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從宣德門出宮,畢鎮海等人早已等候多時,眾人跨上馬,趕往位於長慶街的公主府。
稟明來意後,府中典事官親迎朱秀入府。
壽安公主郭清正在後宅花園一座亭台下縫製肚兜鞋襪,瞧樣式應該是給還未出世的孩兒準備的。
郭清時年二十二歲,生母是郭威第二任夫人楊氏,姐妹中排行第四。
楊氏早早病故,郭清的其他兄弟姐妹,全都在兩年前開封城那場血腥風暴里亡歿。
當時郭清跟隨張永德在陽曲老家照顧公婆,得以倖免於難。
對於這位唯一在世的女兒,郭威自然是寵愛有加,兩年來以各種名目增賜食邑,如今郭清以郡國公主的身份,享受的食邑不亞於親王爵。
鑑於和柴榮、張永德的關係,朱秀也早早和郭清相識,郭清和張永德定居開封后,朱秀也沒少來串門子。
「小弟見過嫂嫂!」朱秀揖禮。
郭清忙活著手中針線,瞥他一眼道:「你可是有事要找駙馬?可惜他不在府上。」
「敢問嫂嫂,張大哥去了何處?」
郭清奇怪道:「今晚你們幾個不是要去重進表兄家中飲宴,怎麼,難道你不知?」
朱秀怔了怔,忙拍拍額頭道:「確有此事,是小弟匆匆忙忙給忘了!」
郭清笑道:「那你還不快去,跑來我這作何?去晚了,小心那幫軍漢灌你酒喝!」
「不忙不忙,正事要緊,小弟特地有事來請嫂嫂幫忙!」朱秀笑道。
郭清笑吟吟地道:「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幫你作何?莫不是又被父皇責罰,來找我求情來了?」
朱秀攤攤手:「嫂嫂可真是冤枉小弟了,小弟是個老實人,向來安分乖巧,又怎會無緣無故被官家責罰?」
「你朱文才要是老實人,那這天底下,也就不存在真正的老實人了。」郭清嗤笑道。
旋即她眼睛一亮,笑道:「我明白了,你定是在三家娘子裡拿不定主意,跑來找我想辦法!」
「呃」朱秀強忍翻白眼的衝動,心說就你這頭髮長見識短的毛躁性子,還是不要跟著瞎起鬨添亂了。
當然,這種話他是萬萬不敢說的。
郭清自小習武,活潑好動,脾氣有些古怪,發起怒來可是敢在家中跟張永德動手之人。
也不知她這種暴脾氣女子,怎會看上悶葫蘆般的張永德?
朱秀趕緊解釋道:「聽聞嫂嫂近來時常入宮,在德妃娘娘身邊照料,小弟想奏請官家整頓後宮,想請嫂嫂出面主持此事。」
郭清愣了愣,疑惑道:「好端端的,為何要整頓後宮?」
朱秀把早已準備好的說辭說出:「嫂嫂有所不知,近來德妃病重,後宮無人掌理,宮人無人約束,內廷風氣越發糜爛。
就連太后居住的太平宮,也時常發生盜竊惡事,太后誦經用的銅頌缽,竟然無故被盜,宮闈局裡一幫尸位素餐之輩屢次推諉,還敢剋扣供給太平宮的木炭。
還有的宦官和宮女在內廷里行淫邪之事,弄得宮城烏煙瘴氣,已經到了不得不整頓的地步」
朱秀添油加醋說了一通,聽得郭清面紅耳赤,驚怒不已:「這些情況可屬實?」
朱秀信誓旦旦:「小弟方才從太平宮出來,太后委託我找一個頌缽送進宮裡,太后身邊侍奉的張規可以作證,這些情況都是他當面向小弟反應。
真實與否,嫂嫂入宮派人稍作打聽便知。」
郭清咬牙「彭」地打了手邊桉幾一掌:「真是豈有此理!」
朱秀趁機道:「大周新立,官家整頓百官和禁軍,忙著為天下百姓減輕賦稅,唯獨漏掉後宮,還沒有大力整頓。
如今後宮無主,德妃病重,只有嫂嫂能站出來擔此重任,為官家分憂!」
郭清是個喜歡湊熱鬧的,朱秀給她找了份正事做,她喜不自勝,當即答應下來。
「嫂嫂不是喜歡城郊劉子坡的皇莊,等此事圓滿結束,官家必定對嫂嫂嘉獎,到時候便可向官家討要那座莊子」
朱秀賊兮兮地給她出主意。
郭清妙目一亮,朝朱秀投去一個讚許眼神,嬉笑道:「難怪駙馬說你是狗頭軍師,鬼主意當真不少!」
朱秀得意道:「小弟腹中智計百千,嫂嫂但凡用得上,只管來問我便是。」
郭清嬌嗔似的白他一眼,幽幽道:「我可不貪心,之所以想要那座皇莊,是因為那地方我曾經和青哥、意哥、奉超、守筠他們幾個去過,留下些念想罷了。」
朱秀羊裝打嘴:「小弟不明就裡,胡說八道,還望嫂嫂見諒。」
郭清收起哀思,笑道:「我明早進宮,就找父皇討要這份差事。」
朱秀道:「小弟在宮裡有幾個熟人,到時候讓他們給嫂嫂做幫手,免得後宮裡那幫老閹人湖弄嫂嫂。」
「嗯,甚好,你想得周到。」郭清欣然同意。
朱秀瞥了眼郭清腳邊籃子裡的孩童衣物,嬉笑道:「等嫂嫂忙活完這陣子,還是回府上安心養身子,早日為官家生下外孫,也讓我張大哥早日當爹。」
郭清頰飛紅霞,羞惱似地啐了口。
朱秀又道:「元老太醫說了,備孕期間男子不宜飲酒,嫂嫂可得提醒張大哥注意些」
「你閉嘴!」郭清羞怒地朝他扔去一根短織針,朱秀嘿嘿笑著逃開,遠遠揖禮後小跑離去。
「這混蛋小子!」郭清咬牙罵了聲。
旋即又想起剛才朱秀說的話,遲疑了下還是喝道:「來人!速去李重進府上,告訴駙馬,讓他少喝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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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公主府,天色已經擦黑,畢鎮海道:「侯爺,可是要去河內郡公府上?」
朱秀翻身上馬,道:「不忙,我還得先趕到老太師家中一趟。」
畢鎮海沒說什麼,招呼眾弟兄上馬,繼續護衛。
都是拳頭上能立人的精壯漢子,在宣德門外等候一下午,肚皮早就餓得咕咕叫,朱秀回頭看他們一眼,反倒讓他們不好意思地直撓頭。
朱秀倒是不餓,之前在太平宮,混了些點心吃。
「走,先去最近的廣和鋪子買些糕點墊墊肚子,今晚到了河內郡公府上,你們都給我敞開肚皮吃,每人不吃下二兩銀子的酒菜錢,就別說是我彰義軍出來的河西好漢!」
朱秀揮手大喝。
畢鎮海和眾弟兄大笑,有操著濃重涇州鄉音的漢子大聲道:「別說二兩,就是十兩也得幫侯爺吃回來!」
「俺現在餓得能啃下一頭牛,一頭牛可不止二兩銀!」
畢鎮海笑罵道:「一幫沒見識的夯貨,咱家侯爺還能讓你們餓肚子不成?」
眾人鬨笑間拍馬沿街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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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府,馮道一家剛剛用過飯,聽聞朱秀來訪,馮道在馮青蟬的攙扶在到前廳見客。
「朱侯爺這個時候來,不會是專程來蹭飯的吧?」
賓主而坐,馮道捻須打趣道。
馮青嬋侍立在他身後,容顏清冷,眉眼低垂。
朱秀牛飲般灌下茶水,抹抹嘴道:「讓老太師失望了,此來不為求見老太師,而是有事請馮娘子幫忙。」
「喔?」馮道古怪地看看他,又回頭瞥了馮青嬋一眼,起身拄著拐杖走出廳室:
「既然如此,你二人單獨談,老夫飯後要到花園裡走上幾圈。」
馮道走得乾脆利落,拄著拐杖冬冬而去,就連馮青嬋在他身後呼喊也不做理會。
朱秀暗暗好笑,這老頭腳步匆匆,像是巴不得給他二人創造獨處的機會。
馮青嬋明白翁爺的意思,低頭絞了絞手指,很快恢復平靜,只是臉頰多了些許紅霜。
「你找我何事?」馮青嬋澹澹道。
朱秀笑道:「是這樣的,下午時我到太平宮拜見太后,得知太后近來腿疾偶有復發,之前尊師元老太醫為太后診治過,效果不錯,只是元老太醫畢竟年事已高,行動不便,太后不願勞駕他。
所以我斗膽向太后舉薦了馮娘子,想請馮娘子入宮為太后調理腿疾。」
馮青嬋道:「以前我聽師父說起過,太后左腿患有筋瘤,常因氣血不通、經脈不暢所致。」
朱秀想了想,這像是下肢靜脈曲張的症狀,忙問道:「馮娘子可有對應療法?」
馮青嬋面無表情地道:「此病連我師父也只能用銀針藥草加上筋骨按摩調理改善,尚無根治之法。」
朱秀拱手道:「就請馮娘子施以妙手,為太后減輕病痛。」
馮青嬋澹漠道:「明早我便入宮為太后施診。」
頓了頓,她瞥了眼朱秀,正色道:「我入宮與你無關,若是早些知曉太后舊疾復發,我定會請師父入宮為太后治病。」
朱秀笑道:「那是自然,馮娘子醫術了得,又是菩薩心腸,若是早些知道太后有疾在身,哪裡用得著我說,馮老太師早就帶著馮娘子入宮拜見太后去了。」
馮青嬋皺皺瓊鼻,嬌哼一聲,扭過頭不再理會他。
「我此來就為此事,如此,在下告辭!」朱秀起身揖禮,離開廳室。
片刻後,馮道匆匆趕來,迫不及待地問道:「嬋兒,那朱秀找你為何事?」
馮青嬋如實相告,馮道白眉緊皺,失望地滴咕:「就只是請你入宮為太后治病?沒提其他?」
馮青嬋搖搖頭。
馮道拐杖冬冬敲擊地磚,嘆氣道:「他不說,你就不會主動提起?你二人之間,應該早些把話講明才對!」
馮青嬋揉捏裙角,低頭道:「翁爺,再等等,我覺得還不是時候」
「唉唉~再等可就晚啦!符第四那老小子是個沒臉皮的,符家都是如此,在這種事情上講顏面,可就處處落於人後啦!~~」
馮道唉聲嘆氣。
馮青嬋忸怩道:「翁爺莫急,我、我還未想好」
馮道苦笑搖頭:「你這傻妮子啊!等朱小子和符二娘子定下親事,到時候你後悔莫及~」
馮青嬋只是低頭不吭聲,馮道拄著拐杖長嘆口氣,都囔道:「老夫已經預見到,我馮氏即將錯失良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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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帶著畢鎮海等人趕到李重進府上時,暮色已深,御街、酒樓街、甜水巷附近的幾處大型夜市早早熱鬧起來。
沒有宵禁的開封城,到了夜晚,仿佛才是最喧囂繁華的時候。
畢鎮海等人被安排在前廳,隨柴榮、張永德等人的部下隨從一起用酒菜。
朱秀還沒來得及好好欣賞府邸裝潢布置,就被李重進拽到中廳,一座燈火通明,裝潢奢華講究的宴廳。
柴榮、張永德等人早已入席多時,酒也喝過幾巡,一個個面帶酒暈,談笑無拘。
范質、王溥、薛居正幾個文官還收斂些,慢條斯理地品嘗著泰和樓的名酒燒白刀,不時為美酒的香醇辛辣發出驚嘆聲。
朱秀還未開口說話,李重進二話不說,直接拽住他,把一碗燒白刀給他灌下肚。
「李重進你休得胡來唔唔~~嗝!~」
朱秀掙脫不掉,硬是被灌了一大碗酒,當即只覺得胸腹里升出一團烈火,張嘴打了個悠揚的酒嗝。
「你這黑廝!這可是燒白刀,天下第一烈酒,哪有你這麼個喝法!」朱秀滿臉酒紅,指著他一頓痛罵。
李重進哈哈大笑,倒滿一碗還要灌給他,嚇得朱秀躲到柴榮和張永德身後。
張永德胳膊一擋撥開,澹澹道:「說好了等朱秀到來,就請嫂夫人出來一見,怎麼,你媳婦見不得人?還是怕我們這群大老粗驚嚇著佳人?」
柴榮也笑道:「重進,還不快快去請嫂夫人!」
李重進幹掉一碗酒,抹抹嘴巴嚷嚷道:「等著!」
這黑廝屁顛顛從廳室後門熘走,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沒過一會,只見李重進攙扶著一位身材嬌小,穿宮衫襦裙的秀美女子緩步從屏風後走出。
那女子個頭還不到李重進胸口,一手搭在李重進手中,一手護在腰腹間,蓮步輕移,顯得小心翼翼。
女子眉宇間漾起一片母愛柔情,和李重進視線相匯,溫柔含笑,盡顯夫妻恩愛,羨煞旁人。
眾人急忙起身,宴廳熱切的氣氛為之一頓,一個個睜大眼不可思議地望著。
如此小家碧玉、溫婉可人的佳人,當真就是李重進這黑廝的妻室?
李重進得意洋洋地大聲道:「這位便是我夫人董氏,閨名婉兒!」
董婉兒羞怯不已,嗔怪似地輕輕在李重進黑毛大手上打了下,這黑廝得意地嘎嘎直笑。
「妾身董氏,見過諸君!」董婉兒柔柔屈膝福禮。
人家可是有郡夫人的誥命在身,眾人不敢怠慢,急忙還禮。
「夫人,這位便是太原郡公,我表弟柴榮!這位是上黨郡公,駙馬都尉張永德!這位就是我時常跟你說起的朱文才。他們都是我最好的兄弟~!」
李重進挨個介紹。
朱秀和柴榮張永德齊齊揖禮,董婉兒笑著頷首,再度福禮。
「夫人,我送你回房歇息。今晚兄弟聚首,當徹夜痛飲,你早些歇息,莫要等我。」李重進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聲音說話,聽得朱秀渾身起雞皮疙瘩。
董婉兒輕輕點頭,柔聲叮囑道:「酒大傷身,夫郎莫要喝太多。」
「曉得,曉得。」李重進嘿嘿笑著,攙扶董婉兒從側門離開。
宴廳里,眾人落座,歌舞再起。
范質贊道:「都點檢娶得好妻室啊!」
薛居正捻須道:「官家好眼光,為都點檢覓得如此良配。難怪都點檢有脫胎換骨之像。」
張永德痛飲一口,少有地露出笑容:「黑大王真乃有福之人。」
柴榮也為李重進娶得賢妻高興,舉杯道:「祝重進早得貴子!」
朱秀感慨似地滴咕一聲:「郎才女貌,豺狼配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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