那員契丹將領親自拍馬趕到,鑌鐵槍遙指,大喝道:「沒想到周主郭威親賜勐將名號的史彥超,竟然是個無膽鼠輩!
既然不敢戰,速速退去,叫柴榮派李重進、張永德、白重贊還是別的什麼人來!
史彥超,你老了,少在這丟人現眼!」
那契丹將領的漢話說得極好,聽不出絲毫彆扭,反倒有幾分幽州一帶的漢民口音。
史彥超勃然色變,熊熊戰意從眼裡冒出,奔雷似的大嗓門暴喝道:「契丹賊將,可敢報上名來!」
那契丹青年將領哈哈一笑,槍頭遙指:「記好了!殺周將史彥超者,大契丹乙室部夷離堇耶律休哥!」
清亮的聲音伴隨風聲傳遍曠野。
史彥超暴跳如雷,勐地夾馬腹,戰馬長嘶一聲,從亂石坡衝下!
「兀那野胡虜休走!」史彥超一聲暴喝,持破鋒槊朝耶律休哥殺去!
副將阻攔不及,只能喝令全軍出擊,跟隨史彥超沖陣!
「來得好!」耶律休哥長槍一揮,身後契丹騎軍也吆喝著衝上前,嘴裡狂野地呼吼著什麼!
耶律休哥更是一馬當先,揮舞鑌鐵槍迎戰史彥超!
「狗崽子們叫喚什麼?」史彥超騎在馬背,回頭沖副將大喊。
副將大吼道:「契丹人大叫『死戰』!將軍小心吶!」
史彥超心裡一驚,戰鬥才剛開始,契丹兵就狂呼死戰,什麼意思?
來不及多想,耶律休哥挺槍殺到馬前,史彥超破鋒槊筆直刺出,槍桿和槊杆緊擦而過,激起一陣刺耳金鳴聲!
史彥超感受著雙手虎口傳來的磅礴力量,不敢大意,抖擻精神全力迎戰!
這契丹青年將領,不光騎射出眾,近戰功夫也是如此了得!
他自稱乙室部夷離堇,也就是乙室部首領,應該屬於北面官序列,怎麼會南下參戰?
這些問題在史彥超腦海里一閃而過,根本顧不上多想。
很快,史彥超明白了契丹騎軍高呼死戰的意思,契丹兵先是用騎射優勢獵殺周兵,等周兵逼近,索性放棄弓箭,拔出長刀肉搏。
契丹騎軍一改往日戰法,拋棄騎射優勢,與周軍近戰死拼!
越打,史彥超越發覺得不對勁。
這支僅僅千餘人的契丹騎軍像瘋狗一樣死死咬住周軍,根本沒有半點撤退意思!
「嗚嗚嗚~」
突然,陣地西北角,傳來一陣陣牛角號聲,低沉的聲音猶如重錘,敲擊在每一個周軍將士心頭!
大地傳來隆隆悶響聲,一道黑線從西北邊狹窄的隘口出現!
一支契丹騎軍,如潮水般朝亂石坡下殺來!
契丹人瘋狂嚎叫著,興奮的猶如在打草谷!
史彥超目眥欲裂,原來這支契丹騎軍死戰是為了拖住他們,等候援軍抵達!
「撤!」史彥超舉起破鋒槊大吼。
耶律休哥一箭射殺了舉著先鋒將旗的周兵,放下弓弩冷笑:「現在想撤,晚了!」
契丹騎軍呼嘯著緊追周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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